陳默雷注意到,劉長宗在談話中很少提及賠償款、執行款的字眼,大多都是以這筆錢的說法代替,這本身就很說明問題。這意味著,劉長宗並不願意承認管委會在呂春花案中是有過錯的,至少是不願意公開承認。


    不過話說回來,陳默雷這一趟也不能算是白跑,至少,劉長宗已經代表道管委會表示願意執行判決了。但說歸說,在執行款沒有到位之前,一切還都是空頭支票。


    桌上的茶水已經涼了,陳默雷端起來喝了一口,然後問劉長宗:“劉主任,這筆執行款你們大概什麽時候能到位?”


    “這個我真的沒法給你具體的時間,我隻能說盡快。”劉長宗頓了一下,繼續說:“呂春花那邊我們還會做工作,盡量讓她寬限時間。至於我們這邊,等下次領導班子開會的時候,我還會再提,如果到時候錢還是湊不夠的話,那我們就隻能擴大範圍,向中層伸手了。這樣的話,錢就應該就能湊夠了。隻是這麽一來,肯定會有人有意見的。”


    既然劉長宗都這麽表態了,陳默雷也不好再說什麽。


    劉長宗把憋在肚子裏的話說了出來,反而好受了不少,結束談話後,還親自把陳默雷送到了樓下。


    李濟舟和劉明浩雖然不知道陳默雷和劉長宗私下談了些什麽,但一看到陳默雷的臉色,也知道事情並不那麽順利。


    陳默雷一上車就耷拉著臉,向李濟舟要煙抽。


    李濟舟一臉驚訝地看著陳默雷:“陳局,你不是戒煙了麽?”


    “哪兒那麽多廢話?我複吸了,不行嗎?”陳默雷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行是行,可我身上沒帶煙呀。”李濟舟解釋說:“自從咱們院開展禁煙運動以後,我就慢慢戒了,所以……”


    聽到禁煙運動這四個字,陳默雷竟突然來了脾氣:“咱們秦院長也是,國家隻是規定不能在公共場所抽煙,他倒好,上班時間全院戒煙,還真把自己當林則徐了!”


    這時,正在開車的劉明浩從兜裏掏出一盒已經開封的香煙和一個打火機,單手擎著說:“陳局,我這兒有。”


    劉明浩以為陳默雷隻會拿一根,沒想到陳默雷竟不由分說把整盒煙連同打火機一塊順走了,嘴裏還振振有詞地說:“你個孩子家家的抽什麽煙?學點好不行嗎?這煙我沒收了!”


    “啊?”劉明浩吃了一驚,但旋即想到陳默雷的脾氣,便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麽了。


    陳默雷是有脾氣,但他抽煙時還是知道顧及別人的。點燃一支煙後,他搖下車窗,便漫無目的地望著窗外。過了一會兒,陳默雷突然轉過頭來,說:“不對呀!我好像是讓劉長宗給帶溝裏了。他們管委會的銀行賬戶上又不是沒錢,咱們憑什麽讓他牽著鼻子走?”


    聽到這話,李濟舟和劉明浩便知道陳默雷要安排下一步的任務了,於是都豎起耳朵聽著。


    接著,隻聽陳默雷繼續說:“既然渤海中院已經下了通知,要求涉機關事業單位的案子限期執結,那咱們就按通知的要求辦理。你們記住,呂春花這個案子到期之後,管委會能交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欠款直接從他們賬戶裏扣劃,劃扣之後,把手續送達給他們。他們如果有意見,讓他們向中院反映去。”


    李濟舟不無擔憂地說:“那,銀行那邊如果還不配合怎麽辦?我們是不是要處罰他們?”


    “罰,當然要罰!”陳默雷把煙頭往車載煙灰缸裏一掐,說:“咱們是依法辦案,就要挺直了腰杆。要我說,不僅要處罰銀行,還要處罰銀行的負責人,讓他們也長長記性。”


    李濟舟點了點頭說:“也好,這樣的話,就算管委會不樂意,也不好再難為銀行方麵了。”


    ……


    在這以後,陳默雷給劉長宗打過幾次電話。


    一開始,劉長宗還有些不耐煩,說你們執行局別總是催催催,管委會保證在結案期限內把錢湊齊就是了。可後來再打電話時,劉長宗卻變了態度,他說,他在班子成員以及中層的大會小會上提了好幾次,可目前的情況很不樂觀:大家隻是象征性地出了點錢,而且已經有不少人提反對意見了,據說有的人還私底下寫好了舉報信,如果這事真被捅到上麵,恐怕他要被追究強行攤派的責任。


    所以,湊執行款的事隻能暫時緩緩了。


    在這期間,牟大海也曾到法院鬧了幾次,都被李濟舟勸了回去。


    這天,牟大海再次來到法院,強烈要求見執行局長,還說這回見不到局長就不走了。


    李濟舟好說歹說勸了半天也沒勸成,隻好去找陳默雷,可他到了局長辦公室,卻發現門是鎖著的,於是,他便給陳默雷打電話。


    電話裏,陳默雷隻是說在外邊有點事,一會兒就回去。


    掛斷電話後,李濟舟便轉回頭去安撫牟大海。大約一刻鍾後,陳默雷的電話終於打來了,說他已經回了辦公室。於是,李濟舟又匆匆忙忙地去了局長辦公室。


    李濟舟本來想說牟大海有多麽難纏,好讓陳默雷先有個思想準備,但他進門之後,一眼就看到陳默雷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個小塑料袋,裏麵裝著幾盒藥,他立即擔心起來:“陳局,你這是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要不,你先回家修養兩頭吧,牟大海那邊交給我處理好了。”


    “沒事。”陳默雷把藥裝進抽屜裏,說:“我就是這兩天有點上火,剛剛去藥店拿了點藥。”


    “噢。”李濟舟聽後,立刻便放了心,說:“你這段時間也的確是太忙了。人一忙就容易著急上火。不過你這一說,我覺得我這兩天好像也有點上火了。”


    “行了,先不說上火的事了。”陳默雷自己倒了杯水,說:“牟大海不是還在執行室嗎?你先過去照應一下,我吃了藥就過去。”


    “那……恐怕又要讓你上火了。”李濟舟半開玩笑地說。


    陳默雷苦笑一聲,說:“沒事,反正都已經上火了,也不差他那把柴了。”


    5分鍾後,陳默雷來到執行室。他本以為牟大海見到他肯定發上一通脾氣,至少也要說上一大堆抱怨的話,可他沒想到,對方的語氣卻非常平和。


    牟大海見到陳默雷,起身說:“陳局長,聽說您最近上火了?真是不好意思,這個時候我還來給您添麻煩。”


    陳默雷一聽就知道了牟大海為何是這般態度了,他轉頭對李濟舟埋怨說:“你怎麽什麽事都往外說呀?”


    李濟舟沒有回答,隻是笑了笑。


    “陳局長,我今天來呢,還是為了我媽那個案子。”牟大海用乞求的眼神看著陳默雷,說:“您看,我這來都來了,有些話還是跟您說說吧,要不然我還得再來麻煩您。”


    “行,你說吧。”陳默雷讓牟大海先坐下,接著,他拖過來一把椅子,坐到牟大海斜對麵,聽他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像這種情形,陳默雷已經記不清碰到過多少次。他也知道,當事人之所以找他,無非是覺得他的官更大,說話更有分量,當著麵把話對他說了,心裏也就有底了,隻要是他重視了,手下的人自然也會重視,執行款自然也會來的更快。


    牟大海足足說了半個小時,才停了下來。


    在確認牟大海說完後,陳默雷說:“你這個案子我們不會不管,隻不過牽扯到了管委會,所以有點難辦。不過你放心,錢肯定是少不了你的。這樣吧,我們再催催管委會,看他們那邊準備的怎麽樣了,隻要錢湊齊了,我們一定會第一時間過付給你。”


    陳默雷答應過劉長宗不泄漏賠償款的來源,所以,他要等劉長宗把錢湊齊了拿來了,再過付給呂春花。但問題就出在這裏:這層意思陳默雷不能明說,而牟大海又不能領會,所以也就難免發生衝突。


    牟大海覺得陳默雷是在應付他,立刻變了臉色:“陳局長,你這話說的沒邊沒沿的,不等於沒說麽。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們這就是偏袒政府,同樣是民事案子,同樣是被執行人有經濟能力,憑什麽我媽這個案子就執行不下來?你們法院不是整天講司法為民麽,不是整天講法律麵前人人平等麽,怎麽一遇到政府就啞巴了?這還是人民的法院嗎?還算是司法為民嗎?”


    麵對這一連串的發問,陳默雷竟無以對答:是呀,難道僅僅因為被執行人有政府這層身份,我們就該這麽拖延嗎?如果這麽拖下去的話,申請執行人一方不誤會才怪呢。再說了,照劉長宗的話,誰知道管委會那邊什麽時候會把賠償款湊齊,難不成那邊的錢湊不齊,這個案子就一直拖著不執行了?


    想到這裏,陳默雷下定決心,這個案子他管定了,他對牟大海說:“你先回去吧,你媽這個案子我記下了。我保證,最晚在今年秋天,我就把賠償款給你要過來。到時候如果你拿不到錢,就來找我要。”


    陳默雷這話既是承諾,也是在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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