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王城內。


    自進入王城後,檢察官便一路恭身俯首著快步前行,直到進入內城、登上樓台,乃來到大殿門前。


    當到大殿門前時,且不知是那兩名鎮殿將軍先作攔阻,還是他自行停下,但當他將情況如實匯報後,那兩名鎮殿將軍不由眉頭一皺,紛紛側身看向了殿內。


    殿內,王座上有一人,雖未露出全臉,但自是秦尚無疑——他正在批閱奏折。


    見他於批閱中微微點頭後,門外的兩名鎮殿將軍這才俯首退開,且讓出了覲見之路。


    檢察官恭敬俯首,隨後便用雙手托舉著夫子的信薦和宜州令行入了大殿,直到隔著王案將其呈到秦尚的麵前。


    秦尚未看,隻提筆於奏折上揮毫批示,輕道出一無聲“念”字。


    同平常一致,非上朝時,他既不戴冠,也穿著便服。


    檢察官深深俯首,便打開夫子的信薦,將其中的內容一字不露的念了出來。


    秦尚隻聽著,但手中筆鋒卻未曾停過。直到檢察官將信薦念完,直到他將那一折奏章批閱完全後,他才輕輕吐出一字“準。”


    從始至終,他都未看過檢察官一眼。所說之辭,或許也隻有檢察官一人聽見。


    檢察官聞命是從,在將信薦合上後,才恭敬得將信薦和令牌小心翼翼地放在王案上之後,他才恭行著拜君之禮、且退了出去。


    檢察官一路退至門前,才卸下臣子之禮、轉身走出大殿。


    當檢察官走遠,秦尚才輕輕地放下筆杆,從而側目看向案上的信薦和令牌。


    但隻是一眼,他便不再多看,而是伸手將那折剛剛批閱完全的奏折拿至眼前,兀自閱覽著其上內容。


    看其上一角,以紅墨批閱處:集軍於魏,宣王來降。


    ……


    驛館內。


    鄭明從記事處領下自己的門牌、鑰匙與一套黑色的製式套服,在謝過記事後,便轉身離開了這裏,循路向後部庭院的住處走去。


    一路上,見巡邏衛隊,勤務侍從,亦有數群孩童四處遊覽、於各處聚首相議。


    鄭明隻一路笑觀,與人相遇時也先謙笑避讓,隻少有人回應。直至轉出拐角、來到後部庭院時,他才目中一動地頓住步子,隨之轉目向右前方的涼亭看去。


    那裏,隻一人。


    這人,正是於城外土包處鄭明有過一眼交際的少年。


    此時,這少年正輕閉著雙眼,他已換上統一配發的黑服,正環抱著長劍、依靠在涼亭的柱子上。


    許是察覺到鄭明的目光,這少年也隨之慢睜開雙眼,側目向鄭明那邊看去。


    四目相對,沒有火花,亦別無異樣可言。隻鄭明稍顯怔楞,逐向其微微一笑點頭,便轉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那少年隻望著他,目光雖沉靜,卻窺探不出內裏的隱情。


    一直到鄭明打開自己的房門進去,且從裏麵關上房門後,他才略有一默地重新閉上了眼睛。


    鄭明居住的房間,與他相鄰。


    而眼下這處院子,目前也隻有他和他兩個人居住。


    黃昏將近時,鄭明才於房內沐浴完畢,一路疲乏、長途洗禮,都釋進了這一桶熱氣蒸騰的水裏。


    “唪……”望著水麵上漂浮逐流的花瓣,鄭明於心中舒暢之時也不禁輕笑出聲,逐見他一捧水而潑麵,且向後仰頭甩去長發上的水珠,便用手一扒桶沿、從中翻躍了出來。


    嘩……


    有水流濺落在地時,已看不到他的正身,隻見長發及腰、如瀑飄灑,一纖茸白尾調皮搖搖。


    他的尾巴,不曾顯露於人外,一如他出浴後走去床前穿衣時那般,會自行得纏繞在他的腰上。


    父親曾告訴過他,尾巴,是每個人最寶貴和私密的東西,不可說、不可指,亦不能向任何人顯露出來。否則,便是對他人的大不敬、大侮辱,也是對自身的辱沒。


    他一直如此相信著,雖然後來經他觀察,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有著尾巴,但他選擇相信父親的話。


    那製服似量身定做,令他本不健壯的身板兒也能撐得起來,顯得極為合體、樣式更是英颯。


    當他正著手去紮束腰帶時,卻突然目中一動地頓了一下,隨之便轉身朝著房門走了過去,隻沒有停下紮束腰帶便是。


    當他走至門前時,也已將腰帶完全紮好,而正當他著手調整衣裝時,房門也隨之被人從外麵敲響了。


    嘚、嘚。


    “唪。”鄭明一笑,便動手打開了房門。


    見房門開的如此之快,檢察官顯然也有些始料不及,但他也隻是一愣,便瞬間回過神來。


    見他不作聲色地打量了鄭明一眼,隨後便輕一點頭,轉身則走地說道:“你隨我來。”


    “好。”鄭明輕笑點頭,隨後隻見他向後背過手去,且隻搖搖一抓,那被放在床鋪上的長劍和酒葫蘆便自行飛了過來,被他牢牢地抓在了手裏。


    聽聞身後傳來的動靜,檢察官頓時目中瞳孔一縮地頓住了腳,但也隻是一個怔然間,他便又重新邁出了腳步。


    鄭明麵帶笑意,於跟隨而去中將長劍從背後斜插進腰帶裏別著,且將酒葫蘆隨意地掛在左腰上,便再無二話、跟隨著對方離開了這裏。


    房門,不用關閉。據說會有人前來收整其內的東西,若是貴重或私人物品,隻需放在床上,而若是衣物、換洗、丟棄之物,則隻需在廳中的長案上分放開便可。


    而鄭明,則隻有所需要換洗的衣物,才疊好放在那張長案上麵。除此之外,便隻下了包裹,還靜靜的躺在床上。


    二人一路離去,途中路遇過的房門,皆是敞開著。其中絕大部分房間裏的人,都是正在吃飯。也有少部分已經吃完,正在圍著桌子笑談——他們俱是四人一間,不同於鄭明於那少年居住的單廂。


    當鄭明從門前路過時,有人得意看見,便隨之觀察過來。但隻見鄭明笑臉,便為之怔楞。且看向檢察官那冷肅的側臉,便緘默下來、沒有再看。


    鄭明隨著檢察官一路進宮,經遇宮門十多處、門廊匆匆不便數,直到通過最後一道“關卡”的阻攔,他才在護衛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座宮樓的大門前。


    然,護衛也隻能送到門庭前,便向鄭明抱拳、微微俯首一示的準備退下。但見鄭明也向他輯手一拜時,他不由一笑,隨之輕輕點頭,便轉身離開了這裏。


    鄭明輕笑,便撤下了禮數,轉目想著內裏的閣樓看去。


    “醉月樓……”望著那端端正正、渾厚有力的三個墨字,鄭明不由嘴角一揚,便邁步走了過去。


    此地,隸屬於乾明宮。而醉月樓,則是秦政的私人書房。隻不過這書房,大得有些太過誇張就是了。


    醉月樓總共三層,且呈“越往上越小”的塔狀。這其中,一樓隻是歇閱處,但即便如此,也是書簡陣陣、屏風冊冊。二樓,乃是藏籍處,雖廳堂的擺設與一樓大相徑庭,但周邊存放的皆是書籍。


    而三樓,稱之為畫室也可、或書房也適。內有正東、正西、正北三處月台,且樓道在東北角,隻其內空曠,但無人在座。


    以上這些,都是鄭明上樓時一眼所見之境。


    室內但有燭火,卻無燈罩,此為不同於一、二樓之處。


    鄭明一眼看去正南牆的燭台,見那裏燭火飄搖、桌案上也呈歇筆之狀,便巡目看向正西處的月台。


    那裏,倒是有一人負手在站——且他的手裏,還拿著一卷竹簡。


    這人,正是風王秦尚。


    樓外有暮光鋪灑,且從秦政所在的月台上路過,是以此時,他才站在那裏欣賞。


    他隻負手站在那裏,卻給鄭明以高貴、威嚴之感。許是因為暮光的渲染,令他散發著溫煦的光輝。有風飄搖,拂動他些許發絲與衣衫,在為他平添風采之時,也令鄭明從中感受到一絲孤獨的氣息。


    也因於此,鄭明稍有片刻的怔然,但此後,他便隨之垂目的壓下了心中的念想,且簡單一整衣裝地走出樓道,遙向這對方輯手拜見道:“小子(zi)鄭明,拜見王上。”


    他稍久未動,隻目光遊移地望著天際彩霞,但當霞光一弱,他便微微一笑,道:“仲父向我提過。”


    聞言,鄭明不由一怔,但妄不敢失了禮數,又俯首道:“小子不知王上所指。”


    “唪。”秦尚一笑雖輕、但深長,逐輕笑道:“且過來吧。”


    “這……是。”鄭明一怔,雖有所遲疑,但還是點頭稱是,也這才卸下禮節向對方走了過去。


    他雖不知這風王的喜好與性情,亦從未與對方接觸過,但從這醉月樓中,他已經心有小底。


    尊重,是與他人交往的最根本。


    這是鄭明從小受到的教養,且對於長者、敬者,他從來也不敢妄自失禮或逾矩,更遑論這堂堂一國之君、手握天下大權,怕是一不留意,便會駁逆到對方,令自己及關聯之人平白遭受到無妄之災。


    是以,鄭明才會如此小心翼翼。


    雙方距離不遠,鄭明雖走得從容鎮定、卻是不慢,不多時,便已經來到近前,但他卻並未太過靠近秦尚的身邊,而是心懷敬意得停在了秦尚的身後不遠,跟對方保持了將有六尺的距離。


    因為,在他從樓道處一開始靠近秦尚時,便感受到一股來自四麵八方的殺意。且隨著他越是靠近,那股殺意便愈發濃烈,而當他在距離秦尚六尺處停下前,那股殺意已經變成了強烈的殺機。怕是自己再稍微向前一步,或有那種舉動,便會引出那眈眈潛伏之人。


    雖說鄭明對這股殺機並不在意,也能夠感知到這股殺機的源頭和對方的藏身之地,但平心而論,他對於秦尚本人,還是尊敬更勝於謹慎和提防。且在他心中,也覺得凡事過則不妙、更沒有必要太過靠近,所以他才沒有接著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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