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和那蘭悅熟識了,莫嵐便常來她處,和那蘭悅說話,也和她一起去池塘賞魚、彈琴。霍興安練劍的時候,莫嵐也來看,偶爾也揮劍耍上一番。青城派並不是以劍術見長,莫嵐常是模仿霍興安的劍招亂耍一氣,然後就抿著嘴笑。霍興安見莫嵐從不當真練武,想試探她的功底,過了幾招拳,發現花架子多一些。莫嵐說,她從來都沒心練武,隻是見父親和兄長們練武蠻有意思,便學了個模樣,莫清晏見她也非練武之材,就全當哄她玩兒,並不糾正她,也不督導她。


    霍興安心道,那蘭悅是其父不讓她習武,莫嵐是其父不真心教她習武,論寵愛,她倆倒真是師承同門。


    莫嵐並不有心練武,可是卻每日裏纏著霍興安教她劍法。教了一套劍法下來,她耍的軟軟綿綿,倒是玩的不亦樂乎,霍興安看著好笑。隻是那蘭悅看著,覺得莫嵐似乎太過親近霍興安,有的時候,看她和霍興安一起舞劍,倒真有珠聯璧合的感覺。


    一日早晨,那蘭悅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喂院子裏的鳥,霍興安輕輕走到她身邊坐下。


    見霍興安來,那蘭悅問他早安。


    “悅兒起的這麽早。”


    “我每天都起的早的。”


    “哦,是我每天都起的太晚,太貪睡了。”霍興安道。


    “公子這段時間,身子在慢慢的恢複,多休息也是好的。”那蘭悅道,“等公子完全好起來,就好了。”


    “悅兒,我覺得現在已經好了,”霍興安用拳錘了錘胸,“你看,我不咳嗽了。”


    “嗯,”那蘭悅微笑道,“記得公子在客館的時候還不時的輕咳呢。”


    霍興安說:“莫莊主和周夫人太好客,每日邀我喝酒,推辭不過。”他轉頭看著那蘭悅,“悅兒,我見這幾日嵐姐姐總和你一起玩兒。”


    “嵐姐姐也總和你一起練劍呢。”那蘭悅道。


    “我見你和嵐姐姐在一起玩的高興,就多在這兒住了些天。”


    “公子一定是著急離開了,對嗎?”


    “你如果喜歡和嵐姐姐一起,我們再逗留幾日也好。”霍興安道。


    “我知道公子心裏著急。如果公子急著上路,我們就動身吧。”


    “不,”霍興安道,“我現在不急著走。”他心裏想說,是因為和你在一起,我才不急於往金國回了,早一日,晚一日,都會去查個清楚。奇怪的是,和那蘭悅在一起後,他內心的憤怒漸漸的平息了很多,原先迫切的心情也和緩了下來。他是想離開的,但見悅兒和莫嵐每日說笑玩耍,也就願意多住些日子。


    那蘭悅道:“我以為是公子要教完嵐姐姐所有的劍法後,再走的。”她一笑。


    “哪裏。”霍興安微微搖頭,“她根本沒用心學,你也看出來了。”


    “可是公子在用心的教呢,”那蘭悅道,“嵐姐姐可還沒有拜師的喲,你已經把劍法都傳給了她。”


    “悅兒說的是,我是不該將劍法隨意的教給別人。”


    那蘭悅微笑著慢慢道:“她彈琴給你聽,你教劍法給她,也算是回敬,嵐姐姐的琴彈的那麽好,人又那麽美……”


    那蘭悅從沒有這樣的說話,霍興安聽著,倒不像是從她嘴裏說的似的,霍興安知她心意,便道:“嵐姐姐琴彈的好,隻是聽不了幾日了,但悅兒的歌,我以後還會常常聽到。”


    那蘭悅羞了眼眉,低頭含笑,心裏卻暗暗高興。


    回到房間,思忖著那蘭悅的話,霍興安也覺得該走了,這段日子過的安逸,幾乎忘了所有的外物世事。


    他去莫清晏的書房求見,但莫清晏出門去了。他便去找周夫人。


    周夫人聽聞他要走,挽留道:“興安公子這才住了沒幾日,身體還在康複中,何必急著趕路呢?莫非是嫌莫莊的飯菜不入口?”


    “周夫人哪裏話。莫莊主盛情款待,興安已是非常感謝。”霍興安道,“隻是想早點回去辦事。”


    “那也不急於這一時了,再過十日,正巧莊裏擺壽筵,等壽筵過了興安公子再走也不遲。”周夫人道。


    “哦,”霍興安躊躇道,“那……”


    “興安公子就住下吧。我看小女與興安公子也很投緣,在一起經常切磋,小女也很樂意向你請教呢。”


    “嵐姐姐聰穎伶俐,興安這點技藝實在拿不出手,絕不及青城派的一二。”


    “興安公子過謙了,”周夫人笑道,“難得小女認真,就煩勞興安公子多指教了。你就安心的在我這兒休養吧,有什麽需要就告訴我,我那些仆傭可照顧的你好嗎?”


    “照顧的很好,周夫人對興安太周到了。”見周夫人心意殷勤,霍興安再不好意思推辭。


    霍興安告辭而去後。內室的簾子一掀,莫嵐走了出來。“娘,你說十日後有壽筵,是誰的壽筵啊?”


    “娘瞎說的。”周夫人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盅。


    莫嵐一笑:“哦我知道啦,娘是想讓興安公子多住幾日。”


    周夫人看著莫嵐,問她:“嵐兒,你和娘說,你喜歡興安公子嗎?”


    “娘——”莫嵐拉長了聲音,嬌羞狀的轉過身去,“你怎麽問這樣的話?”


    “我沒跟你玩笑,”周夫人道,“你告訴娘,覺得興安公子如何?”


    莫嵐想了想,道:“他不像嬸娘家的那些小子,隻會討好我。我彈琴時,他會認真的聽,不似那些人隻會搖頭晃腦的……”


    周夫人點頭:“嗯,興安公子的為人,娘是了解的。在人麵妖花那裏,娘跟興安公子相處多日,深知他的品行,絕非那些浪蕩子弟能比。而且,看興安公子舉止,明顯出身大家,配得上我的嵐兒。”


    莫嵐不好意思起來,倚到周夫人的肩旁。


    周夫人笑道:“娘挽留他,正是為了我的嵐兒呀。”


    “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十日之後,他仍會走的。”


    “這個,娘自有辦法。”周夫人撫.揉著她的頭發道。


    霍興安將周夫人的話告訴了悅兒,悅兒覺得等到壽筵過了再走也好。


    這幾日,天空淅淅瀝瀝的總是下雨,陰沉的日子倒是多了起來,那蘭悅覺得心事也和這天氣一般,多了幾分陰鬱,她見莫嵐一日比一日更粘纏著霍興安似的,總有各種借口來找霍興安,心裏覺得不太舒服,但又不好表露出來。那莫嵐一口一個的悅兒妹妹,叫的親熱,扯著她東遊西逛,她也不得不遷就她。莫嵐在霍興安眼前天真爛漫的就像一個孩童。


    前日裏,那莫嵐撿到一個不知從哪裏落下來的風箏,便找霍興安來試著放飛,兩人一起奔跑到樹林外,半天不見蹤影,待那蘭悅尋見他們時,看見那莫嵐咯咯笑著將風箏的線一圈圈的套向霍興安,像蝴蝶一樣飛繞在霍興安身邊,霍興安也笑望著她。那蘭悅遠遠看著,沒有上前,轉身默默離開了。


    眼見壽筵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那蘭悅數了數日子,心裏的不安感方才少了許多。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在這葳蕤安靜的莊院裏,卻希望踏上風塵顛簸的遠路。


    就在壽筵的前兩天,傍晚時分,周夫人專門請了霍興安去她那裏喝酒。


    這是周夫人第一次單獨請他喝酒,霍興安沒有推辭。周夫人在房中擺了一桌酒菜,並讓莊丁抬來一壇陳釀,說是莫老莊的陳年老酒,專門為貴客所備。


    泥封一開,滿屋飄香。霍興安讚到:“真是好酒!周夫人太厚愛興安了。”


    “興安公子是貴客,理當如此。”


    這時珠簾一掀,莫嵐從外麵款款走進來,荷裙盈盈,妝姿雅致,仿佛出閣的妃子一樣。見她完全不似平日裏的嬌俏女兒裝,霍興安大為驚奇。見霍興安如此,周夫人一笑:“讓嵐兒給你斟酒吧。”


    莫嵐說:“興安公子救了我娘,我還從沒好好敬公子一杯呢。”她用竹筒從壇裏舀起一些,斟了一杯,端給霍興安。自己也斟了一杯。“興安公子請!”她梨渦淺笑,眼含秋水。


    “多謝嵐姐姐。”霍興安一飲而盡。他放下酒杯,隻覺口齒生香,讚道:“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莫嵐又笑著給他斟上。


    “那興安公子就多喝幾杯。”周夫人這邊也向他敬酒。霍興安又一飲而盡。


    於是周夫人和莫嵐相繼向霍興安敬酒。轉眼間,霍興安喝了十多杯。莫嵐也陪了數杯,她麵頰紅潤起來,如桃花映枝。


    “嵐姐姐原來也頗有酒量。”霍興安道。


    莫嵐道:“哪及興安公子,但願公子高興,陪公子一醉又何妨。”她又舉起一杯,含笑的看著霍興安。


    霍興安隻好舉杯:“嵐姐姐盛情,興安不敢推辭。”綿滑甘醇的酒流入喉中,莫嵐的笑容仿佛也在酒中化開。


    這時,有人來請示周夫人,周夫人借故離席走開了去,她走到門外,讓一幹仆傭都撤了,隻叫過一個貼身的小丫環,俯耳叮囑了幾句。小丫環點點頭,然後周夫人徑直的離開了屋子。


    “興安公子請用些菜吧。”莫嵐說。


    霍興安才想起這一會隻顧和她喝酒了,在她的服侍下,吃了幾口菜。


    “我可沒有悅兒妹妹的滿腹詩詞,沒法和興安公子猜枚助興,對酒當歌,”莫嵐道,“隻有和公子以酒代歌。”


    霍興安道:“興安慚愧,要說詩詞曲賦,在下更是胸無點墨,隻怕嵐姐姐笑話。”


    莫嵐想,他總是叫我嵐姐姐,他叫我嵐兒多好,就像他叫悅兒一樣,可他總是叫我嵐姐姐,覺得那麽拘禮,那麽疏遠,她這樣想著,但又不能告訴霍興安,好像怕霍興安覺得她輕浮一樣。


    “這樣豈不更好,我們倒是一路呢。”莫嵐一笑,又殷殷舉杯。


    興安公子隻好再次傾杯見底。“嵐姐姐,再喝,興安可不勝酒力了。”


    “古人說,一醉解千愁,哦不,興安公子是一醉夢千歡,來,我們再飲過。”莫嵐隻覺得臉上滾燙,心裏也滾燙。她又給霍興安慢慢的斟上。


    這一杯下去,莫嵐更覺臉上如火如荼。


    “嵐姑娘,嵐姐姐,”


    見霍興安無意的叫了聲嵐姑娘,莫嵐醉眼微眯,幽幽一歎。


    “嵐姐姐為什麽歎氣?”


    莫嵐笑意盈盈的看著他:“興安公子,我今日這一身,你可喜歡嗎?”


    “嵐姐姐這一身十分好看!興安很喜歡。”


    “隻是過幾日興安公子就走了,就看不到了。興安公子會不會記得?”


    霍興安被她問的大羞。


    莫嵐咯咯笑著,端起酒杯:“那你就多看幾眼,盡君今日歡!”她喝完手中的酒,見霍興安捏著酒杯有點恍惚的看著自己,於是笑著放下杯子,用手輕托他的杯底,將酒杯送到他的嘴邊。


    霍興安滿臉通紅,不由自主的張嘴,任她將酒慢慢喂進口中……隻覺莫嵐笑靨如花,雲霞燦爛……


    這樣接連幾杯下去,莫嵐卻好似眼中有淚,她枕臂趴在桌上,起伏著細肩,霍興安叫了她幾聲,她隻是動著指頭直喊斟酒。站在門邊的小丫環於是過來給他們斟酒。


    不多時,兩人俱已俯倒在桌上。小丫環見狀,急忙去稟告周夫人。


    待霍興安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赤裸著身體,隻有一層薄布遮著下麵。屋裏昏暗,似是傍晚時分。他一驚,伸手四處摸了摸,觸手處柔軟光滑,他一看,卻是一個衣不蔽體的女子睡在旁邊,他急忙縮回手來,吃驚的坐起。那女子微側著臉,他仔細一看,卻是莫嵐。


    霍興安有如五雷轟頂,腦中一片混亂,他隻是隱約記得自己和嵐姐姐一直在喝酒,喝了很多,然後再什麽也記不起來。窗外日頭正依山漸落,他記得喝酒的時候也是這個時分,這麽短暫的間隙,自己怎麽會和她睡在一起,又忽的醒來?他不敢看莫嵐,隻是將薄布推去覆住她的身體,他環顧屋內,找不到自己的衣服,隻好坐在床上發呆。他問自己:霍興安,你到底做了什麽?正苦苦尋思中,隻覺自己的手指被輕輕的碰了一下。


    他轉臉,見莫嵐睜了眼睛正看著自己。四目相對時,莫嵐一羞,忙用薄布掩住了臉。“興安公子……”


    “嵐,嵐姐姐……”


    “你還叫我嵐姐姐嗎?”


    霍興安不知所措。


    “從此你要叫我嵐兒,或者,你知道的……”


    “我們……”


    莫嵐在薄布裏說:“我們應該是行過周公之禮了……”


    霍興安腦子很亂,他心道,嵐姐姐,嵐兒……怎麽會這樣呢?他不禁看了一眼她。莫嵐輕輕的拉下薄布,見霍興安看她,又蓋上眼睛:“公子,你看的人家很害羞。”


    “抱歉,我……”他想安慰莫嵐,可是見她滿眼歡喜,一點不像傷心的樣子。


    這時,門開了,那個周夫人的貼身小丫環探了一下頭,見霍興安坐著,便掩了門。不一會兒,她拿來一套新的衣服給霍興安,讓他換上。當著小丫頭的麵,霍興安手忙腳亂的換上衣服,緊張的額頭涔涔。小丫頭在一旁捂住嘴直笑。


    霍興安心裏砰砰亂跳,他出了門去,心想這可怎麽向莫清晏和周夫人交代。哪料看見堂中正端坐著周夫人,他急忙上前施禮。


    周夫人笑吟吟的看著他。“以後,你可不能叫我周夫人了。”


    霍興安不知該如何啟齒。


    周夫人道:“我知道興安公子喜歡我的嵐兒,嵐兒呢,也很喜歡你,我也早有將小女許配給你的想法。”


    霍興安道:“我實在是不知道……不知怎地冒犯了嵐姐姐。”


    “既然你們兩情相悅,天作之合,也不用月老做媒了。”周夫人道,“老身信得過興安公子,將小女托付給你,我很放心。我這就擇個良辰吉日,讓你們成婚。”


    “這……”霍興安心下大亂,卻又難以張口,他支吾道:“是不是太過倉促?”


    周夫人道:“嵐兒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兒家,現在和你在一起,如果傳了出去,可就玷了她的名聲。成了婚,也就名正言順的做夫妻,誰也不會有閑話。”


    霍興安心裏懊悔不已。他想起那蘭悅,心想,該怎麽和她說?


    周夫人盯著他的眼睛:“你難道不喜歡嵐兒嗎?”


    “我是喜……”霍興安實在難以回答周夫人的問話。他是很喜歡嵐姐姐,但從沒有過非分之想。


    “那就是了嘛。”周夫人站起來,牽了霍興安的手,向外走去,“做我們莫家的女婿,也不枉了你的少年英名。”她喚來仆傭,問:“那間房收拾好了沒有?”仆傭回答“是”。


    周夫人對霍興安說:“我今天叫人特意收拾出了一個好房間,以做你們的新房。等拜了天地後,你和嵐兒就搬進去住。”


    “周夫人,這叫霍興安如何是好……”


    周夫人輕笑道:“興安公子別難為情,我就隻等喝你們喜酒了。你現在還叫我周夫人,也罷,等成婚之後再改口不遲。我這就去跟夫君說,定下日子來。”


    霍興安心亂如麻的走出周夫人的屋子,竟然膽怯的不敢回自己的房間。他徘徊在池塘岸邊,亦不敢走到月光清朗的地方,生怕那蘭悅會突然出現在眼前,讓他無地自容。


    這邊周夫人的屋裏,莫嵐半裸著身子坐著,想著心事,直到周夫人坐到她的身邊。周夫人撫摸著她柔滑的背脊,道:“瞧我嵐兒,多美的身子。”莫嵐嬌羞的埋到她的懷裏,問:“娘,我們難道睡了一天一夜嗎?”


    “可不是嘛。”周夫人道,“以後你們這樣沒日沒夜的睡,都沒人管你。”


    “娘——”莫嵐將頭埋的更深了,“我怎麽什麽也記不得了呢?”


    “你當然記不得了,傻丫頭,”周夫人道,“是我讓人把你們抬到床上去的?”


    “那我們都喝醉了?”


    “你當然是醉了,但那興安公子哪有那麽容易就醉了。我是將人麵妖花的藥用了一些,幸虧我手裏偷偷留了點。”周夫人搖搖頭,“隻是我不知道藥性這麽大,也不知分量多少,讓你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那,興安公子還不算我的夫君嘍?”莫嵐道。


    “當然算了,同床共枕的,怎麽不算夫君了?”周夫人笑道,“興安公子為人正派,肯定是會維護你的清白,你們的婚事娘已經給定下來了。”


    莫嵐心裏歡喜:“爹他會同意嗎?”


    周夫人點頭:“你爹一定會同意的。”


    莫嵐忽然又擔心道:“娘,興安公子會不會懷疑起來?”


    周夫人摟著她笑:“你的夫君現在正又慌又喜,哪還有心懷疑什麽呢。”


    莫嵐一笑,抱住周夫人的胳膊,心裏不斷回想著剛才的情景。


    那蘭悅一天都沒有見到霍興安,也沒有見到那蘭悅,覺得奇怪,問了莊丁,都搖頭不知。她一夜未睡,隱隱覺得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又不敢去猜。


    月光靜靜的灑在窗欞,她忽然覺得像落了單的孤雁,原來自己是那麽無助無依。她數次起身,看外麵夜色朦朧的庭院,多麽希望聽到霍興安練劍的聲音。而現在,隻有風拂草木的簌簌離合聲,說不出的清冷與寒意。


    霍興安也一直沒有回自己的屋子,他坐在池塘邊,看池中時而碎動的月影,心裏亂的像枝蔓纏繞的野藤雜木,自己仿佛被困在了此中,卻又不能輕易從容的抽身而出。他本來一個意誌,斬釘截鐵,現在麵對這兒女事,反倒沒了主意,進退維穀。


    長夜漫漫,兩廂幽懷。


    第二天,剛見破曉,那蘭悅便出了屋子,去看霍興安是否回來。在霍興安屋前打掃院子的仆傭告訴她,說興安公子還沒有起床。她心下稍安。


    當日,霍興安一直沒有來找她,倒是莫嵐來找她去廊亭賞魚。


    那蘭悅和莫嵐倚在廊亭的欄杆上,看莊丁將一些新買的金魚放進池中。莫嵐問那蘭悅:“悅兒妹妹今天沒精打采的,好像不太舒服。”


    那蘭悅微笑道:“還好,多謝嵐姐姐關心。”


    莫嵐看了她一眼,偏了頭去看向她們遊來的金魚。“看來悅兒妹妹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了。”


    那蘭悅道:“不過,我和興安公子就要動身了。”


    莫嵐道:“難道,興安公子沒有跟你說嗎?”見那蘭悅搖頭,莫嵐道:“就是悅兒妹妹想走,我也不會讓你走的,因為……”她一笑,“因為我大喜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大喜的日子?”那蘭悅驚道,“嵐姐姐是要成婚了嗎?你的如意郎君卻在哪裏呢?”


    “是和——興安公子呀。”


    那蘭悅身子一震,以為聽錯了:“興安公子?嵐姐姐是玩笑麽?”


    “是的,是和興安公子。我以為,他和你說過了呢。”


    那蘭悅努力的掩飾著自己的慌亂:“怎,怎麽會……”


    “昨兒,在我娘那兒,興安公子已經定下了。婚期得選一個好日子。”


    那蘭悅仍然不太相信。見那蘭悅滿臉疑惑的樣子,莫嵐把著她的手說:“說來,你一定不信,因為確實有些太匆促呢。可是興安公子急於成婚,是因為……”


    “因為什麽?”那蘭悅焦急的等著她的下文。


    莫嵐低了頭,仿佛淚光瑩然,半晌,輕輕道:“悅兒妹妹,我隻和你說,這事除了我娘,再沒人知道,這是因為昨兒,昨兒公子和我有了肌膚之親……”


    那蘭悅驚呆了般,怔怔的看著低頭的莫嵐。


    “昨兒,公子一直都在我那兒……”莫嵐道。


    一時間,天地間各種聲音都在那蘭悅的腦海裏轟響,仿佛金鐵交鳴。這始料不及的結果,使她連來龍去脈的起因都不想去問了。她怕知道的更多,會更難以自持。她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隻是慢慢將手,從莫嵐的手中抽出來。


    莫嵐道:“我知道,悅兒妹妹可能也喜歡興安公子呢。誰知道事情會變得這樣。”


    那蘭悅默默坐下,使勁的忍住眼淚。“那我為嵐姐姐高興。”


    莫嵐挨著她也坐下。“悅兒妹妹,雖然我們才認識不久,卻像多年的姐妹似的,我隻有哥哥,沒有姐妹,我把你當成我的親妹妹相待。悅兒妹妹,我們可以一起嫁給興安公子啊,我做大,你做小,可不是也好嗎?”


    那蘭悅沒想到莫嵐會說出這般話,不知該如何回答,躊躇半天,隻是微微搖頭。


    知道那蘭悅不會答應,莫嵐的話立刻一轉:“我也知道,這樣是委屈妹妹了,妹妹當然不肯的,那也隻有無奈了……不過悅兒妹妹莫愁,日後,我再給妹妹物色一個少年俊才就是了。妹妹這般天仙人物,不要說興安公子,就是王侯將相,也是堪配有餘。”


    莫嵐越是這樣說,那蘭悅越是難以自持。“嵐姐姐體貼悅兒,悅兒心裏感激。我哪及嵐姐姐,可從沒企望那樣的福分。”


    莫嵐道:“命各有數,福自有份。說不定日後悅兒妹妹嫁得金龜婿,我巴結可都來不及呢。”莫嵐一笑。


    那蘭悅的心裏更加沉重了。他仿佛聽見空裏回響著“命各有數,福自有份”這八個字。


    推說不舒服,那蘭悅匆匆的離開了莫嵐。


    看著那蘭悅離去的身影,莫嵐臉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收斂了。


    一路上,那滴強忍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那蘭悅返回房間,插了門,趴在桌上便難過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那蘭悅抬起滿是淚珠的臉。她用帕子慢慢擦幹臉頰。


    她心裏還是放不下似的,覺得還是去找霍興安,哪怕,隻為印證莫嵐的話,哪怕隻是為了聽他親口說出來,哪怕明知自己會再次難過。


    她收拾了一番,踟躕半天,才到霍興安的院子裏去。沒想到霍興安仍然沒有起床,隻是聽見幾個仆人在議論,說興安公子就要做莫老爺的女婿了,馬上有喜酒吃了雲雲。那蘭悅把著籬樁怔了半晌,才悄悄的離去。


    霍興安這一覺睡到近午,模糊中,隻見悅兒站在床前,噙著淚花,對他說:“公子,悅兒知道你要和嵐姐姐成婚了,很為你高興,悅兒這就要走了,請你不必掛念悅兒……悅兒祝公子如意美滿……”


    “悅兒!”他去拉悅兒的手,可是卻抓了個空。


    霍興安險些掉下床來,他驚醒,看見自己的手伸在床外。他急急的爬起,想起昨天的事情,心慌意亂的穿起衣服。


    悅兒……他心裏念叨著,有些隱隱擔心。


    他出了房間,有仆傭來通知他,說莫老爺請他去書房說話。霍興安於是隻好先往莫清晏處去,心想回來再說。


    到了書房,莫莊主和周夫人都在。莫清晏對霍興安微笑頷首,提起婚配之事,毫無異議。見霍興安神色不寧,莫清晏倒也沒有多疑,隻當他因喜見怯。周夫人對那晚之事也絕口不提。霍興安心裏恍惚,仿佛仍然一夢未醒,他應付了幾句,便告辭出來。


    莫清晏中午又要擺宴,但霍興安急著去那蘭悅那裏。他急衝衝的到了那蘭悅的住處,院裏空無一人,門窗都掩著。他猶豫了一下,敲門喊她,裏麵沒有人應。他推了推門,裏麵竟是插了門閂。難道,她竟然還睡著?正不解間,有腳步往這裏來。他回頭,見一個小丫環走過來,正是那天侍奉自己換衣的丫環。


    “悅姑娘在睡覺呢。”小丫環道。


    霍興安看了看日頭,心裏迷惑:“那悅姑娘用飯了嗎?”


    “悅姑娘說今天不舒服,就一直在房裏休息。夫人還遣我給她送了銀耳湯呢。”


    “哦,是這樣。”


    “待悅姑娘起來,就差人告訴你。公子請回吧。”


    霍興安看了幾眼窗戶,隻好憂悶的走開了。


    午後,他又再來看時,房門還是閂著的。他聽了聽,房裏安靜,心想,算了,還是讓悅兒好好休息吧。


    這樣過了一天,仍不見那蘭悅任何動靜,也不見有人來傳話通告。次日,霍興安早早起來,便往那蘭悅處去。


    敲門,仍然沒有人應。問一個路過的仆傭,也說一日都沒見到悅兒了。霍興安拔出短劍,大膽的挑破窗紙,向裏探看,隻能看到一半的床鋪,床上隱約有一個人側身向裏躺著,霍興安隔著窗喚她,床上的那蘭悅也似充耳不聞。


    霍興安心道,莫非悅兒已經知道周夫人將莫嵐許配給我的事,一直在生我的氣?還是,因此生了病?他暗暗自責,無措的站在那兒。


    站了許久,看見一個經常來給那蘭悅送茶水的仆傭。他攔住那個婦人,問起那蘭悅的事。那仆傭搖頭,說悅兒姑娘吩咐了,說這幾日身體有恙,不用來侍茶送飯。


    霍興安心想,這怎麽可能。他見那婦人言辭閃爍,心中更加起疑。他謝了那婦人,決心弄個究竟。他在門前坐下來,心道,我就這樣一直等,難道你還不出門來?


    沒一會兒,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興安公子!”莫嵐向他走來。


    “嵐姐姐……”他還是改不了口。


    莫嵐幽怨的看著他。“公子,還叫我姐姐嗎?”她的臉上比往日多了幾分羞澀。


    見霍興安不好意思的樣子,莫嵐微微一笑:“我找不到你,猜你一定是在悅兒妹妹這裏。可是你怎麽坐在這裏?”


    霍興安指指房裏:“聽說悅兒不舒服,在房裏休息,隻是……”他皺起眉,“隻是一直沒見她出來過,喊她也不答應。”


    “興安公子別著急,我替你看看。”莫嵐在窗前向裏望了望,喚了幾聲,也不見回應。


    霍興安見狀,心下更疑。他和莫嵐互相看了一眼,拿起那個短劍,向門縫中的門閂一劈。門閂像是麵做的一般,不費吹灰的被劈成兩段。


    “這劍真好!削鐵如泥,哦,應該是削木如泥。”莫嵐道,“興安公子,這劍借給我玩一玩。”


    霍興安哪有閑心和她玩劍,他將短劍塞給她,推了門快步走進去。


    “興安公子,”莫嵐急忙上前拉他,“女兒的閨房哪能說闖就闖的。”她輕笑,“可不似我們……”


    霍興安隻好站住,看莫嵐先走了進去。


    忽然,莫嵐向他招了招手。他急忙走向床邊,一看,床上卻哪有那蘭悅,隻是沒有疊的被子看上去像蓋著一個人而已。霍興安大驚:“悅兒沒在房裏!”他看著莫嵐,“可是門是在裏麵閂著的。”


    “是呀。”莫嵐也迷惑道,“悅兒妹妹在和我們捉迷藏吧。”


    “我們去莊裏找找看。”霍興安說著,就向外走。


    莫嵐見他如此在乎那蘭悅,嘴角不快的抿了抿,但也跟了他出去。


    莊子很大,他們到處尋問。有的莊丁說看見那蘭悅曾在池塘邊坐著,有的莊丁說看見她去樹林那兒了,沒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兒。這樣找了一圈,霍興安心裏憂心愈重。


    他長長歎氣,對莫嵐說:“我擔心悅兒是不辭而別了。”


    莫嵐勸他放心,說這裏可沒有人麵妖花,她說這就去告訴周夫人,讓她多派人四處找找。霍興安一再相謝。


    見霍興安對自己仍然客客氣氣,莫嵐心裏覺得頗不自在。但想起自己馬上要和他做夫妻了,也就釋然許多。她對霍興安說:“公子是擔心悅兒妹妹賭氣藏起來了嗎?”


    見莫嵐戳破自己的心事,霍興安默然不語。


    “你放心好了,悅兒妹妹知道了我們要成親的事,很是高興呢。”


    “她,已經知道了?”


    “那天,你在房裏休息的時候,我跟她說的。”


    霍興安心道,你卻沒有告訴我。“那她說了什麽沒有?”


    “她隻是向我們道喜道賀。”莫嵐含笑低頭。


    霍興安心想,是啊,悅兒還能說什麽呢?她要說的話,我可能再也聽不見了。


    莫嵐知道,一日找不到那蘭悅,霍興安就會一日日擔心下去。她對霍興安道:“我現在就去找我娘,你放心吧。”


    霍興安怎麽能放心的下。他坐立不安,心情就像天空一樣陰沉,偏偏又下起雨來。


    莫嵐很快回來了,她將一封信交給霍興安。


    霍興安打開看,娟秀的字體正是那蘭悅所寫。信上說,她很想家,現在見公子終身已定,應已心安,至於外事,莫家當能相助,加之身體微恙,便自回去調養,望公子勿念。


    讀罷,霍興安大惑不解:他攜了悅兒出來,是要弄清父親的死因,不查清是非他是不肯罷休的,悅兒也是知道的,可是信裏全無提及,心安之說,卻怎麽可能,莫家相助,又從何說起?前後言辭,總覺不像是那蘭悅的口吻。


    他問莫嵐信從哪裏來的,莫嵐說,是那蘭悅去向周夫人辭別,讓周夫人轉交霍興安的。


    霍興安更是迷惑,午前去周夫人那兒,周夫人可沒提信的事。他現在心裏混亂,不及去思前想後,隻是覺得那蘭悅這一走,莫名其妙,更擔心她的安危。


    莫嵐一再的安慰霍興安。她回憶起和那蘭悅相處的情景,也禁不住落淚。


    霍興安從沒見她這麽傷心,見她淚水潸然,楚楚堪憐的樣子,也不由生出幾分憐惜來。


    莊裏開始籌備婚事,一派喜慶。看著出出進進的莊丁們,霍興安心裏一片茫然。連日來,他隻是想著那蘭悅,不知她是否真的回去了天目山。他幾次想去尋找她,可莫嵐幾乎總在他身邊,不時的拉著他去看新購置的玩意,說是讓他解悶。


    莫嵐越是興高采烈,霍興安越是想象著那蘭悅黯然低眉的樣子,他不相信悅兒就這麽離開了,連一句話都沒有和他說。


    過了幾天,莫清晏忽然來請霍興安書房說話。


    到了書房,就座品茶,兩人一番小晤。


    不經意中,霍興安發現莫清晏的書案上擺著他的那把短劍。莫清晏見他注意到短劍,便問道:“這把短劍可是興安公子的?”


    霍興安點頭。


    “看小女在用它刻玉,我也拿了來看看。不知這把劍興安公子是怎麽得來的?”


    霍興安心想,既然莫莊主是青城派的,也不妨告訴他。“是聶大哥送給我的。”


    莫清晏一驚:“你是說,聶掌門,送給你的?”他疑心道,“這是聶掌門隨身的劍,怎麽可能隨便送人?”


    “是聶大哥臨死前送給我的。”


    “聶掌門仙逝了!”莫清晏看著霍興安,“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之前不知莫莊主是青城派的弟子。”霍興安道。


    “是誰害死了聶掌門?聶掌門又葬在哪裏?”莫清晏連著急問。


    “興安不知,聶大哥隻說是遭人暗算。興安將他埋葬在了一座無名的山上。”


    莫清晏長歎不已。“那麽……興安公子和聶掌門相識已久?”


    “我和他不過是萍水相逢。”霍興安想到那張被月婆搶去的牛皮,覺得有負聶大哥所托,不知該怎麽向青城派的人交代。眼前的莫清晏雖是青城派門下,卻久居鄉野,非青城派當家之人,也不便細說。他心裏很想將那東西要回來,再去青城山物歸原主。不過,他又想到,那張牛皮引來星婆等人搶奪,其中可能頗有玄機密義,能否要回來還真是難說。


    他這一躊躇,莫清晏有所覺察,以為興安瞞了什麽事情,仿佛另有難言之隱。“嗯,聶掌門送你貼身寶劍,沒有隨葬,可見對你很信任。”莫清晏點頭道,“他還和你說了別的什麽事情沒有?比如,和洪道門相爭的事情?”


    霍興安本來想提一下被搶的牛皮地圖,見莫清晏關心的是江湖之事,便輕輕搖頭。


    莫清晏眉頭微皺,歎氣道:“多謝興安公子告知聶掌門的事,青城派上下一直都在找他。日後青城派若有問起,還望興安公子能幫忙找到那個葬身之處,以安其眷屬。”他麵上微微浮起笑意,“當然了,日後你已是我莫家的姑爺,這點小忙,興安公子肯定不會推卻。”


    霍興安點頭拱手:“一定。”聽莫清晏叫的親切,他心中別有惶惶。


    霍興安走後,莫清晏慢慢的坐到椅上,他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對霍興安的所說也不盡相信。那聶摩天是他的師兄,曾經在青城山一起長大,感情深厚,因此暗自傷悲,又知聶摩天此番失蹤關係到本門的一些重要內情,所以不敢輕待。他叫來家丁,吩咐他們去別處通知他的兩個兒子速速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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