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城縣衙後院,知縣老爺大糾結。


    “老李啊,你說流賊派銀是玩的哪一出?那他不缺錢吧?那就不會攻城吧?”


    “應該……不會吧……”縣丞也摸不著頭腦。


    “文昌啊,還是要在牆頭加派人手,不得不提防。”


    “是。”王文昌萎靡在椅子上不多言語。


    老爺們糾結的一夜。


    淩晨時分。


    民壯小頭目王高打著嗬欠出門,一搖三晃登上兩丈九尺高的北城牆。


    一腳踢,“還睡呢?!不想要銀子了?”


    嘿嘿笑,“太困了,遭不住。”


    “咋沒凍死你個狗日的!”


    王高環顧一圈,“都給老子警醒點!”


    他又扒著牆頭往外瞅了瞅,啥都看不清楚。


    “米二娃!辦事!”


    “好嘞!”


    吱嘎聲中,吊橋緩緩放下。


    城下壕溝深丈餘,闊兩丈,覆橋後立變坦途。1古代吊橋受到木頭長度限製,以及城門口需要凸出一大塊用做緩衝,所以此處河道會收窄。實際吊橋並沒多長。有些甚至不設吊橋。


    與此同時,城牆上飛起一支竄天猴。


    緊接著,城外原野中忽然立起黑乎乎一片。


    王高小聲嘀咕一句,“你先人!早埋伏好了。”


    穀可成帶著兩百精兵悄無聲息的進了城。


    稍頃,城頭上又飛起兩支竄天猴。


    又有革命軍一哨人馬分批進入蒲城。


    李自成通過城門洞,勒馬停下。


    “起來吧!革命軍不興跪拜。”


    “革命大軍,仁義無敵!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王高磕了個頭才站起。


    這後生早前跟著王二混了一年多,搶掠孝童就是他帶的路。王二投降後他返回蒲城過起了小康日子。


    田見秀派出的探子找了三天才把他揪出來,然後他就成了內應。


    李自成一招手,幾個親兵抬著四個沉甸甸的大口袋上前。


    王高趕緊又趴地上磕了個頭,“謝大統領厚賞!”


    他獨得兩口袋,另一半分給同黨。


    四千兩銀子換一座城,值!


    ……


    太陽照常升起。


    蒲城人醒來了。


    早起的人發現了一些不對勁。


    “門上咋貼了張紙捏?這寫的是甚家夥?”


    每家每戶門上都貼了張紙條,所書內容略微不同,“秋毫無犯”、“安居樂業”、“公平買賣”……


    有識字的人看了也莫名其妙,縣裏一切正常,除了紙條外沒啥不同啊。


    趕緊去請教下縣太爺吧。


    他們跑到地方一看,連縣衙大門上都被貼了個新對子: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怪哉!


    直到天光大亮,一隊隊敲鑼拍鑔的人開始穿街過巷。


    他們邊走邊高喊著:


    “秋毫無犯!”


    “安居樂業!”


    “勿要驚慌!”


    “……”


    知縣能不驚慌嗎?


    他急忙招人來問,王高早等在門口了。


    這後生進去了也不下跪,昂首挺胸,“大老爺,革命軍秋毫無犯,勿要驚慌!”


    知縣眨巴眨巴眼,“……”


    王高抬手往上指了指,“大老爺,變天了!您老安心在後院待著,一切照舊。”


    知縣總算反應過來了,一拍桌子,“混賬東西!掌嘴!”


    一個衙役剛出列,被王高抬腳踹翻。


    “輪不到你們張狂了!別給臉不要臉!”


    “……”


    眾衙役大驚,正要一窩蜂上前,門外已竄進十幾人。


    劉宗敏抬刀指點,“別動!容易流血!”


    知縣狂怒,猛拍驚堂木,“好大膽!哪裏來的野和尚!給我拿下!”


    衙役們卻萎了。


    劉宗敏大笑,“球頭子!大統領昭告全城,革命軍不殺人不放火不殲銀不擄掠。話撩在這裏,讓你等細想一日。之後願上吊的上吊,願投井的投井,自己的路自己選。”


    “……”知縣瞠目結舌。


    劉宗敏哈哈笑著帶人離開。


    王高又開口了,“大老爺,小的就蹲坐在門口候著,你老有吩咐言語一聲。”


    說完他也出去了。


    “……”知縣仍在發愣。


    城裏人就更迷糊了。


    不過日子好像沒啥不同,那就照舊過吧。


    前麵李自成怕驚著老百姓,讓先入的革命軍都駐紮在城牆上。趙勝隊伍也在城外沒動。所以城裏幾乎一個兵都看不到。


    因為有些迂腐之輩毛病多,受驚後動不動就要上吊投井,煩得很。


    況且蒲城人在外地做官的有十來個,不擾他們家眷,日後好相見。


    李自成僅帶三個隨從步行在街麵巡查,城內秩序井然。


    “秋毫無犯!”


    兩個敲鑼的路過,看到李自成把他叫住了。


    “喂!前麵戴氈帽的站著別動。”


    “鬼頭鬼腦的幹什麽?警告你們,莫伸手,伸手必遭砍!”


    “尤其那個黑臉,一看就不是好人。你要小心啊,我盯住你了。”


    “……”


    李自成哭笑不得,這王高辦事還挺靠譜。


    這時,邊上有戶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然後又打開大半。


    一個老漢探頭問,“虎子,你們搞甚名堂呢?”


    虎子敲了下鑼,嬉笑道:“老原頭,把蘭花花喚出來我瞅一眼。”


    老漢一努嘴,“去去去!你自己都不夠吃,別禍害良人。”


    家貧,無力娶妻。


    寥寥數字,道盡人間蒼涼。


    “跟蘭花花說一聲,哥哥馬上就有錢了。”


    “你還沒回我呢,你到底鬧甚了。”


    “革命軍替天行道,不騷擾百姓,你老該吃吃該……”


    “哪來的革命軍?胡說個求呢!”


    旁邊的李自成趕忙一舉手,插話:“我知道!老人家,我來跟你說。兩位小兄弟忙去吧。”


    虎子歪頭,拿著小木錘指點,“我警告你!”


    親兵張九霄上步擋在大統領身前,“小兄弟,我們就是革命軍,你先往別處去巡查。”


    天呐!我發現了什麽?


    三個活流賊……哦,不,是革命軍。


    “……”虎子聞言腿一哆嗦,哪敢搭話,掉頭就跑。


    另一個同伴也跟著竄走。


    原老漢急急忙忙要關門,張九霄上前頂住。


    “老人家,不要慌,革命軍秋毫無犯。”


    原老漢使勁推住門,臉都漲紅了。


    “黑爺請到別家犯去,小的孤寡老漢一個,三輩子窮苦百姓。”


    哄鬼呢!


    窮苦百姓都住雕梁畫棟的大宅了?家門口還有刻花的上馬石?


    良心大大的壞!


    原老漢終究體力不濟,大門慢慢被推開了。


    李自成信步邁入。


    原老漢急忙張開雙臂攔住,“老爺,小的奉送二兩銀子,祝你老大吉大利……”


    李自成把他撥拉開,“討口熱水喝。放心,不去後院。”


    信了你的邪!


    原老漢亦步亦趨,進了前廳也不去提水,守著不敢離開。


    李自成打量一下,“這屋子挺氣派啊!”


    原老漢結結巴巴道:“啊……還……行……”


    李自成掏出個大元寶拍在桌上,“那個,叫什麽來著……虎子,我幫他出一半彩禮錢。二十兩銀子有富裕吧?再借你家筆墨紙硯一用。”


    原老漢期期艾艾不知怎麽回話。


    張九霄怒了:“借你家筆墨紙硯!”


    原老漢一哆嗦,然後三步一回頭,出門去拿東西了。


    李自成不滿道:“你要注意了啊!”


    張九霄委屈巴巴,“大統領,我臉真有那麽黑?”


    辛思忠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黑九霄,我早說了嘛,你還不信。”


    張九霄送給他一個幽怨的眼神。


    原老漢去了好半天才返回來,同行的還有個女子。


    女子低眉折腰趨步走來,先趴地上磕了個頭,“奴婢蘭花謝老爺賞。”


    李自成擺手,“起來吧。革命軍麵前人人平等,沒有主子也沒有奴婢,不興跪拜。還有,虎子那事我就隨口一說,你要不願意沒人敢強迫。”


    “謝老爺。”


    蘭花站起,接過原老漢手裏的托盤放在桌上,開始研墨。


    盤裏除了筆墨紙硯,還有兩腚銀子。


    李自成抓起銀子掂了掂,又放回盤裏。


    “代我向你家主人問個好。心意領了。”


    原老漢囁嚅道:“主人……主母不方便見客,給大將軍請安了。”


    “嗯,幫我問候雷老太太。”


    “……”原老漢……


    李自成也不在意原老漢驚詫之情,開始揮毫潑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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