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市拘留所裏的提訊室裏,隻在南牆上有一扇裝了鐵柵欄的窗戶。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把提訊室內分成了光線一明一暗的兩個區域。


    昨天下午,馬彪剛被送進來。今天一早,陳默雷就拉著孔尚武和劉明浩趕來了。


    馬彪坐在提訊室的北邊,陽光照著他一半的臉。可以看見,他的臉上有些胡子拉碴。


    不出所料,馬彪是個混跡社會多年的老油條,不但不主動回答問題,反而講起了條件。他很清楚陳默雷等人找他的目的,他說,如果他能提供廖文昌的財產線索,應該算是立功,而且是重大立功,應該提前把他給放了。


    很明顯,馬彪這是想跟執行局的人做交易,他想用自己所提供的線索換取陳默雷的出麵斡旋,好讓他提前離開拘留所。說得難聽點,這就是“敲竹杠”。


    陳默雷豈會不知道馬彪的想法?對付這種人,他早就輕車熟路了,他不緊不慢地對馬彪說:“提前解除拘留的事你就別想了。你一共就拘留10天,你提供的線索準不準確,我們還需要時間核實。等我們核實完了,對你的拘留恐怕早就到期了。所以這事你就別指望了。”


    馬彪一臉失望的表情,說:“領導,您要這麽說的話,咱們可就不好往下談了。”


    陳默雷笑了笑,說:“別急嘛。提前解除拘留是不可能了,不過,你倒是有可能趁著這個機會發筆橫財。不知道我這麽說,你還願不願意談下去?”


    馬彪一聽,立刻兩眼冒光:“什麽橫財?多少錢?”


    陳默雷伸出兩個指頭,說:“20萬,如果你提供的線索能讓我們抓住廖文昌,你就可以得到20萬的賞金。這在東州應該不算是小數吧。”


    馬彪眨巴著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貪婪:“永昌公司的案子可是大案,20萬的賞金是不是少了點?”


    “嫌少呀,嫌少我也沒辦法,因為這筆錢是申請執行人出的,我可沒權力替他們做主。”


    說完,陳默雷頓了一下,又話裏有話地說:“不過,如果你提供的線索能讓我們找到廖文昌的隱匿財產,那就另當別論了。永昌公司案的申請執行人都是規模企業,亞龍、力信、德諾……這些公司你應該都不陌生,他們的實力你應該也多少知道一點。如果你提供的線索幫他們追回了債務,到時候的懸賞金嘛……你懂的。”


    “懂,懂,我懂。”馬彪會意地笑著說:“您放心,我一定好好配合。你們盡管問,但凡我知道的,我一定都說出來。”


    “那好,第一個問題。”陳默雷示意孔尚武和劉明浩準備記錄,然後,開始發問:“廖文昌在東州有沒有隱匿的財產,或者說,他有沒有藏在別人名下的財產?”


    聽到第一個問題,馬彪立刻皺起了眉頭:“這我哪兒知道呀?就算有他也不會告訴我呀,他要是告訴我了,那還叫隱匿財產嗎?”


    “那我換個問法。”陳默雷又問:“永昌公司還在運轉的時候,廖文昌除了回自己家的房子之外,還有沒有去過其他的房子?”


    “您是說,廖文昌有沒有登記在別人名下的房產?”


    見陳默雷點頭後,馬彪非常肯定地說:“絕對沒有!廖文昌這人特別愛顯擺,以前他買房從來不會用別人的名字,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多有錢。當年買文華苑那套觀景房時,他足足吹了三個月,直到後來有人說買那房子不劃算、是腦子進了水,他才不好意思再吹了。


    後來,他見房價開始上漲,也倒騰過房子,不過房價一轉冷,他就全拋出去了。他這人就這樣,總想著怎麽投機,要不然他也不會去囤積鋼材了。


    其實,那時候他也考慮過該囤鋼材還是該囤房子,他考慮來考慮去,覺得鋼材和房子將來都會升值,但當時鋼材價格跌的實在太厲害了,他認為囤鋼材成本更低也更有賺頭,就把錢都拿去囤鋼材了。”


    說到這裏,他歎了一聲:“唉,說起來,也活該他倒黴,他囤了鋼材後,本想著能大賺一筆,沒想到鋼材價格不僅沒有起色,反而一路下跌,結果把他給活活套死了。”


    馬彪對廖文昌的投資失敗唏噓不已,陳默雷卻看到了更深層的問題:


    房產投資不在永昌公司的經營範圍之內,所以,炒房隻能是以個人的名義進行,而最終的風險也要落到個人的頭上。


    但炒鋼材就不一樣了,鋼材是永昌公司的主要原材料,以公司的名義囤積鋼材是合理合法的,這樣以來,即便他作為公司借款的擔保人,風險也不會全部落到他的頭上。就算將來投資失敗了賠錢了,公司財產是不容易轉移,但擔保人個人的財產轉移就容易多了。


    這樣說來,廖文昌很可能在囤積鋼材時就已經做好了兩手打算——賺了則皆大歡喜,賠了就溜之大吉。


    想到這些,陳默雷不禁有些佩服廖文昌,看來,這個廖文昌也不是飯桶一個,他在商海混跡多年,對公司法還是有些研究的。


    陳默雷的心情有些失落,他調整了一下心情,繼續發問:“下麵是第二個問題。你知不知道,廖文昌在外地沒有沒有財產?比如,到外地買車買房什麽的。”


    “讓我想想。”馬彪說。


    他仔細回憶了一會兒,忽然一拍大腿,說:“您這麽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大概是2013年左右,那個時候房價普遍上漲,廖文昌不僅在東州囤了30多套房,還在齊江市區囤了6套。2015年下半年,房價漲不動了,他就把房子拋出去了,不過,他倒是有套複式的房子沒拋,因為當時那套房子還沒建好,據說是因為樓盤的資金鏈出了問題。至於那套房子現在建成了沒有,還在不在廖文昌的手裏,我就不清楚了。”


    “廖文昌去齊江囤房,你是不是都跟著他?”陳默雷問。


    馬彪說:“我是他司機,當然得跟著了。您見過哪個大老板自己開車的?”


    陳默雷又問:“那你還記得那套複式房的具體位置嗎?”


    馬彪回憶著說:“我記得好像是,將軍府小區15號樓一單元東戶301室。對,沒錯,就是那兒。”


    陳默雷點了點頭:“很好,我再問第三個問題,也是最後一個問題。你跟廖文昌還有聯係嗎?”


    馬彪說:“早就不聯係了。2015底我就辭職了,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跟他聯係過。後來我換了手機,連他的號碼都沒存。不過就算存了也沒有,估計那號碼他早就不用了。”


    陳默雷要過孔尚武的記錄本看了看,然後對馬彪說:“好了,我的問題問完了。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馬彪擺著手說:“沒有了,你問的已經夠仔細了,我沒什麽好補充的。就是賞金的事嘛……”


    “你放心,我們說話算數。”陳默雷說:“待會兒你看一下筆錄,在上麵簽個字。另外,我們還需要一幅將軍府小區的分布圖,你能畫出來嗎?”


    馬彪連連點頭:“能,能,能,那個小區跟別的小區不一樣,所以我印象比較深,能畫出來。”


    出了拘留所,陳默雷對孔尚武和劉明浩說,廖文昌之所以會躲到齊江市,而不是別的地方,很可能是因為那套複式房還在他手裏,他在齊江,處理那套房子會比較方便;另外,今年夏天他們在齊江找到廖文昌時,廖文昌在筆錄裏故意提供了假住址,想必也是為了保住那套房子。


    按照陳默雷的要求,回到法院後,劉明浩立刻準備房產查控的手續。


    手續準備好之後,陳默雷不放心,又仔細檢查了一邊。


    下午一上班,陳默雷便帶領自己的5人執行團隊分乘兩輛私家車出發趕往齊江。他已經算好了,這個時候出發,等趕到齊江時,天差不多就黑了,正是上門抓人的好時候,如果廖文昌住在將軍府小區的那套複式房裏的話,一定能將其抓個正著。


    今天的路上有些堵,下午5點半,兩輛車才到達齊江市區。


    這個點趕到,正好趕上了下班的晚高峰,市區主幹道上堵成了一條長龍。


    陳默雷看著緩緩行進的車流,心裏有些著急:他已經約了齊水派出所的副警長趙嚴龍晚上一起吃飯,上次麻煩人家時,因為時間緊張沒來得及好好答謝,這次算是補上,而且說不定這次還要麻煩人家,所以這頓飯是一定要請的。


    陳默雷即使再摳門,這點禮數還是要講的。


    過了大半個小時,陳默雷等才趕到預定的錦繡飯店。錦繡飯店在齊水派出所附近,陳默雷一個電話,趙嚴龍很快就趕來了。


    按照計劃,陳默雷隻叫了孔尚武作陪,其他3個人先去將軍府小區打前站。


    陳默雷和孔尚武在飯店裏美酒佳肴,劉明浩和法警高成海、韓琪這邊卻在車裏就著牛奶啃麵包。


    牛奶有了,麵包也有了,但相比之下,畫麵似乎有些淒慘。


    眼前就是將軍府小區,小區依城邊的將軍山而建,所以叫做將軍府小區。


    車子停在山腳下的公路上,便能看見小區的全景:小區裏都是多層樓房,共有10排30棟,都規劃的整整齊齊;又因為依山而建,所以帶著幾分壯觀。


    說起這座將軍山的得名,相傳是因為在漢代,這裏曾經出過一位將軍,所以後人便將此山稱為將軍山。至於到底出了個什麽將軍,因為時間久遠,已經沒人能說清楚,加之齊江自古就是軍事重鎮,千百年來幾經戰火,有關將軍山的文字記載早已不複存在。所以,將軍山的由來也就成了無法考證的傳說。


    大概是想沾沾地氣,將軍府小區雖然位於城邊,入住率卻很高。


    夜幕降臨,小區的樓房和道路亮起燈光,從山下眺望,仿佛一個發光的巨大棋盤,蔚為壯觀。


    對照著馬彪畫的分布圖,劉明浩一直盯著15號樓一單元東戶301室那套複式房。可等到晚上7點鍾,那套房子的燈還是沒亮,劉明浩開始擔心起來:難道廖文昌不住這兒?還是房子已經被他轉手了?那樣的話,這次恐怕就白來了。


    大約8點鍾,陳默雷和孔尚武趕了過來。陳默雷怕3個年輕人隻吃麵包填不飽肚子,特意在路上帶了3籠小籠包。


    果不其然,3個年輕人都沒吃飽,小籠包很快就被消滅掉了。


    “怎麽樣?有什麽情況嗎?”陳默雷問。


    劉明浩打了個嗝,說:“我們進小區看過了,那套房子裏沒人。我們也找鄰居和保安打聽過,可他們都說不清楚。”


    陳默雷說:“不奇怪,現在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晚上10點鍾,陳默雷把5個人分成兩組:他和孔尚武一組,劉明浩和2名法警一組,他和孔尚武先去找賓館休息,等到淩晨3點再過來接劉明浩3人的班。


    仲秋時節,天氣不冷不熱,加上微微的山風吹拂,夜晚蹲點還算比較舒服。


    淩晨3點鍾,陳默雷和孔尚武過來接班,劉明浩3人去賓館睡覺。


    或許是昨晚沒睡好,陳默雷盯著盯著竟睡過去了。


    次日一早,一輛改裝過的摩托車經過,刺耳的轟鳴聲把陳默雷吵醒了。


    陳默雷問孔尚武,有沒有什麽情況。


    孔尚武說,他一直盯著,那套房子自始至終就沒亮過燈。


    陳默雷看了下表,時間是早上七點鍾。他搖下車窗,呼吸了幾口清涼的新鮮空氣,好讓自己的大腦盡快清醒過來。接著,他對孔尚武說:“走,先去吃飯。吃完早飯後,讓劉明浩他們過來繼續蹲點,咱們兩個去找小區的開發商。”


    “好。”孔尚武說:“我這就小劉打電話。”


    如今的網絡社會,要想查出哪個小區是哪個房地產公司的作品,非常簡單,隻要上網一搜就可以了。


    陳默雷查到將軍府小區的開發商是齊風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吃過早飯,便和孔尚武用手機導航趕了過去。


    在路上,陳默雷設想過兩種比較好的情況:


    一是那套複式房子登記在廖文昌名下,隻是房產查詢係統還沒有實現全國聯網,所以在東州查不到廖文昌在齊江的房產;


    二是那個小區還不具備辦證條件,所以廖文昌手裏隻是有一份購房合同,還沒有房產證。


    這兩種情況,無論是哪一種,陳默雷都不擔心,因為隻要房子還在廖文昌手裏,就可以查封。


    可現實卻偏偏事與願違,兩人到了齊風地產遇到的卻是第三種情況:小區房產證已經辦完了,但那套複式房的房產證上登記的不是廖文昌的名字。


    據齊風地產的銷售經理說,將軍府小區是2013年初開盤的,一開盤廖文昌就訂購了那套複式房,而且是一把付清了110萬元的全額房款,因為全額付款的情況非常少見,所以他對廖文昌這個人印象比較深。


    小區是2015年5月,因為在施工過程中,山地施工的成本超出了預算,資金鏈出現了問題,所以延誤了交房日期。


    2016年6月,小區開始集中辦理房產證,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廖文昌把那套房產轉手了。


    因為廖文昌是全款購房,而且沒有網簽備案,所以轉讓手續很簡單,隻需要到售樓處把購房合同改個名就可以了。當時,他還問過廖文昌轉手的價格,廖文昌說是310萬元。


    陳默雷記得很清楚,永昌公司案在2015年9月進入訴訟程序的,次年2月,案子又進入了執行程序。這也就是說,廖文昌在轉手那套複式房之前,就已經是被執行人了,而他之所以敢留著那套房子,就是因為沒有網簽備案,房管部門也查不到他的購房信息。


    在2016年6月小區集中辦理房產證時,房產信息雖然不能異地查詢,但房產係統將要全國聯網的消息已經傳的風言風語,廖文昌應該是擔心聯網之後東州法院會查到那套複式房,所以才在辦證之前轉手的。


    僅僅2年半的時間,一套房子就淨賺了200萬,難怪那個防盜門店鋪每月2萬元的租金,他廖文昌都能租得起。


    想到這些,陳默雷進一步猜想,廖文昌僅僅用一套房子就淨賺了200萬,他炒房炒了五六年,想必已經賺了好幾個200萬了。這樣看來,廖文昌的事就不僅僅是拒不履行法律義務這麽簡單了。


    在齊風地產複印了那套複式房的前後兩份購房合同後,陳默雷和孔尚武又通過銷售經理提供的信息,找到了接手複式房的那個人,給他做了筆錄,並跟著他去銀行調取了轉賬憑證。


    陳默雷這才知道,原來廖文昌轉手那套房產所得310萬元是打入了廖文昌的妻子信麗麗的賬戶,不用想,那筆錢肯定早已不在信麗麗的賬戶裏了。


    陳默雷決定立刻返回東州,把廖文昌涉嫌拒執罪的問題拿到局務會上討論。


    今年夏天,陳默雷等人從齊江“大敗而歸”後,局務會曾就此案進行過專門討論,但當時的討論出現不小的爭議。


    李濟舟提出,僅憑每月2萬元的門店租金,還不足以證明廖文昌涉嫌拒執罪,因為廖文昌的租金可能來自隱匿財產,可能來自店鋪的經營收入,可也能是找人借的;更重要的是,如果說廖文昌涉嫌拒執罪的話,那他用二丈人的凱美瑞轎車向穀少康抵押借款的事又該怎麽解釋。


    後來,因為多數人支持李濟舟的意見,所以,廖文昌涉嫌拒執罪的問題就暫時擱置了。


    但是這次,有了從齊風地產調取的資料,這個問題就該另當別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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