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莊水庫距離東州城區隻有10公裏的路程,因為距離較近,這裏成了城裏人閑暇垂釣的好去處。陳默雷雖然偶爾也來這個地方,但他來不是為了釣魚,而是為了吃魚。要讓他釣魚,他才沒那個耐性。


    今天是工作日,釣魚的人不多,陳默雷一眼就看到付鐵男的身影,他正坐在岸邊的一處平台上架著魚竿,全神貫注地盯著漂在水麵上的浮漂。


    涼風習習,柳條輕舞,水浪輕輕拍打著石頭壘砌的岸堤,置身在這樣的環境中,付鐵男到頗有幾分隱士風範。


    付鐵男似乎永遠是樂嗬嗬的,沒有煩心事。看見陳默雷走過來,他笑著招呼陳默雷坐下,然後,變戲法似的從漁具包裏另取出一副魚竿,遞給陳默雷,說要跟陳默雷來一場友誼賽,看誰的鉤先上魚。


    陳默雷哪兒有這份閑情雅致,更何況他壓根兒就不懂釣魚,便推辭說:“付老,您就別看我的笑話了,我隻會吃魚,不會釣魚。”


    “試試嘛,什麽事都有第一次。你不試試,怎麽知道自己不行。”付鐵男舉著魚竿,堅持讓陳默雷試一試。


    陳默雷不好推辭,隻好接過魚竿,然後,隨意捏了點魚餌搓成團,掛在魚鉤上,用力一甩,把魚竿甩出去,就算完成釣魚的步驟了。


    接下來,他本以為付鐵男要跟他聊聊關於那篇貼文的事,最起碼也要開導他幾句,沒想到這位老院長隻顧著扯閑篇,連一句沾邊的話都沒有。付鐵男還說,第一眼見到陳默雷就覺得跟他很投機,早就想跟他好好聊聊,這次終於逮著機會了。


    不過,付鐵男釣魚的本事倒真不是吹的,一會兒工夫就釣上來一條兩斤多重的草魚。


    “哈哈,你輸了。”付鐵男高興地樂開了花,說:“正好,水庫下邊有個農家樂,等中午頭,把魚帶過去,讓廚師收拾收拾做了,咱倆喝上兩盅。哎,對了,你喜歡怎麽個吃法?”


    閑聊了一會兒,陳默雷的心情好了一些,說:“我是雜食性動物,怎麽著都行。”


    將近中午,付鐵男一共釣上來四條草魚,最大的一條約有四斤重,而陳默雷卻連一條小魚也沒釣上來。


    收了攤子,兩人一個拎著塑料桶,一個背著漁具包,去了一家規模不大不小的農家樂。進了農家樂,付鐵男跟櫃台說做兩條魚,一條紅燒,一條清燉。陳默雷擔心兩個人吃不完,付鐵男卻笑著打包票說沒問題。


    大概也是工作日的原因,農家樂的大廳裏比較清閑。付鐵男和陳默雷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接著前麵的話題繼續閑聊。過了一會兒,服務員把做好的魚端了過來,兩個大盤,魚香四溢。


    倒滿酒後,付鐵男也不勸,隻是端起酒杯跟陳默雷碰了一下,嘬了一口,然後便自顧自地大嚼起來。


    陳默雷也不跟付鐵男客氣,動起筷子便吃,一來他確實有點餓了,二來也是擔心吃不完浪費。不過,他最後發現自己多慮了,付鐵男身體好,飯量也好,兩條魚付鐵男一個人就消滅了一大半。


    吃飽了肚子,付鐵男才把話扯到正題上,他一邊品著茶,一邊安慰陳默雷說:“別愁眉苦臉了,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任何時候你都要記住,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現在他們隻是暫時被假象蒙蔽了雙眼,等假象被戳穿了,他們會還給你一個公道的。”


    付鐵男這話等於告訴陳默雷,事情的前因後果他都已經知道了,而且他也完全相信陳默雷。


    隻聽付鐵男繼續說:“法院的工作說到底就是給老百姓主持公道的,老百姓到法院求的也是個公道。什麽叫公道?老百姓都是很實際的,隻是拿到了正確的判決,那不叫公道,判決得到了執行,那才叫公道。現在,執行難成了最大的問題,老百姓贏官司卻拿不到錢,自然就會對法院的執行工作有意見。


    要我說呀,你倒不如趁這個機會,讓自己跳出來,站在法院外邊,用群眾的眼睛看看執行工作到底該怎麽做,有沒有什麽地方需要改進的,別總是悶在辦公室裏琢磨,也要走走群眾路線嘛。”


    陳默雷覺得鐵男這是話裏有話,問他是不是想到什麽辦法了。


    付鐵男卻說,他隻是知道這個道理,至於怎麽做,他也想不出來,可不管到了什麽時候,大道理是不會變的。


    下午,付鐵男帶著陳默雷繼續去水庫釣魚。陳默雷的心情好了不少,跟著付鐵男學釣魚學了一個下午,竟釣了一條草魚上來。


    陳默雷閑著,上官雲卻沒閑著,她一門心思琢磨著怎樣取到馮耀先的真實供述。從早上開始,她就安排執行三庭的人員輪番到馮耀先的電器門市前蹲點,也許是馮耀先出去收債了,直到下午五點,他才開車趕回來。


    馮耀先前腳進了門市,上官雲後腳就跟著進來了。


    在這之前,她也曾想過編個什麽樣的身份接觸馮耀先,顧客,小報記者,或者不良資產處置公司的員工?但這些角色似乎都不合適:


    顧客隻管買東西,不會閑著沒事打聽門店的債權債務情況;小報記者也是記者,也需要記者證,這是多數人都知道的常識,可她不是記者,自然也沒有記者證,而且如果馮耀先非要看她的記者證,她立刻就會穿幫;不良資產處置公司的員工也不靠譜,俗話說上趕著不是買賣,不良資產處置公司通常都是坐地壓價,沒聽說過哪家公司主動上門聯係業務的。


    所以,不管她選擇哪個角色,都會引起馮耀先的警覺,而一旦馮耀先警覺了,自然而然地就會猜到上官雲的真實身份,那樣的話,恐怕就不僅僅是露餡的問題,還有可能被扣上非法取證的帽子。


    想來想去,她最終還是決定用自己的真實身份。她已經在心裏想好了,能套出多少話就套出多少話,即便套不出話來,能做做馮耀先的思想工作也好。


    進門之後,上官雲向馮耀先亮了一下公務證:“我是東州法院執行局的。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吧?”


    馮耀先略有些吃驚地說:“你是專程來找我的!不會是為了我和程建祥那個案子的事吧?說起來,我還真得好好謝謝你們呢,要不是你們幫忙,這案子我恐怕連一分錢也要不回來。”接著,他突然又語調一轉,唉聲歎氣地說:“唉,可惜呀,隻是要回來10萬,如果能連本帶利都要回來就好了。”


    上官雲聽得出來,馮耀先的話分明是在暗示什麽,她試著問:“所以,你就在東州貼吧上發了一篇無中生有的貼子,想以此給我們施壓,幫你連本帶利把債都收回來,是嗎?”


    “法官同誌,我可擔不起這個罪過。”馮耀先剛露出點意思,接著就矢口否認了:“我是看過你說的那篇貼子,可我對天發誓,那貼子絕對不是我發的。你想,你們幫我要回了10萬元的欠款,我要是再做出這種事來,那我還是人嗎?我還指望著你們幫我把剩餘的錢都要回來呢。再說了,你們局長在酒樓包間裏吃飯,怎麽可能偏偏就讓我給碰上,這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


    明明做了,卻不承認,還在這裏冠冕堂皇地充什麽好人。上官雲越看馮耀先的嘴臉越覺得惡心。不過,她還是努力控製著情緒。


    既然套不出話來,那就試著做馮耀先的思想工作,她繼續說:“你想連本帶利把錢都要回來,這我可以理解。你擔心程建祥的誠信問題,這我也可以理解。可你們畢竟已經達成了執行和解協議,而且程建祥也沒表現出不履行協議的意思,既然是這樣的情況,你們就應該按照和解協議來執行嘛。就算他到時候不履行協議,你還可以申請強製執行。再說了,借款的利息不是還照樣計算著麽,怎麽算你也不會吃虧。


    不過有一點請你放心,我們就是再忙,你的案子我們也不會放下不管的。”


    “沒錯,我們之間是打了協議,可說句心裏話,我真是不想等了。這老話說的好呀,到手的錢才叫錢,借出去的錢要不回來,那就不是自己的錢,唉,這始終是我的一塊心病呀!”馮耀先露出惋惜和失望的表情,說:“本來,我還想著去找你們,求你們幫我錢要回來,這樣,我也好在貼吧上幫你們說說好話、挽回形象,可既然是這個情況,那就隻能等我的錢都要回來再說了。”


    上官雲聽明白了,如果不幫馮耀先把欠款都執行回來,馮耀先是不會讓陳默雷和執行局好過的。


    她實在忍不下去了,便幹脆把話挑明了:“馮耀先,我現在鄭重地提醒你,如果我們查出來那個貼子是你發的,你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那篇貼子歪曲事實,造成了這麽惡劣的社會影響,法院是肯定不會就這麽算了。在這裏我先奉勸你一句,這事如果是你幹的,現在知錯悔改還來得及。”


    馮耀先雙手一攤,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說:“你要非認為是我幹的,我也沒辦法。不過,你們法官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沒有證據,可不能隨便誣賴好人。”


    見馮耀先這種態度,上官雲隻得失落而又無奈地離開了門店:錄音筆一直開著,也錄了不少話,可沒有一句有用的,沒有一句能幫陳默雷證明清白。其實想想,這也不奇怪,她既然亮明了身份,馮耀先肯定會心生警惕,自然也不會輕易承認那篇貼子是他發的。


    不過,有一點上官雲倒是疑惑的很:為什麽馮耀先從始至終都這麽有恃無恐呢?難道那篇貼子是他假他人之手發的?如果是那樣的話,事實的真相查起來可就麻煩了,別說是法院了,就算有技術手段的公安機關也不一定能查清楚。


    不止是上官雲,梁忠信也想到了求助公安機關。


    上午他就給鄭旭東打過電話,問這種情況該怎麽處理。鄭旭東要他去向法院所在片區的東城派出所報案,他照做了,但立案的門檻卻沒那麽好過:


    報警服務大廳的值班民警聽了梁忠信的陳述,看了那篇貼文,說不符合立案條件,因為貼文的質疑都是問句,而且照片也是真的,沒有經過技術處理,換句話說,貼文並沒有明確指出法院的執行局長接受被執行人一方的請吃,並授意手下的執行幹警拖延執行,所以算不上誹謗誣陷。


    梁忠信急了,說,怎麽看不出來?這不是明擺著麽?既有貼文又有配圖,很明顯就是故意誤導網民嘛,難道你看了這篇貼子的,不會認為我們局長接受了請吃?


    值班民警承認,他也會這麽想,可就算找到了發帖人,想必發帖人也不會承認,到頭來還是要白忙一場。


    “不承認你們就沒辦法了?難道你們指望壞人承認自己是壞人嗎?”梁忠信脾氣上來了,說話一點不客氣。


    值班民警覺得梁忠信的話也有道理,可又拿不定主意,隻好請示所長。


    所長拿不定主意,又不好駁了鄭旭東的麵子,想了半天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梁忠信回去準備一份書麵報警材料,再蓋上法院的印章,有了這份蓋章的報警材料,派出所立案也說得過去。


    無奈之下,梁忠信隻得返回法院,將情況匯報給秦懷遠,秦懷遠表示同意,梁忠信這才按照東城派出所的要求準備好報警材料送了過去。就這樣,立案這一關總算是過了。


    下午一下班,東城派出所的民警就去了老味道酒樓,並根據酒樓經理提供的年齡、相貌等信息,費了半天時間總算查到了那個不辭而別的女服務員的信息。原來,那個女服務員叫祁小菊,老家在齊江市梅城縣南部的一個叫白楊峪的小山村。第二天一大早,民警就趕往白楊峪,並見到了祁小菊。


    然而,祁小菊什麽都不承認,隻是說酒樓工資太低,不想在那兒幹了,才不辭而別的。如今,她在齊江市區的一家飯店打工,今天是為了給母親過生日才回家的。


    到目前為止,不但一個好消息都沒有,那篇貼文引起的輿情風波還在以勢不可擋的速度繼續在網上傳播蔓延,大有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之勢。陷入輿情風波的東州法院執行局就像籠罩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陰雲之下,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就連其他庭室的人都能感覺到這種沉悶而又壓抑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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