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興安舉劍,準備撥擋來襲之箭。這時一個男子從山坡上飛跳下來,幾個起落,鷂飛鵠翔般的到了霍興安眼前。


    這個人站定,看了那蘭悅一眼,對霍興安抱拳到:“興安公子請留步。”


    在莊中時,霍興安不太留意莊裏的人,所以對此人竟沒什麽印象。


    “在下孟通,是秦莊主的徒弟。”他客氣地說,“我家小姐身薄體弱,從沒出過遠門,還請興安公子先讓我家小姐回莊,否則我師父師娘會不放心的。”


    見到孟通不失禮數的要求,霍興安竟然不知該如何回應,如果孟通上來便出手,他會不假思索地揮劍相鬥。


    見霍興安沒有回答,孟通便上前對那蘭悅說:“小姐,請回去吧。”


    忽然,霍興安將劍在那蘭悅身前一橫,道:“我有要事和這位姑娘商議。”


    那蘭悅怯弱的看了看霍興安,沒有說話。


    孟通神色一凝,道:“興安公子有事不妨去莊裏商議。”


    霍興安也是麵色一沉:“這是私事。”


    “嘻嘻,私奔的事,當然是私事。”剛才那個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次卻離得很近。


    霍興安和孟通都是一驚,轉頭一看,隻見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子站在不遠處坡邊突出的石頭上,她身子很瘦,衣服也很單薄,仿佛一陣風就會刮走,她的臉上似乎塗著很厚的脂粉,鬢邊戴著頭花,腰間係著花飄帶,宛似少女打扮。雖然看不出她的年齡,但仍能看出她眉目間的老相。


    孟通一呆,拱手道:“原來是,鬼手星婆駕到!有失遠迎了。”


    “誰要你們迎?”那個被叫做鬼手星婆的女子笑道,“老鬼不來迎我,誰配迎我。”


    孟通神情尷尬:“不知星婆這次大駕光臨有何事?”


    “明知故問,你這小崽子,我來了難道還有別的事?我又不是來吃你們袍客莊的殘湯剩飯。”


    “星婆說笑。星婆來了,我們自然好生相待。”


    “嗯……你們不要勞神費思地趕我走便好了……”


    “豈敢,”孟通道,“我這就回莊告訴師父師娘,為星婆接風。”他轉眼對那蘭悅說,“小姐,走吧。”


    星婆道:“看來小丫頭不願意和你回去呢。這一對郎才女貌的小冤家,嘻嘻,你還是成全了他們的好。”


    霍興安有些赧顏,那蘭悅更是滿臉羞色。


    孟通轉頭看著霍興安,說:“請興安公子和我家小姐先回莊再說,如何?”


    見霍興安不說話,孟通上前一步,伸出手去,麵露微笑,輕輕把住霍興安握劍的手。霍興安沒有動作,他有些猶豫,畢竟這孟通客客氣氣地。他們互相對視著,彼此皆有試探之意。孟通微笑著將霍興安的手輕輕壓下。


    忽然,霍興安感覺孟通的手緊緊箍住了自己的手背,霍興安暗暗用力,但隻覺對方的勁力越來越大,他使勁地保持著劍柄不被壓下,但是一股力道使他的手掌變得酸軟,他盯著孟通的眼睛,孟通臉上漸漸消失的笑容仿佛變成了揶揄。忽然手上一股強大的無法抗衡的怪力貫來,仿佛經脈扭轉,霍興安吃痛地鬆手,劍掉在了地上。


    霍興安自小在山裏長大,經常舉石拋崖,手搏狼豹,也自恃臂力過人,但沒想到在孟通的掌下竟然撐不了一會兒,也是心裏吃驚。他迅速地左手出拳,直衝孟通麵門,孟通側頭閃開,霍興安再出腿,孟通跳退閃開……轉眼間,雙方已經迅疾無比地過了五六招,但霍興安卻未沾到孟通的身子,而孟通的手扔抓著他的手背。霍興安振臂旋身,兩人一起翻跳開去。兩人拳來腳往,拆了十來招,霍興安怒喝一聲,全力向孟通的胸口打去,忽然,手上緊縛的力消失了,孟通急退避開,霍興安收勢不住,摔在地上打了個滾。


    這一交手,高下立分。孟通不待霍興安爬起,飛身而上,擊掌掃腿,霍興安左支右絀,竟被掌封腿攻壓製得無法起身。之前孟通對霍興安還有所忌憚,不敢輕視,現在已然完全不放在眼裏般,將霍興安逼得十分狼狽。


    那個星婆倒像坐山觀虎鬥般地在石上盤腿坐了下來,說:“小黑袍兒的徒子徒孫倒還學得有模有樣,不過這九天遊龍掌有些兒戲呦,怎麽像蚱蜢兒亂蹦呢?”


    孟通沒回話,隻在霍興安身上跳躍發招,霍興安勉強支撐了一會兒,但覺氣不能提,他幾次想滾開去撿地上的劍,而孟通的掌風總是呼嘯在耳邊,卻又不與他硬搏,他每次欲與其對掌,孟通便避開,顯然有戲弄之意。


    那星婆開口道:“這位小公子看來是使劍的,人家不願使拳動腿,你怎麽總纏著人家?”


    孟通聞聲跳開,說:“好,那我就領教一下興安公子的劍法!”


    這時崖上的幾個莊丁已經走了下來,其中一個遞上一把劍,孟通斜腿半蹲擰身做了一個起勢,劍尖傲然指向霍興安。


    霍興安摸過劍,從地上跳起,劍花一抖,立即橫在胸口,也做了一個起勢。


    對峙片刻,孟通點了點劍尖道:“來吧。”


    霍興安咬住牙,胸中怒氣上衝,他喝了一聲,使出長白老怪所教的本派劍法,如疾風而至。這套長白派劍法,時而犀利,時而懷柔,跌宕多變。孟通沒有直接迎鋒,而是在霍興安激烈的進攻中不時插入,看似閃躲,但往往直切要害,逼得霍興安時時回護。


    幾招之後,孟通已然熟悉了霍興安的招法般,忽然變守為攻,招招反製,看似渾厚而又不失細膩的長白派劍法在孟通更為機巧的招法下竟顯得有些拙笨。孟通的劍招虛虛實實,上下遊刃,靈動莫測。


    星婆嘻嘻一笑:“小黑袍兒就是鬼靈精,教徒弟耍這套陰陽劍法,小公子你得變一變了,要不你鬥不過他。”


    霍興安跳開一步,撥轉劍柄,身隨劍走,開始以玄靈劍法相鬥。玄靈劍法其實霍興安學了個半生不熟,而且玄靈劍法以多人聯陣為上,一個人騰挪就單薄許多威力大減。見霍興安劍招突變,孟通也相應變招,不待霍興安移步換位,便搶先截斷。孟通的劍招變得愈發快疾,隻幾招,將霍興安封製得無法施展。隻見孟通的劍尖在霍興安胸前左擊右點,而霍興安連連後退,直到退到石壁,再無法後退,霍興安蹬壁跳起一個旋身,劍鋒揮出一道弧光斬向孟通的劍,兩劍眼看就要震鳴而撞,就在碰擊的一刹那,孟通的劍倏地滑開,貼著霍興安的劍刃削向其手臂,霍興安急轉劍柄,而孟通的劍竟纏繞著他的劍,轉起圈來,霍興安隻覺眼前全是劍尖閃動,像被漁網裹住了一般,竟掙脫不開,又像被吸入一個磁石堆中。眼花繚亂間,劍柄一震,劍被孟通挑飛,孟通用劍尖接住落下的魁鬥劍,耍了幾轉才接到手裏。


    孟通用劍指著呆住的霍興安,撇了撇嘴:“不過爾爾。”


    霍興安心下又羞又憤,自知不是對手,現在劍在人手,已然難以奪回,如果再行比試,隻能自取其辱。他瞪著孟通道:“你要怎樣?”


    那蘭悅神情緊張的看了看霍興安,隻道孟通要殺了他,輕聲央求道:“他什麽也沒有對我做。”


    “嘻,”星婆道,“棒打鴛鴦喲,姑娘家當然不幹了。”


    那蘭悅臉一紅,低下了頭。


    孟通站到那蘭悅和霍興安之間,說:“小姐放心,我不會殺他。但此人顯然是道貌岸然之徒,可能是山匪淫賊也未可知,隻怕他賊心不死,再來行強盜之事。”


    霍興安大怒,揮拳便擊向孟通,竟無視眼前指逼的劍一般,孟通倒是一驚,劍尖一掃,削去了霍興安一綹頭發,霍興安仿佛搏命一樣,衝向孟通,格開劍刃。孟通側身,再一劍,插入了霍興安的左臂,那蘭悅“啊”了一聲。


    孟通顯然是手下留情,否則當是一劍穿心,而霍興安仍是搏命般的直撞入孟通的懷中,孟通以肘相抵,霍興安感覺到一股勁力衝來,幾乎骨節寸斷。見霍興安瘋一樣地衝來,孟通也有些吃驚,他將兩手的劍柄倒轉以拳相迎,這次他不再禮讓,全力相迎,隻幾招,便將毫無章法的霍興安擊得跪倒在地。他將劍橫在霍興安的脖子上,說:“看來你心有不甘!”


    霍興安感到屈辱無比,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在一個平輩人的麵前被迫跪下,他想要站起來,而孟通的另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像千鈞巨石般使他動彈不得。他隻覺萬念俱灰,咬緊牙關閉上了眼睛。


    那蘭悅看見霍興安臂上不斷染紅的衣袖,害怕得移開了目光。


    霍興安忽然將脖頸向劍刃上抹去,孟通急忙挪開劍刃,但仍按住霍興安,霍興安感覺勁力難提雙臂綿軟。這對霍興安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小黑袍的徒孫也是這麽不近人情呀。”星婆歎道。


    “今後還望你改邪歸正,如果再淫邪不改,冒犯我莊,我就不再客氣了。”


    “嘿,”星婆笑道,“你這小崽子教訓人的口氣和小黑袍兒倒有一比。小黑袍兒還真把自己的偏門歪派當成名門正派了……”


    “星婆有所不知。”孟通道,“此人來我莊小住數日,覬覦不成,就埋伏在外伺機把我家小姐擄走了。”


    “是嗎,”星婆道,“我看那,他們倆個早就暗通款曲,私訂終身了呢。”


    孟通鬆了手,收了劍。霍興安運力準備再上前相搏,卻感覺肩頭發麻,臂膀滯重。


    孟通邀星婆入莊,星婆不置可否。孟通便和莊丁們帶著那蘭悅告辭離去。那蘭悅心情複雜地看了霍興安一眼,而孟通似乎不屑一顧,沒有再理會霍興安。


    霍興安默默地站了起來,內心如萬千蟲豸噬咬,連山穀裏的風也似乎變成了悲憫般的嗚咽。他看著那把失而複得的魁鬥劍被孟通攜遠了,懊喪、惱怒、激憤和無望在心中劇烈翻湧。


    “這位小公子,”星婆道,“不必太難過了。小黑袍兒自恃武功冠絕,他的徒子徒孫自然也是不把別人放在眼裏了。”她笑道,“輸給他的徒孫也沒有什麽丟人的,這天下有多少高手想從小黑袍兒那討得一招半式的?至於交手過招那更是難有機會。今天你敢到袍客莊來比試,豈不是捋虎須哦。”


    “我不是來討教比武的。”霍興安說。


    “嘻,我知道,”星婆說,“你想擄走小黑袍兒的女兒,那可也是膽子好大的呦。”


    “我不是……”霍興安現在痛苦欲絕,哪願與她分辯什麽。他頓了頓,沉聲道:“多謝指點。”便轉身而走。他現在隻想遠遠地逃離這個恥辱之地,難以抑製的悲傷使他不想再多說一句。


    他疾步地走出了數丈外,看見有樹枝擋路,便劈掌砍斷,卻見星婆鬼魅一樣地出現在前麵。


    “小公子,”星婆道,“你的劍法尚可,就是太規矩了些,很容易被他的那套陰陽劍法耍得暈頭轉向。”


    霍興安已然沮喪痛苦已極,哪有心情聽她講什麽劍法,他望著她,覺得此人奇怪又多事。“多謝!”他扭頭便走。


    他一路憤怒的踢著沙石,劈砍著阻擋他的樹枝草木,一直走到另一個山頂,頹然的坐下來。剛坐下,隻聽身後有人輕輕道:“哎,心上人兒何日再能得見喲。”


    霍興安回頭,發現那鬼手星婆又神臨鬼現般的坐在了他的身後,但是背對著他,心下不由得敬畏:這鬼手星婆的無影輕功實在了得!


    “這位高人……”霍興安回轉過身來,看著她。


    “叫我星婆就行,”星婆說,“小公子,你可不要尋短見,你要是尋了短見,叫那位小心上人可怎麽辦?”星婆又“嘻”的一笑。


    星婆忽然平地飄起般,輕輕的轉過來,裙裾蓮動。“嗯……”她輕輕落下,說,“小公子一定不甘心,你不會走的吧。”


    “我不會走的!”霍興安狠狠的說。


    “嗯,”星婆道,“那你還是要回去比試嘍?”


    霍興安咬咬牙:“我會的。”


    “那隻會自討苦吃。”


    霍興安沒說話,今天受到的羞辱讓她憤恨難平,但心知自己已然再難接近那袍客山莊。這星婆不知何方高人,卻看似要管閑事到底的樣子。


    “我星婆倒是可以教你幾招,對付小黑袍兒那陰陽劍法。明天一早你到這兒來等我。”說罷星婆飛身而起,如風而去,隻見一片雲裳飄向山下。


    “你的小心上人兒在等你呢,嘻,有情人可望而不可即呦……”星婆的聲音回響在山間。


    霍興安呆在原地,不知這星婆的話是否當真。他想,反正自己是鐵了心要找到那黑袍客的墳,不管遇到什麽阻礙都不會退縮,縱然受到這番恥辱亦不能挫折他的決心!他望著茫然的群山,隻感到自己螻蟻般微弱無力,微不足道。天外有天,那黑袍客的武功想來該是多麽的深不可測。


    秦少璞當日和納蘭歡一起出莊訪友了,待他回來聽孟通說了霍興安擄走那蘭悅一事,頗為震驚。又聽說鬼手星婆不邀而至,更是皺眉。那蘭歡對秦少璞說:“那個人果然是心懷不軌,原來是個淫賊。”


    “但他並沒有傷害悅兒,隻是要脅迫她去找師父的墳。”秦少璞沉吟道。


    “難不成他和星婆是一起的?”


    “可是孟通和他交手的時候,那星婆卻沒有出手相助。”


    “星婆也從來沒有和我們交過手啊,隻是,”那蘭歡說,“她從來是搞得人心惶惶而已,去年她來的時候,說要在我們的飯裏下毒,結果莊裏的人都嚇得自己生火做飯了。後來她又把自己吊在莊門上裝死,還鬼嚎似的喊爹的名,那些日子我夜夜做噩夢呢。”那蘭歡歎了一下,“這下子,不僅要防備那個賊人,還要小心那妖婆來搗亂鬧鬼。”


    “這些日子,我讓孟通帶莊丁留守莊戶,任何人沒有我的吩咐都不得擅自出莊吧。”秦少璞歎了口氣。


    那蘭歡卻忽然笑了:“看你的樣子,一點兒不像我爹的徒弟,倒像一個在亂世裏避禍的逃難戶呢。”


    秦少璞也笑了:“師父縱橫江湖,風襟瀟灑,當然不像我這樣。”


    那蘭歡說:“哎,我爹的忌日快到了,這次又不得拜墳掃墓了。”


    當日霍興安並沒有走,他躺倒在山頂上,一直躺到夕陽西下,才黯然的離開。


    第二天一早,他便來到那個山頂等鬼手星婆。等到日上三竿時,忽然鬼手星婆從崖下飛到了麵前。她伸手折斷了一棵小樹上的細枝,又揮袖一擊,樹上的樹葉紛紛飄落,星婆用樹枝戳戳點點,霍興安隻覺得眼花繚亂,竟似昨日和孟通的那招萬星閃爍般。待樹葉全落到地上後,星婆對他說:“你看看地上的樹葉。”


    霍興安俯身看地上的樹葉,發現每片樹葉中間都被刺了一個孔。


    “你的內力不足,隻能以劍招來彌補。”星婆道,“那陰陽劍法在於趁虛而入,講究以快製勝,你得以快製快才行。”


    霍興安心下佩服,未等他抱拳施禮,星婆已飄然而去,留話道:“你練到一擊皆中,明日再見我吧。”


    “一擊皆中?”霍興安尋思道,這似乎也不難。


    他拔出短劍,也學星婆的樣子,用拳猛擊樹幹一下,樹枝搖了搖,而樹葉沒落下幾片。霍興安頓覺星婆內力之強,他隻好抱住樹幹拚命的晃動,這才有很多樹葉落下。他用劍飛快的刺擊落葉,但卻隻刺中了兩三個,另有幾個雖然刺中了,但柔軟的葉子卻未被刺穿。霍興安定定神,再搖樹擊葉,這次他刺中了更多。他這樣一直練到午後,又練到日落,成百上千次的重複著擊葉的動作,山坡上的樹幾乎都禿了樹冠,起初他看到的是東飄西墜的葉子,到了後來,那些落葉仿佛都靜止在了空中,每個葉子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它可以一瞬間刺出十幾劍。


    他筋疲力盡的躺倒在地,看著四周緩緩沉入暮色的山巒,覺得自己像頭凶狠搏命的困獸,充滿了怒噬萬物的憤恨,他塞了一把草在嘴裏,苦澀的嚼著。


    他出了山,找到之前寄存了馬匹的人家,並買了一把長劍。


    第二天,霍興安早早的來到山上,但一直沒等到鬼手星婆。他練到午後,但覺心浮氣躁,他斬斷幾個樹枝,跳下山坡,徑直向袍客山莊而去。


    袍客山莊很靜,完全不似以前,莊前沒有莊丁往來,莊門緊閉。但當霍興安快到莊前時,牆頭立即出現了幾個莊丁,彎弓搭箭,向他射來。霍興安撥掉來箭,大聲說:“我要孟通來見!”


    莊丁軟下弓,其中一個從牆頭隱去引去。不多時,一個人影翻跳出牆,穩穩地落在他的麵前。孟通麵帶不屑的看著他道:“賊心不死,又來……”


    未等他說完,霍興安挺劍便上,迅疾直刺。孟通縮身一避,出指彈開來劍,霍興安不待他拔劍,迅速的變刺為削,孟通以掌為劍,穿梭在霍興安的劍光之中。霍興安出劍飛快,孟通躲閃亦快,幾招下來,孟通不見後退,反見欺進,霍興安的劍被頻頻撥開。忽然孟通一指點向霍興安的眼睛,一指戳向霍興安的手腕,霍興安側頭護腕,孟通再擒其肘臂,霍興安隻好與之兩腕相格,手中長劍頓時被震飛上天。不待霍興安去接,孟通跳起搶到長劍。他掂了掂劍,揶揄道:“可惜了這把劍。”他一揮手,將長劍擲向它處,一棵脖頸粗的樹竟被穿透。


    霍興安自知不敵,恨聲道:“改日求教!”扭頭便走,連劍也不取了。


    孟通冷笑一聲:“恭候!”


    因為交手極快,聞訊出莊的秦少璞和那蘭歡隻看到了站在原地的孟通。


    “師父!師娘!”孟通道,“淫賊竟敢來討戰。”


    “聽說他是衝你而來?”那蘭歡說。


    孟通說:“他這是不自量力,所以我就替師傅教訓了一下他。”


    秦少璞歎了口氣:“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此人倒也不似十惡不赦之徒。”


    孟通說:“他一來就擺出拚命的架勢,我已經很客氣了,我隻是奪了他的劍,讓他知難而退,”他轉身對那蘭歡說,“但他看來懷恨在心,要再來比試。”


    那蘭歡一笑:“孟通這是要學孔明七擒孟獲了,”他對秦少璞道,“這人包藏禍心,早晚還會做出壞事來,不如廢了他的功夫,送於官府?”


    秦少璞搖搖頭;“是非未分,等我們弄清了再說。”


    那蘭歡道:“怎能說是非未分,他曾經擄了悅兒去呢。”


    “師娘說的是,淫賊差點對小姐非禮。”


    “是呢,若不是孟通及時趕去,可就玷汙了悅兒的清白。”


    秦少璞思忖半晌,說:“等他再來,我要問個究竟。”


    霍興安懊喪的向回走,走到一棵樹旁,歎氣的捶著樹幹,頭倚在樹上,禁不住要落淚。


    “哎,”忽然一旁也有人歎氣,“這可如何是好,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霍興安扭頭一看,卻是鬼手星婆坐在旁邊的樹上,笑眯眯的看著他。


    剛才霍興安與孟通交手,星婆其實看得真真切切。“你才練了一天,就打上門去了,真是心急啊,”星婆道,“正常這劍法要練上數月才行。”


    霍興安向星婆施禮道:“多謝星婆指點,我隻是……”


    “心急可吃不了熱饅頭。那小黑袍兒的徒子徒孫都是當世高手,不知你師出何門,但憑你的功夫要入那山莊可難的很哦。”星婆道,“你跟我來!”說罷縱身而下,踏草疾走,霍興安連忙跟上。那星婆身材纖瘦,飄行如風,霍興安起先大步流星的跟著,但不久就不得不小跑起來。霍興安自小走山路如平地,但鬼手星婆卻如是不沾地的飛仙,霍興安隻看一襲衣裙在前麵飄忽,他追過兩座山,竟然氣喘籲籲起來。直到一個崖邊,星婆忽然跳了下去,霍興安大驚,他從崖邊攀下去,隻見星婆跳落到數丈時,踩著崖下伸出的樹枝以及突兀的石尖在崖壁上如山羊般跳躍奔走。霍興安心下拜服,隻得大喊:“星婆,請留步——”


    鬼手星婆停住身子。霍興安俯身說:“星婆輕功真是絕世少有,我是望塵莫及,還請星婆選一處平坦的地方說話。”


    鬼手星婆飛跳上來,翻立到崖頭。霍興安也爬上來,坐到地上。鬼手星婆衣袂飄然,神色自若。霍興安佩服的五體投地,說:“星婆輕功可謂天下無雙,興安見識了!”


    “要說輕功,我也不算天下最好,”星婆道,“青州的馬四蹄,還有拜月教的老瘋婆子都在我之上。不過要是他們都死了,我就真的占得花魁了,嘻。”


    霍興安心道,你被人稱作鬼手星婆,不如叫鬼影星婆的好。


    星婆道:“小公子,你的劍法看起來紮實,但不夠靈巧,那袍客莊的小猴子們都內力深厚,加之劍法靈巧,你一時半會兒不會打得過,你內力不足,需要配以靈巧的身法才行。”


    “可是像星婆這樣的輕功哪是一朝一夕可以達到的。”


    “我教你身法,在拆招的時候可以避實就虛。”


    霍興安心裏感激,抱拳道:“前輩對興安如此厚待,興安感激不盡!”


    “別叫我前輩,我有那麽老嗎?你還是叫我星婆罷。”


    霍興安心想,“星婆”的稱呼難道就不老了?但還是恭敬道:“是!星婆。隻是,興安有一事不明白。”


    “說吧。”星婆點點頭。


    “星婆為何對我興安如此厚待?”


    “我星婆就是喜歡成人之美,”星婆忽然長歎一聲,“那小丫頭長得真像他爹。”她問霍興安,“你想不想要那個小丫頭?”


    “這個,我……”霍興安也不知為什麽語塞了,“我隻是想知道……”


    “你隻是想知道他爹同不同意?這個好說,”星婆笑道,“我去袍客莊鬧上三天三夜,非要找到他的墓不可。”


    “我不是這個意思。”


    未會等他解釋,星婆止住他的話,道:“我看你是要爭回這口氣,那好,那就先教你些應變的身法,你要讓小丫頭對你另眼相看,也不難,嘻嘻。”


    霍興安也不知該如何和她解釋,但鬼手星婆執意讓他習練身法。


    “小黑袍兒的徒子徒孫的輕功也很了得,什麽淩波微步啦,踏花拂影啦,我教你的這種身法叫繞梁燕,以跳空乘隙見長。”星婆讓霍興安折了一條細長的樹枝。


    霍興安按她教授的身法,騰挪跳躍,足不沾地,而是用樹枝點地,在樹間來回跳移。起初樹枝總是被折斷,慢慢的霍興安習慣了控製力道,移動的時候變得更加靈活。


    這樣習練了一天,霍興安感覺身法和劍法一樣,變得快疾靈活多了。


    次日,不待鬼手星婆到來,他又去到袍客山莊前討戰孟通。


    他走到那棵仍插著擲劍的樹前,無比恥辱的拔出劍來,他覺得對袍客山莊的恨又深了一分。


    這次和孟通過了二十幾招才落敗,孟通也微感詫異,似乎一夜之間霍興安的劍法大有進步,他哪知霍興安是習練了鬼手星婆所教的繞梁燕身法,在過招時有意避開孟通的鋒芒,硬來軟接,伺機進取。


    孟通再次將霍興安的劍擲入樹身,霍興安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的扭頭便走,孟通照例說了聲“恭候”。


    聞聲出莊的秦少璞喊道:“興安公子留步!”


    霍興安愣了一下,停了腳步,但又堅決的大步離開。


    “興安公子——”秦少璞見狀,也不勉強去追,隻是輕歎了口氣。


    “師父,”孟通道,“這個淫賊看來是不會罷休。”


    秦少璞搖搖頭說:“看其行止,卻不像采花媾女的淫邪之徒。”


    “知人知麵不知心,師父對他太客氣了。”


    霍興安離開莊子未遠,又被鬼手星婆當路攔住。


    “不如你跟我走吧,做我的徒兒,我教你幾年,保證你再回來時能和他們鬥上一番,”星婆說。


    聽見星婆有意收自己為徒,霍興安又驚又喜,這星婆功夫奇詭,可謂當世高人,做她的徒弟似乎是幸運之至。


    “不行,”星婆又說,“等上幾年,那小丫頭就嫁了人了,我的苦心可白費了。不如,嗯,不如把那小丫頭一起帶走。”


    “這——”霍興安不知該怎麽應和她的想法,這顯然不是他的初衷。


    星婆卻當他猶豫不決。“你可是不知我鬼手星婆的厲害!”她一拂袖,“你在這兒等我!”


    不多時,鬼手星婆從山下抓了一個壯年鄉民過來,那鄉民被一路抓著奔跑,顯然是累的不輕,星婆將其推到霍興安麵前,那男子如牛般喘著粗氣,嚇得麵色如紙。霍興安不知何意。


    星婆喝令那男子:“脫去衣衫。”


    那男子哆哆嗦嗦的脫下衣衫,當露出胸膛時,星婆在其身後忽發一掌。


    霍興安大驚,以為星婆要顯露高超功夫,讓此人斃命。“不可——”他喊道。


    那男子身子一震,像是蠱毒入體般,伸手去撓肩胛處,似乎越撓越癢,而慢慢的,他的肩胛處顯出一個淡淡的掌印。


    “這叫穿心鬼手印,”星婆道,“慢慢的,會肌肉腐爛成洞,然後奇癢而死。”


    那男子大怖,垂眼看自己的抓癢之處,那手印越來越清晰了。


    霍興安心道,怪不得人稱鬼手星婆,可是這男子無緣無故的枉死,這鬼手星婆也太草菅人命了。之前霍興安的敬意頓時變成了懼意,他想,我是萬萬不能做此人的徒弟的,這豈不是入了邪道?


    那男子轉身跪倒,向鬼手星婆磕頭:“請仙姑饒命啊!”


    看見霍興安神色有異,星婆知其心意般的一笑,說:“我如果打在心處,那是必死無疑,我隻是拍在肩處,而且也沒用上五分力,小命可保,隻是要多幾日奇癢之苦,”他又對那人說,“你回去抓些蠍子,搗碎了烘幹,每日服用,半個月後即可止癢。”


    男子拚命磕頭,大謝不殺之恩,跌跌撞撞的跑開了。


    霍興安對鬼手星婆抱拳道:“星婆的功夫真是厲害之極。”


    星婆一笑:“你做了我的徒兒,學了這招,以後可不用再害怕小黑袍兒的徒子徒孫了。”


    霍興安說:“星婆,這穿心鬼手印要練很長時間吧?”


    “不錯,你內力欠缺,所以沒有十年八年的,不會有什麽成就。”


    霍興安一心隻想找到那黑袍客之墓,現在又負氣般的想找那孟通較量,他哪有苦練十年八年的心誌。


    “哦,”星婆說,“你是氣不過那個孟通呀,這好辦,我去製住他,讓你好好打他一頓。”


    “這,還是不要。”霍興安雖然對那孟通氣恨難消,但卻不願以這種方式消氣解恨。


    “那我也拍他一掌,”星婆道,忽又歎聲說,“哎,我答應過小黑袍兒,不傷害他的後人和莊人的,”他對霍興安說,“你來,我教你這招穿心鬼手印。”


    “可是,你不是說這需要內力才行嗎?”


    “我隻教你掌法和用氣之道,沒有那麽大的威力,但打在對方的身上,也會讓他感到一時的酸軟無力。”


    霍興安覺得這倒也不錯,於是星婆開始教他怎樣聚氣於掌。


    起初,他按照星婆所教的,從四肢百脈提氣入胸,然後入臂,但是往往在上升中變得混亂,最後散失掉,拍出的掌風空有勁勢。


    星婆告訴他說:“你現在擊出的掌力,隻是蠻力,看起來很有力,常人會傷的很重,但高手會很輕易化解。你要學會和感覺到一點,就是讓力進到對方的身體裏去,不是隻打到皮肉上。”


    “是,星婆。”


    霍興安練了很久,終於慢慢的體會到星婆所說的“讓力進到對方的身體裏去”。當氣聚於臂掌,再擊出時,他已聽不到掌風,但是能感覺到一股氣從掌中貫出,甚至自己的手臂都會隨之震顫不已。此時,星婆再教他穿心鬼手印的運氣秘訣,他就能很快的領悟其妙了。


    那蘭歡和秦少璞在樹下喝茶,管家來稟告說:“帳幔都布置好了,祭禮堂也都安排好了。”秦少璞點點頭。


    “按夫人的指示,我們都悄悄的準備,孟通帶人在夜裏將東西搬進莊子,白天除了去打水的出入,整日裏莊門都閉得緊緊的。”管家說。


    那蘭歡說:“奇怪的是,這次那老妖婆子怎麽不來鬧了,也不和我們照麵。”


    “但那個星婆總是在莊子周圍出現呢,”管家說,“昨天聽人說,她到山下的村子裏,強令每家每戶都紮蓮花燈,不知何意。”


    “蓮花燈?”那蘭歡想了想,對秦少璞說,“他是要祭奠我爹,可是蓮花燈是喜慶時用的呀,她不會是要在忌日是搞什麽燈會吧?”


    “哎,祭日總是要辦的,”秦少璞說,“等她來時我們多加防範好了。”


    這時忽然有腳步奔來,一個莊丁趕來通報,說霍興安公子又來了。


    秦少璞“唰”的站起:“這次我要親自問他!”


    霍興安正站在莊門外,長劍緊攥,怒火藏睛的看著莊門,牆頭上莊丁的弓箭紛紛對著他,誰想到莊門開處,出現的卻是秦少璞。


    “興安公子,”秦少璞伸手做請,“可否莊裏一敘?”


    “我隻要會那孟通!”


    “不知興安公子心有何怨,還是小莊有招待不周之處?”秦少璞也知這話無關要旨,又道,“家師之墓我們也無法祭掃,興安公子如想祭拜家師,明日正好是家師忌日,可進莊入祭禮堂祭拜。”


    霍興安聽知正逢黑袍客忌日,更是怒不可遏。“呸!”他唾了一口,長劍一掃,土屑紛飛。


    “休要無禮!”孟通忽然從莊裏搶出,挺劍直指霍興安。霍興安見孟通趕到,二話不說,上前與孟通鬥在一處。兩人劍招迅疾,身影穿梭,霍興安忽進忽退,間或拍出一掌穿心鬼手印。孟通內力深厚,霍興安的掌力猶如泥牛入海,但孟通感覺到了那鬼手印的怪異力道,雖然不足成勢,但有時會出其不意的化解幾招。


    秦少璞看得點頭:“這有點像星婆的鬼手印。”


    這次交手,霍興安居然支撐了三十多招尚未被奪去長劍。一來他謹記鬼手星婆的指點,不與孟通近身硬搏,劍走虛位,欲進欲退之狀,二來他不時以穿心鬼手印擾之。見霍興安左躲右閃,孟通喝一聲,躍到空中,劍旋成圈圈光環,罩向霍興安。霍興安無法再退,隻好舉劍上迎,手腕猛的一震,劍被削斷,隻剩一小截。孟通彈到空中,劍圈再次如網罩來,霍興安拔出短劍,兩個短劍一起抵擋,而孟通的劍光忽然一收,劍尖已達勃頸。“孟通。”秦少璞叫道。霍興安萬念俱灰,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卻分明聽到一聲輕呼,他隱約的看見莊門後那蘭悅的身影。孟通的劍並沒有刺入脖頸,隻是貼著頸部而過,霍興安舉掌相擊,孟通沒有與其對掌,而是一揮臂,將霍興安擊出十來步遠。


    霍興安從地上爬起,感覺五髒翻湧,喉嚨一緊,嘔出一口血來。


    “我本來可以廢了你的功夫,看看你還會不會賊心不死。”


    秦少璞止住孟通,上前關切的看著霍興安:“興安公子,小徒手重,不知怎樣?”


    霍興安慢慢站起來,吐出一口血痰。他用短劍指著孟通。


    “看來你還不甘心,那麽我再不會客氣了。”孟通嘴角輕蔑的一咧。


    霍興安咬牙揮劍,縱身而上。秦少璞伸臂攔住:“聽我說一句話。”霍興安根本不聽,揮劍直斬,秦少璞竟似不躲,手臂仍擋在他麵前。霍興安大驚,眼見劍刃就要切在其臂上,急忙收劍,但腳步卻不及收回,一個趔趄,反手撐地,側身而蹲,他抬眼不解的看著秦少璞,心道此人難道是自恃功夫高強,竟然不躲不閃?秦少璞微笑的放下手臂,看著疑惑的霍興安;“興安公子,我知道你並不是心懷惡意之人。”


    霍興安心裏哼了一聲,慢慢站起來,看向孟通。見霍興安又欲與孟通拚鬥,秦少璞道:“這其中必有原委,本莊與興安公子素無仇怨,”他想起那蘭悅被擄之事,“不知興安公子為何一意要尋家師之墓?”


    “要尋小黑袍兒墓的人可不隻有他喲,”忽然鬼手星婆的聲音自遠而近般的響起,隻見一個人影衣袂飄飄的在山岩間飛來飛去,“人家要和小丫頭拜天地,當然要在老嶽丈那裏磕個頭咯。”


    秦少璞抱拳道:“聽說星婆早已蒞臨本莊,但這幾日仙蹤無定,本莊備了好酒,隻待為星婆接風了。”


    “哈,你們那好酒好菜的,還是留給小黑袍兒祭墓吧,”星婆道,“你們藏著掖著,遲早會讓我找到。”


    秦少璞道:“家師遺命,不敢有違,還望星婆體諒。”


    星婆說:“這位小公子看來也想知道老鬼的墓,難道是小黑袍兒在外麵又欠了什麽風流債了?”她飄然到了莊前,看看霍興安,又搖搖頭,“不像,不像,小公子應該是深受相思之苦——”她歎一聲,對秦少璞道,“我看你就成全了他們的好。”


    秦少璞之前聞聽霍興安擄走那蘭悅的事,但孟通反複強調他是個淫賊,所以從來未往這方麵想,現在聽星婆如此說,不禁半信半疑。“星婆可是戲言呢。興安公子為人磊落,應該不會如此這般。”


    “見色起意,強擄民女,實在是淫賊所為。”孟通在一旁忽道。


    霍興安大怒,將短劍擲向孟通,孟通一擋,竟將短劍彈回。霍興安撿起短劍,似乎又欲再擲。秦少璞正要製止,冷不防霍興安衝上前與孟通纏鬥起來。這次霍興安像是拚命般的,劍招隻進不退,劍勢隻衝不擋。見霍興安仿佛同歸於盡般的架勢,饒是孟通武功高強,也不禁連連後退。霍興安瘋了般的殺向後退的孟通,不管不顧中吃了好幾掌。兩人劍光如花,星火迸濺,孟通猛喝一聲“你找死”,招式一變,長劍挑開短劍,全力一掌拍向霍興安,而霍興安也發力一拳迎向孟通。這一拳一掌都結結實實地打在兩人身上,孟通悶哼一聲,後退了幾步,眉頭緊皺,而霍興安卻翻空飛了出去。秦少璞見狀,急忙跳起接住霍興安。本來霍興安感覺如天襲重錘,萬千地崩之石就要穿胸而過,將自己擊成千孔萬洞,而秦少璞這一接,仿佛風入密林,狂暴之力頓時消於無形,他知是秦少璞以內力衝抵救了自己一命,但卻毫無感激般,反手一劍削向秦少璞,秦少璞跳開,有些微慍:“興安公子冷靜一下!”


    “小公子險遭毒手,小丫頭可是幾欲昏闕呀。”星婆笑道。


    莊門裏的那蘭悅扶著牆,似乎驚魂未定,喘息甫定的樣子,見星婆如此一說,扭過頭去,由一旁的丫鬟扶著走開。


    秦少璞向後看了一眼,轉對霍興安道:“興安公子不必再比試了,小徒言語過激,可能其中確有誤會,不妨莊裏細說。正逢家師忌日,如此大動幹戈,家師在天之靈亦不得安寧,也是我輩不敬之為,望興安公子明理。”


    霍興安哼了一聲:“祭日!死有餘辜,有何可祭?”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大驚。孟通疾步而前,狠摑一掌在霍興安臉上,本來這一耳光霍興安能夠避開,但剛才經過兩番交手,又遭到孟通掌力的內傷,氣力虛滯,這閃電般的出手來不及閃躲,臉上頓時腫起五個指印,他揮劍欲削,竟抬不起手臂。秦少璞止住孟通,道:“你竟敢侮辱家師!”臉上也浮現除怒氣。


    霍興安傲然地昂起頭,再次哼了一聲:“可惜他死得太早,我不能報家仇!”


    “家仇?”秦少璞疑惑道,“家師縱橫江湖,以武會友,從來沒和各門各派結過仇,哪來的家仇?”他望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那蘭歡。


    那蘭歡一直在後麵觀望,聽到此話,走上前說:“我爹從來沒和任何家族有過世仇。”


    星婆忽道:“小黑袍兒一向自負無比,遇到不自量力的狂徒,失手打死也有可能喲。”


    秦少璞正色道:“家師與人交手無數,但據我所知,並沒有死在他手下的人。”


    “那重傷後不治的呢?”星婆笑道。


    “這個……”秦少璞說,“倒也沒聽說過。”


    霍興安說:“我爹就是重傷不治的!”


    秦少璞一驚:“請問令尊是……”


    霍興安冷哼一聲道:“有一年在臨安,黑袍客攔路打劫,我爹出手攔阻,被黑袍客暗算,回去之後就,就……”霍興安禁不住有些哽咽。


    “攔路打劫?哪有此事!家師一向灑脫磊落,怎麽可能做這種強盜事?”


    “也有可能看中了誰家的小美娘子了呢?”星婆“嘻嘻”笑道,“人家男人當然不幹了。”


    秦少璞道:“星婆可莫要說笑了。”


    “確實沒有這樣的事,”那蘭歡說,皺起了眉頭。往事紛紜,她一時也想不到霍興安所說的攔路搶劫之事,“莫不是我們教訓金國四大武士的事?”他對秦少璞道。


    “你們終於承認了!”霍興安道,“我爹就是在那時被黑袍客打傷的,不知是什麽陰毒的功夫,回去之後就滿麵青紫,一直昏迷數日,誰也救不得……”霍興安攥緊了拳頭。


    “滿麵青紫?”那蘭歡說,“這倒像是五髒傷損,我爹不可能置人於死地,那次比試隻是切磋而已,我爹根本沒出全力。”


    “也有可能是中毒,”秦少璞思忖道,“昏迷數日……令尊可是頭旗武士霍倫?”


    “正是!”霍興安怒視著他。


    “令尊武功不弱,才可支撐數日,此毒的毒性想必很大,換了常人一定挺不過當晚。”


    “胡說!我爹是四大武士之首,德高望重,誰會對他下毒?明明是黑袍客暗算了我爹,卻在這裏為他狡辯!”


    “當時令尊確實中了一掌,但絕不致死,家師與令尊素無冤仇,沒必要下毒手。”


    “小黑袍兒狂浪江湖,倒是從沒濫殺無辜,”星婆道,“隻是荼毒女人,嘻,哼哼。”


    霍興安不相信秦少璞所說,他搖著頭:“不可能。”


    “令尊橫遭不測身故,我們也很痛惜,但此事絕非家師之因,其中定有隱情,”秦少璞說,“至於是何人下的毒手,還望興安公子能夠查個清楚再下結論的好。”見霍興安神色不定,秦少璞又接著道,“這個下毒的人不是令尊的仇人,就是令尊身邊的人,興安公子不妨想想,可有這樣的人?”


    霍興安隻是輕輕搖頭。


    秦少璞說:“那時興安公子還小,未必能知道很多事情,也許令堂能有所知,希望公子能查個水落石出。”


    “因為我爹……我娘不久之後,也過世了。”


    眾人都不由得歎息。


    霍興安一咬牙,說:“你們都為那黑袍客說好話,可天下人都知道黑袍客不是好人!”


    “天下人?這是哪來的傳言?”秦少璞一愣。


    “這句話聽說了吧:世間太平事,袍客不出招。”霍興安冷笑一聲道,“看來黑袍客是使天下不太平之人,可見惡名昭彰。”


    大家不由地笑了。秦少璞苦笑一聲:“興安兄弟是從哪裏聽得此說,還是你隻是意會的?”他搖了搖頭,“興安兄弟,這是江湖上的詼諧說法,毫無貶抑之意呀。”


    “不管如何,那黑袍客是打傷我爹在先。這筆賬,總要算在他身上!”


    秦少璞無可奈何地說:“興安兄弟報仇心切,能夠體會。但是還望興安兄弟能冷靜下來,待查明原因再下結論不遲。”


    霍興安剛才硬生生地接了孟通全力以赴的一掌,內息一直在翻湧,尚未平複,這一會兒想及許多事情,心神更是有些散亂。那蘭歡也看出了他的心智微亂,知道此時的霍興安再如何好言相勸也無法冷靜下來,於是道:“興安公子出身名門,自然有高明的見識,這件事的內情,興安公子一定會查出其中的原因,辨別真偽的。改日,我們不妨再詳談。”


    秦少璞說:“不錯。這件事,我們也會盡我們所能,去幫興安兄弟查個明白。”


    那蘭歡心想,這分明是那霍倫的家事,內裏複雜,我們又如何幫得了?金國路途迢遙,我們可插手不了。此人千裏尋仇,我們可不便卷入其中,來個千裏探案。


    霍興安此時怒氣尚騰,恨意未消,難以定神,雖然秦少璞等言辭懇切,他仍然不為所動,執意認為他們不過是眾口一詞地替黑袍客分辯罷了。眼見今日又不得不铩羽而歸,他暗哼一聲,道:“是非黑白,自有天理!黑袍客這筆賬,不是你們說不是他下的手,就不是了。他連自己的墳都藏起來,不是心虛是什麽!?”


    秦少璞看了一眼星婆,說:“家師不讓人祭掃他的墓,實在是有難言的苦衷,還望興安兄弟見諒!”


    星婆嘻嘻一笑道:“我看苦衷沒有,小黑袍兒攜嬌妻含笑九泉,笑容滿麵,哪有苦處。倒是我這可憐人呀,孤苦伶仃的……”


    秦少璞尷尬道:“星婆……家師在世時,是一向敬重你的……”


    “敬重?哼,”星婆撥了撥鬢邊的簪花,“他不煩我倒好了。”她輕輕歎氣,又笑道,“你們藏鬼似的護著他的寶貝墓,隻道我沒法找得到?我要是告知天下武林,煉日神教的地圖被小黑袍兒得到了,還藏在這幽靜的地方,看你們還清靜得幾日不?”


    秦少璞臉色一變。那蘭歡接口道:“天下人都知道那地圖被青城派和洪道門各持一半,怎麽又會落到我爹手裏。沒人會信的。”


    星婆一撇嘴:“難倒沒人知道你娘曾經是青城神陛的小丫環嗎?你爹還三番五次去洪道門,居心叵測……就算將信將疑呢,也會有閑人來湊湊熱鬧是不是?”


    秦少璞恭敬地向她抱拳道:“這樣一來,家師在地下也無法安寧了,這也不是星婆想看到的……”星婆眨了眨眼,嘻地一笑。


    這邊鬼手星婆和秦少璞對話,那邊的霍興安幾乎一句也聽不下去。秦少璞沒說完話,卻見霍興安已轉身離去,步子很慢。他急忙道:“興安兄弟!剛才一番比試,可有些疲累?還是先到莊裏休息休息。至於令尊的事,我們再細說不妨。”他知道霍興安受了內傷,才步履緩慢。


    “興安兄弟!”他上前欲攙扶霍興安。


    霍興安舉臂一擋:“多謝!”挺胸踏步地走去。


    秦少璞歎了口氣,便吩咐管家去拿一些銀兩追送給霍興安。那蘭歡說:“現在他什麽話也聽不進,你又送他銀兩,分明是送客的意思,他豈不是更惱怒?再說,他肯定還會來挑事端。”


    “啊,是的,這點我沒想到。哎,”秦少璞道,“興安兄弟分明耿直之人。隻是他心裏的結,不容易解開的。”


    “那也好辦。”星婆道,“說來也是小黑袍兒傷人在先,事出有因。既然可能此冤無處伸張,幹脆將他小女許配給這位公子,冤家成親家,也就化幹戈為玉帛了。”


    那邊的孟通忽然插口道:“星婆,這萬萬不可的。那個興安,他是絕不肯受辱的,一心報仇。將小姐許給他,是羊入虎口啊,不知將遭受怎樣的欺辱和報複呢。他會把所有的氣都發在小姐身上!”


    秦少璞沉吟不語。那蘭歡說:“星婆是有心化幹戈為玉帛,隻是將小妹辜負了。現在興安公子心緒不寧,不知怎樣,一旦如孟通所說……”


    星婆一笑:“我看呀,倒不似你們說的那樣,小公子憐香惜玉得很,小丫頭又是那麽我見猶憐……”她仰天笑道,“可惜世上真情有幾人能解,”她忽然縱身而起,踏枝點草般地,向崖壁而去,身子輕盈,如雲雀翩飛,聲音嫋嫋悠悠,“小黑袍兒,你可有憐惜過我麽……你可有思量過我麽……”


    秦少璞與那蘭歡麵麵相覷,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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