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市委大樓後,秦懷遠還沒從沉重的氣氛中解脫出來。陳默雷默默地開著車,一路上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行至半路,陳默雷似是故意找話題,頗為感慨地說:“現在的法院工作是越來越難幹了!就拿這49件案子來說,那些村民贏了官司卻拿不到錢,肯定對咱們一肚子意見,那些村幹部出於個人利益的考慮,想必對咱們也心懷不滿。


    唉,還是高老院長有先見之明,當初市裏搞行風評議的時候,他堅決不同意把法院納入評議範圍,現在看來,他的思想還是很超前的。你想,法院是負責審判執行的,判案的時候,敗訴的一方不滿意,執行的時候,拿不到錢的一方不滿意,有的時候,甚至雙方都不滿意,要是把法院納入行風評議範圍,咱們還不得年年墊底,那所有的工作可就都白幹了。”


    秦懷遠似乎對陳默雷提到的這個人物感興趣,轉過頭來問:“高院長?哪個高院長?”


    “高向南呀。他是老三屆,也是咱們東州法院第一個科班出身的院長。”陳默雷的思緒一下子回到80年代,他邊回憶邊說:“說起這個高院長,當年可是渤海法院係統的風雲人物,在推進法治建設和法院正規化的道路上立場堅定、大刀闊斧,敢於跟一切阻力作鬥爭,很多的有益探索被上級采納和吸收。最後好不容易趕上法官職業化改革了,他卻在中院正縣級審判員的位子抱病而終了。”


    秦懷遠看了眼陳默雷,略帶風趣地問:“你這人鬼不怕的性子,不會是跟他學的吧?”


    “也許吧。”陳默雷說:“我到咱們法院工作的第二年,他就被調到中院了,雖然我隻跟著他幹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卻不知不覺受到了他的感染,把他當成偶像了,也許這就是所說的人格魅力吧。”


    秦懷遠的思緒也被帶回了以前,說:“我以前也聽說過這位高院長,當時我還隻是城區法院一個普普通通的書記員,可惜等我調到中院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人世了。現在回頭看看,正是有了像高院長這樣的人,正是有了他們的不懈努力,才有了我們今天的法治社會,所以,我們應該倍加珍惜他們留下的奮鬥成果才對。”


    他安靜了一小會兒,突然話題一轉,說:“我差點讓你給帶跑偏了。我剛剛是想問你,咱們法院的前任院長中,沒有退休後留在東州的,而且還在世的?”


    陳默雷朝秦懷遠瞅了一眼,開玩笑說:“在世?你什麽意思?你是盼著他們早點去向馬克思報到嗎?”說到這裏,他突然腦子轉過彎來了:“噢,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別說,還真有這麽一個老院長,他叫付鐵男。他從法院院長的位子下來以後,當了人大常委會的副主任,還熬到了正縣級待遇,現在市裏領導還年年去看望他呢。不過據說,他現在整天提籠架鳥,已經不問世事了。你不會是想找他吧?”


    “對,你知道他住哪兒嗎?”秦懷遠急切地問。


    陳默雷輕輕搖了搖頭,說:“不知道,那得問政治處了,老年幹部工作一向是由他們負責的。”


    “那好,我這就問一下。”說完,秦懷遠便打電話給政治處主任王秋偉。結束通話後,他指了指前方的路口,說:“前麵路口掉頭,咱們去城西郊的雲河養生苑。”


    “好嘞。”陳默雷一打轉向燈,拐進了最裏側的車道。


    半個小時後,兩人到達雲河養生苑。


    養生苑背靠雙陽山餘脈,麵前是一條拓寬的人工河,河兩岸綠柳紅花,亭台水榭掩映其間,儼然一處世外桃源。大門外右側立著一塊兩米多高的花崗岩,上麵隸書字體的“養生福地”四個字鮮紅奪目、蒼勁有力。從大門往裏看,裏麵都是兩三層的別墅,別墅之間綠樹成蔭,花草成片,微風吹過,夾帶著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把車停在大門內側的臨時停車場後,按照王秋偉所說,兩人走了100多米,來到13號別墅。這是一座帶院的兩層別墅,院子裏搭著一個簡易的葡萄架,剛剛成熟的葡萄一串串珠圓玉潤,吸引著鳥兒上下跳躍,肆無忌憚地啄食。


    葡萄架下,站著一個滿頭花白、戴著花鏡的老人,正神情專注地修剪著一株盆景。在他的身後,是石桌石凳,石桌上擱著一套頗為精致的茶具。


    秦懷遠和陳默雷走進院子。秦懷遠恭恭敬敬地問:“您是付老吧?我是秦懷遠,他是陳默雷,我們來打攪您了。”


    “噢,是秦院長和陳局長呀,歡迎歡迎。”老人停下手裏的活,笑著迎過來:“王秋偉主任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沒想到你們這麽快就來了。來,請坐。”說著,把兩人讓到石桌旁坐下。


    這位老人正是付鐵男,他估算著時間剛泡好了一壺碧螺春,等著秦懷遠和陳默雷的到來。


    秦懷遠懂茶,知道茶已經泡好了,主動端起茶壺,一邊倒茶,一邊說:“付老,在您麵前我們都是晚輩,您就別喊我們院長局長的了,喊我們小秦和小陳就行。”


    付鐵男接過茶杯,說:“那怎麽行?好歹你們也是院領導嘛。要不這樣吧,王秋偉主任代表院裏來看我的時候,我都是喊他秋偉。我呢,一視同仁,就喊你們懷遠和默雷吧。”


    秦懷遠連忙點頭:“好,好,這樣聽起來親切。”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為難地說:“付老,真不好意思,我們倆第一次來,就是來給您添麻煩。”


    “你這話就見外了。”付鐵男摘下花鏡,往石桌上一放,說:“我雖然不愛管閑事,但我畢竟是從咱們東州法院出來的。法院遇到了困難,我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聽付鐵男這麽說,秦懷遠心裏多少好受了一點,他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邊,然後問這位老院長,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處理才算妥當。


    付鐵男右手漫無節奏地敲著桌麵,說:“情況我都聽明白了,但是很抱歉,這個忙我恐怕幫不了你們。我是幹過法院院長,但我是行伍出身,對法律隻能說是一知半解。我從部隊轉業後,從法警隊長一直幹到院長,在這期間,我雖然接受過法律培訓,但說實話,那些培訓課我聽了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我也很少辦案子,隻是特殊時期壯著膽子判了幾個刑事案子。


    當然,那是有時代背景的,那個時候法製還很不健全,像我這種半路出家的和尚也不在少數。”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我說這些話的意思,是想告訴你們,我不是推辭,而是我確實沒有足夠的水平去幫你們說服季安邦和葉炳坤兩位書記,而且,我也不想我這張老臉去給咱們法院丟人現眼,所以,我隻能請你們原諒我這把老骨頭了。”


    聽了這些話,秦懷遠不免心灰意冷,但臉上卻不動聲色,他笑著說:“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攪付老了。您先忙,我們先走了。”說著,便要起身離開。


    “等一下。”付鐵男沒有起身送別,而是伸手往下壓了壓,說:“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嘛。”


    秦懷遠和陳默雷麵麵相覷,不知道這位老院長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又不好不聽,隻好又重新坐回到石凳上。


    隻聽付鐵男有些高深莫測地說:“我在法律方麵是不在行,但這不代表我在其他方麵不在行。我是行伍出身,打仗才是我的老本行。”


    他轉向秦懷遠,說:“懷遠,剛才你還沒把話講完,我就猜到你的想法了,你是想借我的力做季安邦和葉炳坤的工作,讓他們同意給涉案村委會設置失信彩鈴的做法,這招在兵法上叫借力打力。隻可惜,我這個力偏偏又軟弱無力,幫不上你們的忙。為了表達歉意,我送給你們一招,這一招叫做渾水摸魚。當然,這個用詞也不一定準確,不過勉強也算那麽回事。”


    “渾水摸魚?”秦懷遠想了一會兒,突然豁然開朗,忍不住拍桌子道:“我明白了!付老的意思是,再把其他的魚放進來,把水攪渾,是嗎?”


    付鐵男會意地點了點頭:“看來,你已經聽懂我的意思了。”


    秦懷遠站起來,說:“這事宜早不宜遲,我們這就去辦。付老,你多保重,我改天有空再來看您。”


    “什麽就明白了?”陳默雷聽的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地看著秦懷遠:“你明白什麽了?打啞謎呢?能不能說點人類的語言?”


    秦懷遠沒有理會陳默雷,也沒作解釋,跟付鐵男道別後,便拉著陳默雷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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