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吳老師的怒吼, 深切地傳達到了每一位同學的耳朵裏。


    從某種意義上講, 大課間的“宇宙虛擬戰爭”演變為了一場真正的糾紛。


    而現在, 吳老師要找出罪魁禍首。


    她的手掌猛拍了幾下講台, 每一巴掌都仿佛扇在了班長董孫奇的臉上。董孫奇明知吳老師“不許在班上寫小說、畫漫畫”的硬性規定,還敢帶頭參加《探索宇宙》係列漫畫的情節繪製……在當前的這一刻,董孫奇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吳老師搬來一把椅子,放在講台旁邊。她坐在這把椅子上, 要和全班同學談心,一次性地教育所有學生。


    首先,她撚起一張紙條,麵無異色地朗讀道:“尊敬的地球人首領, 我們決定把阮晶晶劃歸到地球人的基地,這是和親。和平萬歲。”


    坐在第二排的阮晶晶麵色燒紅。她被狂躁的憤怒籠罩著。她回過頭, 看著董孫奇, 對他翻了個白眼。


    阮晶晶的舉動沒逃過吳老師的眼睛。


    根據吳老師的判斷, 阮晶晶應該不知情。這就好辦了。


    吳老師大聲質問道:“誰寫的小紙條, 給我站出來!你們才幾歲, 就玩這一套?在吳老師的眼皮子底下,寫這種小紙條?啊, 你們什麽意思, 四年級一班沒有班主任了嗎?我管不到你們了嗎?一個個的, 做事還有分寸嗎?”


    無人應聲。


    吳老師再次拍響了講台:“究竟是誰帶的頭?我問最後一遍!如果沒人承認!每個人都要寫八百字的檢討,明天早上八點之前交到我的辦公室!”


    八百字的檢討!


    檢討需要靈感,需要醞釀。


    一旦規定了字數, 就會讓一個學生失去檢討的初心。


    更何況,吳老師采取了“連坐”的政策,不偏不倚地懲罰全班同學。她這一招,真的特別狠,特別有謀略,不愧是省城實驗小學四年級一班的班主任。


    江逾白準備攬下所有責任。他把書包塞進抽屜,正要從座位上站起來,林知夏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知夏輕聲說:“等一等!江逾白,紙條不是你寫的……”


    江逾白已經站了起來。


    他不怕吳老師,更不怕承擔責任。


    他要讓林知夏看看,什麽叫擔當,什麽叫勇敢,什麽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他會保護林知夏,照顧林知夏,不讓林知夏麵臨一絲寫檢討、被叫家長的風險。這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應該做的。無需同學們的誇讚與推崇,他將一力承擔一切後果。


    他坦誠地發言:“吳老師,我在班上……”


    江逾白還沒說完,柳行簡忽然吼了一聲:“全是我幹的!”


    “是我!”江逾白急忙爭搶道,“我畫了漫畫,製定了所有角色!”


    柳行簡和他針鋒相對:“是我!是我幹的!”


    江逾白有些憤怒:“你在撒謊。”


    柳行簡義無反顧地宣稱:“我沒撒謊!我說的是實話!”


    “虛擬宇宙大戰”打不成了,柳行簡深感惋惜。


    柳行簡正在思考,如何才能給江逾白致命一擊,如何才能讓江逾白失魂落魄?


    由於江逾白從中作梗,柳行簡人生第一次被罰站走廊。柳行簡發誓,他一輩子不會忘記那種恥辱,那種深深銘刻在骨髓裏的奇恥大辱!


    當時,四年級的教導主任正在走廊上巡查,瞥見了被罰站的柳行簡,教導主任就問了他一句:“柳行簡啊柳行簡,你媽媽知道你被老師罰站了嗎?”


    這是何等的羞恥與屈辱!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此時此刻,柳行簡已經瞧出了端倪——他發現,江逾白正在力挽狂瀾。


    江逾白並不在乎吳老師的批評。隻要江逾白一個人包攬所有錯誤,他在班級裏的地位就會如日中天,他會成為全班同學瞻仰和崇拜的對象。課代表會以“收到江逾白的作業”為榮,體育課和活動課上會有數不清的男生想和江逾白組隊。“江逾白”這三個字,將會成為四年級(一)班的大無畏精神之代表。


    柳行簡絕不允許事態發展到那一步。


    於是,柳行簡更高聲地承認:“是我!我搞出了《探索宇宙》漫畫!我慫恿了全班!我發動了宇宙戰爭!”


    江逾白聽得一愣。他和林知夏才是《探索宇宙》係列漫畫的聯合創始人——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責任問題。從根本上來說,這是一個很嚴肅的著作權署名問題。


    多虧了家庭環境的熏陶,江逾白在“知識產權”方麵的法律意識非常濃厚。他冷靜地聽完柳行簡的陳述,絲毫不退讓地闡明:“我組織了全班同學參加漫畫創作。我是真正的發起人。”


    “我才是!”柳行簡被仇恨支配,口不擇言,“我讓丁岩和唐樂琴畫出戰爭的地形圖!我把全班同學分成了兩個兵團!”


    “夠了!”吳老師咆哮道,“你們兩個,來我辦公室!”


    教室內萬籟俱靜,同學們的呼吸聲都變得輕不可聞。


    沒有人講話。所有人都在目送江逾白和柳行簡,就像古羅馬時代的一群奴隸目送兩位角鬥士闖進鬥獸場,就像法蘭西帝國的士兵目送拿破侖被流放。眾人以沉默麵對現實,以沉默做無聲的反抗——這場景十分悲壯。


    魏榮傑幾乎要淚流滿麵了。


    那一份“和親協議”的草案,正是魏榮傑親手撰寫的。


    可是,江逾白和柳行簡都沒有揭發他。


    他幼小而幼稚的內心,承受不了這麽偉大的同學情。


    趁著吳老師還沒走出教室,魏榮傑猛地站起身,挺起胸膛,充滿驕傲地宣告道:“吳老師!送阮晶晶去和親的主意,是我想出來的!你不要怪江逾白和柳行簡!你要怪就怪我吧!”


    “魏榮傑!”班長董孫奇發出沉痛而悲切的輕微呢喃。


    魏榮傑搭住了董孫奇的肩膀,溫柔地說:“我會回來的,班長,不要擔心我。”


    “魏榮傑!你還有臉講話?”吳老師的怒火幾乎要衝破教室,“你給我過來!”


    “來了!”魏榮傑蹬蹬地跑向了吳老師。


    大課間還沒結束。窗外的雨依然在下,雨絲朦朧,落在走廊的欄杆上,敲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天色依然陰沉,烏雲成團翻滾,徹底覆蓋了日光。


    天邊的雨,就是同學們心底的淚。


    原本,大家都很期待這一場宇宙之戰。


    誰都沒料到戰爭的最後結果竟然是——地球軍團的首領、獵戶座軍團的副首領、獵戶座軍團的軍師都被吳老師抓走了。


    吳老師才是真正的大反派。


    許多同學都跑到了林知夏的座位邊上,問她:“怎麽辦啊?江逾白會不會被請家長?我們要不要去班主任的辦公室門口集體抗議!”


    “不會。你們別去找班主任,保持理智,隨機應變,別讓事態惡化。”林知夏給出勸告。


    她很冷靜。


    她阻止了一群要去辦公室大吵大鬧的同學。


    江逾白被抓走了,林知夏不慌不亂。她還保存著《探索宇宙》係列漫畫的原稿。這份原稿,是四年級(一 )班眾多同學的心靈寄托。


    “我很久沒看到吳老師這麽生氣,”董孫奇坐在江逾白的位置上,對林知夏說,“哎,江逾白要是被請家長了,那是我對不起他啊。我沒有站出來,為他講兩句好話。”


    林知夏搖了一下頭:“沒關係,你不用自責。他也不會有事……”


    同學們都看著林知夏,而林知夏的態度十分溫和:“我們要學會,從大人的角度思考問題。”


    董孫奇不恥上問:“啊?大人的角度?”


    “對,”林知夏耐心解釋,“如果你是吳老師,班上的學生沉迷自製的連載漫畫,你會為他們著急嗎?你會想方設法地讓他們回歸到學習的正軌上嗎?”


    董孫奇堅決地說:“我會!”


    林知夏點頭:“你找到了兩個罪魁禍首,一個叫江逾白,一個叫柳行簡,你知道他們的父母是做什麽工作的,你會給他們的父母挨個打電話嗎?”


    董孫奇遲疑著說不出答案。


    林知夏自言自語道:“大人做一件事,會講究風險和收益。就像我們的《探索宇宙》係列漫畫裏,挖金礦的事故概率3.7%,我們根據期望值來計算最終收益,也要考慮風險曲線。”


    “怎麽講?”董孫奇鍥而不舍地向她提問,“江逾白和柳行簡都沒事嗎?”


    “沒事。”林知夏下定結論。


    她從書包裏找出一根繩子,開開心心地呼喚唐樂琴:“唐樂琴!唐樂琴!我們繼續玩翻花繩的遊戲吧!”


    唐樂琴拽著董孫奇的衣領,把董孫奇拎出了座位。


    然後,唐樂琴鳩占鵲巢,心無旁騖地和林知夏玩起了翻花繩。有那麽一瞬,董孫奇認為,唐樂琴確實是地球人派來的間諜——她一點都不擔心柳行簡和魏榮傑的人身安全。


    教學樓四樓的“實驗班辦公室”裏,吳老師正在閉目養神。


    吳老師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座盆栽,一遝作業,還有一份教案。她一隻手搭住了桌麵,另一隻手擱在自己的腿上,神色隱隱透著一絲疲憊。她問:“你們在班上畫那種漫畫,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嗎?”


    她麵前的三個學生爭先恐後地回答:“知道!”


    她睜開眼睛,怒視著他們:“你們一個一個給我講清楚。魏榮傑,你先來!你把阮晶晶送去和親是幾個意思?什麽是和親?啊,你要注意自己的思想道德,我都不好意思在班上說你!別的東西我都不管,學校也在培養你們的課外興趣,我平常對你們夠寬鬆了。我作為你的班主任,真心想讓你學會尊重女同學。”


    “我、我從《三國演義》上看來的,”魏榮傑支支吾吾地描述道,“孫權把孫尚香嫁給了劉備,他跟劉備和親來著……”


    吳老師重重一拍桌子:“魏榮傑,你根本沒讀懂《三國演義》。劉備、孫權、曹操爭霸天下的演義小說,跟你們這幫小孩子有什麽關係?書上寫了什麽,你轉頭就把它帶到學校裏來,帶到生活裏來,這樣能行嗎?吳老師跟你們講過,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三國演義》裏溫酒斬華雄、殺顏良誅文醜、火燒赤壁、揮淚斬馬稷,你全都跟著要學一遍嗎?”


    魏榮傑拚命搖頭。


    三年多的學校生活,讓魏榮傑明白一個道理——聆聽老師的批評時,要專心,要恭謹,等老師消了氣,這件事就能輕輕揭過了。


    比起江逾白和柳行簡,魏榮傑顯然具有更多的對付老師的經驗。


    吳老師忽然又問:“你們這個漫畫,做了多長時間?錢老師說,柳行簡很排斥地球人,那是不是你們漫畫裏的內容?你們這個年紀,最容易被那些不真實的漫畫故事影響。思想素質,孩子們!你們要鍛煉自己的思想素質!多看些真善美的東西,看些溫暖感人的東西。小學生守則裏寫得明明白白,你們要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中國古代的君子都曉得‘溫良恭儉讓,禮儀仁智信’,你們幾個呢?找地球人打仗是誰的主意?”


    魏榮傑毫不猶豫地透露:“是柳行簡自己想出來的。”


    “柳行簡!”吳老師憤怒地喊出了柳行簡的全名。


    柳行簡原地立正,雙手緊貼著褲縫。


    吳老師教育他:“柳行簡,柳行簡,真是個好名字。《論語·雍也》裏有一句話,叫做‘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你還記得這是什麽意思嗎?你的做法、你的想法一定要配得上你的名字,好嗎?柳行簡?”


    柳行簡的視線垂落,形如枯木,無神地盯著地板。


    “還有你,江逾白,”吳老師轉過身,麵朝著江逾白,“你啊,要把心思放在正路上。你組織了全班同學參與漫畫,很好,這說明你有組織能力,有領導能力。但是,這是正確的做法嗎?不是的。你的行為,會讓班上產生拉幫結派的小團體,還有打來打去的橋段,這是吳老師最不想看到的。你會影響到別的同學。柳行簡都被你們帶得瘋瘋癲癲……”


    講出“瘋瘋癲癲”四個字之後,吳老師恍然大悟般反應過來:“江逾白。”


    江逾白上前一步。


    吳老師彎曲食指,手指骨節叩響了桌麵:“江逾白,你跟老師講實話,那個《探索宇宙》漫畫,是不是林知夏想出來的主意?是不是她?”


    江逾白一口咬定:“不是她。”


    他側目,看向了魏榮傑。


    魏榮傑也說:“不是她。”


    真的不是她。


    江逾白畫出了漫畫的第一筆,林知夏隻是背景觀念的架構者。


    然而,吳老師卻說:“林知夏經常琢磨一些很超前的東西,吳老師理解她,給她更多的自由,但我不希望她影響別的學生。她是個好孩子,我們四年級(一)班的大部分同學都是好孩子,不能因為一點小插曲,損壞了我們班的名聲。你們要有集體榮譽感!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你們在班級裏鬧出笑話,全年級都會知道。”


    班主任之間都會相互比較,吳老師特別看重“班風”兩個字。她思索片刻,低聲問:“江逾白,你想不想換座位?”


    換座位?


    江逾白搖頭如撥浪鼓:“不。”


    雖然,和林知夏做同桌之後,江逾白曾有一段時間恐懼上學,但他覺得自己早就完全調整過來了。


    而換座位,毫無疑問,那是軟弱的表現。江逾白作為一個成長中的男子漢,不會怨天尤人,不會畏首畏尾,更不會屈服於軟弱的意誌。


    吳老師又閉上了眼睛。她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在桌麵上,砸出沉重的悶響,像是年久失修的一座鍾,驚擾了時間的流逝。


    “回去吧,你們,”吳老師囑咐道,“你們每人給我寫800字檢討,明天早晨8點前交到我的辦公室。念在你們都是第一次犯錯,我就不找你們家長了。再有一次,絕不輕饒,聽懂了嗎?”


    那三名學生連連點頭。


    江逾白、柳行簡、魏榮傑三人先後走出了吳老師的辦公室。他們安安靜靜地穿過走廊,欄杆外飄來一陣斜風細雨,沾濕了他們的衣服和褲子。


    四年級(一)班的幾位同學把腦袋探出了窗戶,衝著他們三人發出怪異的吼叫——這就是同學之間表達關心的特殊方式。江逾白可以理解。


    隔壁班的一些學生聽聞風聲,也跑來偷看他們。從老師辦公室到四年級(一)班的教室,短短幾十米的距離,竟然被江逾白走出了班師回朝的隆重感覺。


    班長董孫奇雙手背後,站在教室門口,眼眶微微濕潤:“江逾白,魏榮傑,你們都回來了?”


    “嗯,回來了。”江逾白應道。


    董孫奇又問:“你們被叫家長了嗎?”


    “沒有,”江逾白如實說,“隻要寫一篇800字的檢討。”


    董孫奇右手握拳,砸進左手的掌心:“我靠!林知夏料事如神!”


    他一把摟過魏榮傑:“我是孫權,你是周瑜,江逾白是劉備,林知夏就是諸葛亮!”


    江逾白沒空和董孫奇閑扯。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察覺林知夏的神色一如往常。江逾白短暫的離去似乎並未影響她的平靜生活。


    窗戶被林知夏推開了一條小縫,氤氳的霧氣蒙住了玻璃,林知夏正在玻璃上寫字。她寫下了費馬大定理x^n + y^n = z^n的表達式。


    透過費馬大定理,她持續觀望著雨中世界。


    直到江逾白喊她:“林知夏。”


    她回頭:“你叫我?”


    江逾白落座:“我要寫800字的檢討。”


    林知夏坐在他旁邊:“你寫不出來嗎?”


    怎麽可能?


    他怎麽可能寫不出來?


    江逾白打開文具盒,撕下一張草稿紙,認真擺好了架勢:“我寫檢討很快。在你走神的時候,我會把檢討寫完。”


    林知夏一手托著腮幫:“真的嗎?”


    江逾白信誓旦旦:“真的。”


    早飯吃得太撐,林知夏有點困。她幹脆趴在桌子上睡覺。大概過了十幾分鍾,大課間結束,刺耳的上課鈴吵醒了林知夏。她懵懵懂懂地爬起來,卻發現——江逾白的那張草稿紙上沒有一個字。


    江逾白保持著握筆的姿勢,仍在深思熟慮、斟酌措詞。


    “我幫你寫吧。”林知夏提議道。


    江逾白冷淡地拒絕她:“不用了,謝謝。我自己的事情,我會獨立完成。”在林知夏的種種刺激之下,江逾白終於有了一絲靈感。


    他提筆寫道:“第一次寫檢討……”一共六個字。


    六個字結束,江逾白再次陷入詞窮的狀態。他被林知夏用熾熱的目光凝視著,感覺自己就像個沒學過漢語拚音的文盲。


    想當初在新加坡,多少人誇他中文好?人世幾回傷往事,往事複誰知。


    “人世幾回傷往事”這句話出自唐代詩人劉禹錫的《西塞山懷古》。想到此處,江逾白幹脆把這七個字寫進了他的檢討,這樣一來,他的檢討就有了13個字,隻要再寫787個字,他就算是完成了任務。他離成功更近了一步。


    林知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毫不留情地奚落他:“你憋了這麽久,隻能寫出13個字呀!”


    他沉穩應對,不急不躁:“是的。我正在努力。”


    這個回答,雖然簡短,但很體麵,也沒給競爭對手留下繼續嘲笑他的餘地。


    但他沒料到,林知夏竟然翻動了他擺在書桌上的作業。林知夏拿走了他的《語文作業本》,很認真地觀摩了幾頁紙。


    然後,林知夏掏出草稿紙,寫下標題“檢討書”,署名“江逾白”。


    江逾白震驚至極。因為,林知夏現在的筆跡,就和江逾白一模一樣。她隻花了十秒鍾觀察他的作業,就能成功模仿他的一筆一劃、一撇一捺。


    而他作為被模仿的對象,連一丁點錯誤都挑不出來。


    林知夏飛快地寫道:第一次寫檢討,“人世幾回傷往事”這句話,忽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人世”是世界,也是學校。我“傷往事”,是在為犯下的錯誤感到沮喪。對不起,吳老師,今天上午,我認識到了我的錯誤……


    林知夏沿用了江逾白的13字開頭,盡情拓展,手速如飛。


    她沒有一分一秒的思維卡殼,采用春秋筆法淡化了事件的嚴重性,字裏行間又透露出一種濃濃的悔意、淡淡的矜持、和深深的責任感。那簡直不是一份檢討,而是林知夏的現代漢語教學課堂。


    江逾白想給她跪下。


    他還沒緩過神,林知夏已經收尾了。


    江逾白想拜她為師。


    在收尾部分,林知夏總結道:這份檢討,是我的反思,是我的自省,也是我改正的機會。我要遵守《小學生行為守則》,做個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


    江逾白插話道:“在辦公室裏,吳老師提到了德智體美。”


    “對呀,”林知夏一本正經地告訴他,“吳老師最喜歡提起德智體美。你給她寫檢討,一定要把這句話加進去。如果寫得不好,態度不端正,她可能會讓你重寫。”


    “重寫?”江逾白感到難以置信。


    這堂課原本是體育課,由於天氣原因,體育課被臨時改成了自習課。班上同學竊竊私語、偷偷聊天,體育老師根本不管。


    體育老師捧著一本雜誌坐在講台旁邊,潛心閱讀他的雜誌,兩耳不聞窗外事。


    起初,江逾白準備趁著自習課的機會,寫出一份屬於他的親筆檢討信。他冷靜地闡述著理由:“我闖的禍,應該自己承擔。我不能收下你的檢討書。我應該寫一份新的。哪怕明天早晨,吳老師讓我再寫一份,我也認了。”


    然而林知夏對他說:“江逾白,你寫一個新的,我手裏這份就白寫了。你想讓我把這份檢討書送給別人嗎?假如我把它送給柳行簡,柳行簡一定會以為我瞧不起他。我要是送給魏榮傑,魏榮傑一定會非常感謝我的。那我還是送給魏榮傑吧……”


    江逾白一言不發,當場撕了自己的13字檢討,珍重地收好了林知夏的代寫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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