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夜色下,梁羽一路埋著頭,偶爾遇見些過往的門人,他也全假裝不理,好不容易回到外事堂,趕緊把門關好。


    偌大的外事堂外庭之中,隻有梁羽和胡小筱,周圍安靜極了,一身難忍的疼痛和疲憊使梁羽放棄了回到自己房間的想法,他靠在門板上將眼睛閉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胡小筱見梁羽除了脫力,並無大礙,簡單安慰了他兩句,便乖巧地跑到廚房做飯去了。


    梁羽看著廚房微弱的爐火,想想自己來到這萬曆四十六年之後,幾乎經曆了他從前將近三十年從未敢想象的事,他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種孤獨感。


    他雖然有師父,可那老頭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雖然有胡小筱,可這小孩似的大仙總讓他有些忌憚;至於秦若明、趙虛仲,人家也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幾個月以來,他突然發現自己經曆那麽多酸甜苦辣,卻居然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於是他越發覺得自己有些可憐,可憐的想哭…


    “開飯啦!”胡小筱搖著尾巴回來了,“你…哭了?”


    梁羽指著自己被打腫的眼睛道:“別大驚小怪,傷成這樣,流點眼淚說不通嗎?”


    “也對!”胡小筱附和著,然後小心地將梁羽一步步扶回臥房的床榻上,又把桌子挪到他麵前,她把筷子遞給梁羽道:“今天這麽倉促,胡亂做了一口吃的,你就將就一下吧!”


    梁羽聞著撲鼻的飯香,總算心頭湧上一股暖意,輕聲道:“謝謝!”說完便要動筷子。


    胡小筱趴在桌子邊,微微探著身子,盯著梁羽的眼睛問道:“今天秦若明問你的問題,我也很想知道…”


    “什麽問題?”梁羽一邊嚼著飯,一邊瞥了一眼胡小筱那對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龍嬌啊!”胡小筱的尾巴在身後豎了起來,“你喜歡龍嬌吧?”


    梁羽的嘴巴忽然停了一下,然後一邊嚼著一邊答道:“你一個小孩,別亂打聽!”


    胡小筱嘴巴一撅,拍了一下桌子道:“我就知道!你個沒良心的,居然還有臉吃我做的飯!我不就是現在沒了修為,隻能維持這小孩的身子…要是換做以前…”


    梁羽被胡小筱說得不得不停下,安慰道:“喲喲喲!小筱大仙為了這事還動了肝火不成?哈哈!你這是吃醋了?為了我?”


    胡小筱瞪了他一眼,怒道:“呸!你被人打成了豬頭,誰稀罕!你吃你的吧!我今晚不回來了!”說完,她竟真的朝著外麵走了過去!


    梁羽渾身無力,實在是動彈不得,在桌邊招呼了半天,胡小筱竟真的頭也不回地摔門出去了…


    陽光透過窗戶,在梁羽臉上塗了一層火辣辣的感覺!他剛要慵懶地伸手去揉臉,忽然聽到身邊有人叫道:“別動!我剛給你擦好了藥!”


    梁羽惺忪的眼縫裏,是那個熟悉的狐耳姑娘,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小筱大仙消氣了?你昨晚去哪了?”


    胡小筱搗著手裏的藥碗,漫不經心地答道:“百草閣!我去找趙虛仲給你討了個消腫的方子!回來時你已經睡著了!”


    梁羽看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出的一條薄毯,不由得心中生出滿滿的幸福感來,正要出言感謝,忽然聽見有人敲響了外事堂的大門。


    “怎麽還有趕在這正午時分上門的?”胡小筱一邊自語著,一邊放下手裏的藥碗走了出去。


    梁羽在臥房聽見門口傳來開門聲之後,跟著便是胡小筱有些不滿的話語:“你怎麽來了?”


    “早課時聽秦師兄說,梁羽昨天從我那回去時受了傷…我特意帶了些藥,又做了些吃食一並帶來了。”這聲音居然是…龍嬌?!


    梁羽頓時心中激蕩起一陣波瀾!他此時體力已經恢複了一些,看看自己的髒衣服已經被胡小筱脫掉,身上穿著還算整潔的內襯,便趕忙抓了一件還算幹淨的衣服換上了。


    胡小筱平時雖頗有些孩子氣,但也並非不識大體,隻聽她語氣平淡地道:“既然來了,就請進吧!那小子也剛起床!”


    “剛起床?”龍嬌的聲音有些遲疑,“那不如我改天再來?”


    “哎呀!來都來了,就進去看看他吧!他見了你,定然十分歡喜呢!”胡小筱怪聲怪氣地勸說著,然後朝著內院吆喝道,“表哥!你的小師姐來啦!”


    這一聲頓時讓梁羽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讓梁羽瞬間聯想到影視劇中煙花柳巷中的聲音!


    好在龍嬌從未出過山門,對於胡小筱這不懷好意的一聲,她隻是覺得奇怪,卻也並未多想,隻是疑惑地問了句:“表哥?莫非梁羽也是狐族仙靈?”


    胡小筱噗嗤一樂道:“他要是我族人,就沒這麽多亂子了!這是我倆平時鬧著玩的!”


    “哦哦!”龍嬌不禁莞爾,輕掩櫻口道,“其實你們還真的很像一對兄妹!”


    說話間,龍嬌已經被胡小筱領到了梁羽臥房門前,胡小筱問裏麵道:“表哥,小師姐能進去嗎?”


    “請進!”梁羽在房中答道。


    “果然傷得不輕啊!”龍嬌一見梁羽的豬頭模樣,不禁說道。


    “可不嘛!”胡小筱在一旁酸溜溜地道,“你們那個辛師兄可謂是衝冠一怒…”


    龍嬌連忙接話道:“這句我知道,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她說完忽然察覺出了什麽,臉上一紅,擺擺手道:“不對不對…小筱姑娘,你這句話用的不對!”


    這一大一小的對話,立刻惹得這屋子裏的三個人全都笑開了。龍嬌白嫩的臉上此時羞得紅撲撲的,連連解釋道:“你們誤會了,我和辛師兄真的沒什麽,但師弟你受傷,我很內疚…”


    梁羽知道玩笑開得差不多了,於是把話題引開道:“謝謝師姐你來看我…此事與你無關,你不必內疚,我和紫陽宮的人素有嫌隙!”


    龍嬌點頭道:“上次在仙蹤林初見時,我便聽說了你和他們不睦。說起來,我有些佩服你,當真是勇氣可嘉!”


    梁羽嗬嗬地笑著,胡小筱卻在一旁白了他一眼道:“昨天你們整理書籍的時候,我可是在柳木牌裏聽你們聊了整整一個下午,既然你們這麽愛聊,不如今後常來往,我回避…”


    聽了這話,梁羽和龍嬌對視一眼,臉上紛紛露出明顯的羞赧之色,胡小筱見狀,忽然一轉身,聲音有些發顫地道:“你不是說帶了些好吃的?我去嚐嚐…”說完,她便直接跑了出去。


    梁羽不是傻子,他怎會看不出胡小筱的心思?但他實在不敢接納一個異類,尤其還是一個隻有六、七歲小姑娘模樣的異類,所以縱然心中有愧於胡小筱,也隻能把她當做一個小妹妹!


    至於龍嬌…


    從這之後,梁羽和龍嬌的接觸竟真的多了起來,隻是礙於師門的命令,他們隻能在人前盡力保持著距離,但空間上的距離在特定的時候,反而更能拉近心與心的距離…


    此事無心者自然無視,有心者自然看得真切!比如胡小筱,又比如辛若平…


    胡小筱畢竟是經曆過幾百年的風雨桑田,此中得失她倒是很看得開,以一句“順其自然”置身事外,無論真假,倒也坦蕩。自言“與其以這一副幼女身軀和梁羽賭氣,倒不如潛心修行,早日恢複修為。”


    反觀辛若平被秦若明帶回房中救醒後,看著碎裂的天罡護心鏡,他有心再找梁羽,卻忌憚那恐怖的飛劍,加上秦若明的一番說辭,他雖有不甘,也隻能暫且作罷。


    時光一晃過去兩年,此時大明北方,邊關戰火連綿,無數難民遷至關內,在魯東、冀北、豫南等地落腳。


    朝堂上,神宗皇帝身體每況愈下;鄉野間,賊寇內亂、義軍四起,百姓民不聊生。放眼萬裏河山,也就僅剩海邊幾個官軍無暇顧及的小漁村尚能算得是一處處避世桃源。


    “快看!蜃龍吐氣啦!”海灘上,一個兩頰被海風吹得通紅的少年指著遠處海麵的上空喊道。


    少年附近的漁民們聞聲紛紛向海麵看去,隻見如煙的海麵上,一座座亭台樓閣正在飄忽顯現。


    “大驚小怪,海市蜃樓而已,在咱蓬島見的還少嗎?”另一個年長些的少年故作老成地說道。


    沒等先前那少年說什麽,一個麵色黝黑的老者忽然指著那海市蜃樓,有些結巴地道:“神…神仙!神仙在天上打起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朝著大海深處凝視著,穿過層層海浪和水汽,那些縹緲中的亭台後麵竟顯出一個由石板鋪成的擂台,而那擂台上隱約可見兩個人影交錯騰挪,周圍還不時閃動著斑駁的光華!


    這些樸實的漁民哪敢相信,海市蜃樓中的絕非虛幻,那擂台之上竟真的在上演著一場他們無法想象的比武考校!隻是這場比試乃是在東海上一處與世隔絕的福地洞天之中,而它出現在世人眼前卻隻是一個巧合罷了!


    此福地洞天與道家所說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略有區別,它並非真實存在於人們生活著的空間裏,而隻是兩個或幾個空間之間的裂隙,類似懸浮於空間之間的浮島。


    這些空間裂隙與世間一樣有陽光雨露、山川河流,甚至與世間共享日月星辰之輝,但其間靈氣卻是俗世的十倍。


    “嘭!”


    擂台之上一聲悶響,隻見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瘦高男子剛剛狠狠地摔倒在地,他身下的青石板已被壓得四分五裂。


    小胡子一手捂著胸口,水藍色的道袍正被他抓得褶皺不堪,而他另一手的長劍已然脫手,他想掙紮著起來,可剛一用力,臉就脹得像豬肝一樣紅得發紫。


    小胡子麵前,一個看上去比他還要年輕些的青袍男子正半蹲著身子,略有些玩味地搖了搖手指道,“虛雲師侄莫動,眾目睽睽下,你要是一口血噴出來可不好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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