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打獵的兩個兒子很快回到了莊裏,莫清晏對他們說了心中的疑惑。


    長子莫桓說,聽聞青城五老正在鎮江一帶打探聶掌門的下落,可請他們來商議一下,弄清真偽。莫清晏覺得不錯,便令莫桓立即去聯絡青城派弟子,請五位師尊過來。


    這邊莫清晏讓兒子去請青城五老,那邊周夫人在張羅婚事。牲口酒肉不斷的運進莊裏,燈籠燭火也遍及各處。眼見婚期臨近,霍興安心裏越發茫然無措。這幾日,他總覺得被莊人監視似的,走到哪裏都有仆人跟隨,就連周夫人也不時的來噓寒問暖,莫嵐更是燕繞身邊。


    一天,他信步走到莊外,裝作停下看鳥。兩個門丁笑著跟他打招呼,眼睛卻一刻不離。他注意到一個老仆剛從河邊洗衣回來,而那正是他要找的人。


    他見老仆向莊門走來,便走過去幫她抬擔。那老仆受寵若驚道:“哪敢勞興安公子,快請放手。”


    興安道:“見婆婆吃力,幫你抬一下,我以前也經常挑擔。”他低聲問老仆,“婆婆,我見你每日在莊外洗衣,可看見悅兒姑娘離開過莊子嗎?”


    “悅兒姑娘嗎?”


    “對,就是那個和我一起來的姑娘。”


    “哦,”老仆看了他一眼,悄悄說,“那天她坐在林子外一直掉淚,我見她可憐,想和她說話的,但她起身走了,一個人出莊去了。”


    “就那麽走了?也沒人留她?”


    老仆點點頭:“她走了沒多久,莊裏一個小子騎了馬也出去了,拿著個小包袱,不知是不是去追她了。”


    “哦……”


    霍興安將她送進莊門,兩個莊丁趕忙過來,接過擔子。老仆的話,使霍興安一時心酸,一想起那個情景,就不由地難受起來。他趁人不注意,塞了一大錠銀子給那個老仆,讓她問問莊人,也許有誰知道悅兒到底去了哪裏。


    當日晚間,那個老仆偷偷的告訴霍興安,說近日有個采買的莊人在建康的綢緞鋪看見過一個姑娘,極像悅兒,沒來得及仔細辨認,那個姑娘便上了一個轎子。


    聽了這話,霍興安心裏更加擔憂。心想,那蘭悅如果沒有離開此間,肯定有緣故。他急於弄個明白,便決定去建康找那蘭悅,這個念頭來的不假思索,他也顧不得莫嵐的感受,直接去馬廄牽了後福。


    已早有莊丁去通知了莫清晏。當霍興安欲打馬出莊的時候,聽見莫清晏在身後喊他。


    霍興安對趕來的莫清晏道:“我去去便回。”


    “興安公子先留步!”莫清晏攔住去路,“有什麽事,讓莊子裏的人去辦好了,何必親為?”


    霍興安不知該如何說,更不便說自己要去找那蘭悅的想法。


    莫清晏笑著牽住馬頭:“實在要去,就讓嵐兒和你一起去吧,再帶上幾個莊丁。大事臨近,賢婿自己出外,怕有閃失。”莫清晏擔心霍興安縱馬而去,竟直接稱呼起賢婿來。


    “這,不用勞煩了莫莊主了,我隻是,想去辦一件事……”


    “再者,賢婿和小女已有夫妻名分,出外也得和小女說一聲吧,嵐兒如此在乎你,我是怕她擔心。”


    莫清晏這樣說,霍興安不得不下了馬。“那我去和嵐姐姐說一聲。”


    莫清晏點點頭,和霍興安向莊裏走去。正好看見他的二子莫岩也趕來,莫清晏對莫岩使了個眼色問道:“嵐兒在哪兒呢?”


    莫岩道:“在藏書樓裏寫請帖呢。”


    “哦,”莫清晏對霍興安道,“那咱們這邊走。”


    莫清晏帶著霍興安來到一處小屋。霍興安看了一眼屋子,心想這個小房子怎麽能叫藏書樓,叫柴房還差不多。


    莫清晏推開房門,請霍興安入內。門葉好像極重,隆隆而響。霍興安進了屋子,卻見四壁空空,哪有嵐兒在裏。正納悶間,房門在身後合上了。他叫了聲莫莊主,再去推門,門紋絲不動。


    莫清晏在外說:“賢婿稍安毋躁。”


    因為對莫清晏沒有戒心,所以霍興安也毫無防備。忽然被關進這小屋,覺得非常驚愕。心想,莫莊主多心了,他一定是怕我像那蘭悅一樣不辭而別。“莫莊主,我霍興安不會不辭而別的。”


    “得罪了!”莫清晏抱了抱拳。


    霍興安在窗戶裏看著離去的莫清晏等,氣的直捶牆壁,牆壁回聲沉悶,竟不是泥土所夯,而是鐵板和堅石所砌。他將窗戶上殘破的窗紙撕掉,窗格倒是很寬,但即使是三歲孩童,也得用縮骨功才能勉強穿過,而且窗格也是鐵鑄的,整個窗子就是一塊鏤花的鐵板。


    莫嵐得知莫清晏將霍興安關在了鐵屋裏,急的找到莫清晏,問他為什麽這麽做。


    莫清晏說是為了她好,怕霍興安跑了。


    莫嵐說興安公子才不會跑掉,定要他放了霍興安。她擔心霍興安會記恨自己。


    其實莫清晏別有打算。他對霍興安的功夫並不知底,怕自己和二子聯手也對付不了他,所以才出此下策。他不住的安慰莫嵐,說到了大婚,完了婚,霍興安是會明白他這個老丈人的良苦用心的,一定不會記他的仇。莫嵐急的跺腳,但也無可奈何。


    莫嵐來到霍興安的鐵屋前,看見霍興安緊繃著臉不言不語,心裏非常不安。她抓住霍興安把著窗格的手,道:“興安公子,你別生氣。我爹以為你要一去不複返……我求了我爹,他不聽,非要等到大婚的時候才放你出來。她心疼的看著他,嵐兒想進去和你一起被關著。”


    霍興安看她這樣說,心軟了下來:“算了,你爹……哎……”


    “公子千萬別生我爹的氣,也別生我的氣好不好?”莫嵐央求他,“我就在這裏陪著你,他一天不放你,我就一天不走。”


    “這……”霍興安心裏的氣頓時消了一半,“嵐姐姐還是回去吧。”


    “我不走!誰叫我爹欺負你的,那也讓我一起受氣好了。”


    莫嵐說到做到,她真的就不再離開小屋。她在窗外坐下,和霍興安說話,一直到晚飯時分,連仆傭來勸也不理睬。莫清晏無奈,隻好差人送來案幾,端來點心茶水擺上。莫嵐不吃,隻將點心都推給霍興安。霍興安心裏感動,但也沒心飯食。


    這樣捱到半夜,周夫人也來勸,還向霍興安連連賠罪,好話說盡,才將莫嵐勸離。莫嵐依依不舍,含淚而去。


    第二天,莫嵐依舊來陪他。擔心霍興安住的不舒服,她又讓仆傭從窗格間塞了很多被褥給他,還送進很多起居的用具。她甚至搬了箏來,在窗下為他撫琴。


    見霍興安經常在窗前遠望出神,莫嵐便問他,昨天急著出莊,是不是因為悅兒妹妹。


    知道莫嵐對自己真心真意,霍興安也不隱瞞,微微點頭道:“我聽說有人在城裏見過她,有點擔心,就想去看一眼。”


    “悅兒妹妹沒有走嗎?”聽了他的話,莫嵐反倒有些不安起來。


    “我以為,她會回去家鄉的。”


    “那,還是應該去看一眼的好……”莫嵐幽幽道。


    “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麽難事,才沒有離開。嵐姐姐……”


    莫嵐見他話語猶豫,便湊近窗戶,把住他的手:“公子,你要對嵐兒說什麽……”


    “我想求你一件事。”


    “隻要嵐兒能做到,就一定為公子去辦。”見他望了望房門,莫嵐領會意思,道,“這個門外被很多鐵鏈纏著的,又掛著一把大鎖。這個屋子是我哥哥他們以前練功時用的……對了,我怎麽沒想到呢,”她說,“興安公子,有辦法了,等到後天二嫂從娘家回來,我去找她來幫我。”


    霍興安點點頭:“嵐姐姐對興安好,興安心裏知道。”


    莫嵐輕輕歎息:“看公子這麽憂愁,我也憂愁起來。要不和悅兒妹妹見上一麵,公子的心總是放不下的。”


    霍興安也暗暗歎息。


    在一個臨水的樓台前,有一個悵望著岸芷汀蘭的少女也在默默歎息。


    其實那天,那蘭悅本沒想走遠。她留了一封信給霍興安,可是自己讀罷,又不禁揉了丟在地上,他怕霍興安看了也難過。那些字句,分明是違心違意的話。


    她走出莊子,隻是想靜靜心神,暫避這些煩惱,而看見林邊那些開敗的無以為繼的花,心裏更覺悲淒,不知不覺的走了很遠。後來,有一個人打馬追了過來,塞給她一個包袱,說是周夫人給的盤纏銀兩,讓她路上保重。她拿著那包東西愣了半天,走又不是,回又不是。知道周夫人有心讓自己離莊,回望好久,才終於咽了淚水,默默的朝建康方向去了。


    那周夫人當天看了那蘭悅扔掉的信張,並沒有交給霍興安,而是讓人模仿字跡偽造了另一封信件,又怕霍興安發現追去,讓人將那蘭悅的房門從裏麵閂上,這樣拖延了兩天,估計那蘭悅應該已經離的遠遠,才將偽造的信給霍興安看。


    那天,那蘭悅離開莫老莊,正走到一個路口,突然聽見一個人喊自己那蘭姑娘。她看了一眼那個人,似乎有點麵熟。


    那個人笑道:“那蘭姑娘可能不記得小人了,但是姑娘被偷走的東西可是小人幫助取回的。”


    那蘭悅這才想起,此人是小王爺剌爾丹身邊的一個隨從。於是上前相謝。


    “那蘭姑娘不必多禮。”那人說,“姑娘可是要去建康?小人正好順路,可以送你一程。”


    那蘭悅也不知去哪裏的好,她心裏仍然躊躇不決。但想到此地離家很遠,覺得先去城裏歇腳也好。她心裏極亂,並無主見,看到那個人移近馬車,又做出請的手勢,便點了點頭。


    她其實並不知道,這個人是剌爾丹專門派來在此的,當時他們去莫老莊時也是被一路跟隨,莫老莊附近也布下了剌爾丹的眾多眼線。得知霍興安要與莫老莊的千金成婚,剌爾丹喜出望外,恨不能插翅飛去,將那蘭悅騰雲駕霧的帶走。這隨從領命在此,發現那蘭悅隻身出莊,便立即迎上去相問,見能說動那蘭悅上車,更是心花怒放,心知小王爺的賞銀定不會少了。他一路歡暢,哼著小曲,鞭打的馬蹄飛快。那蘭悅心裏卻盛滿了難過,在車子的顛簸下,覺得自己的眼角又溢出了一滴來。


    到了建康,馬車停到一處府邸前。


    那蘭悅下車向那個人道謝告別,那個人請那蘭悅進去喝一杯茶。見府第宅深,那蘭悅不願打擾,便婉謝了。那人道:“如果小王爺知道姑娘路過本府,而沒有以茶相待,肯定會怪小人的。”


    說話時,早有門丁進去稟報。當那蘭悅再次婉謝,轉身欲離時,剌爾丹從裏麵急急的跑出來。見了那蘭悅,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真可謂山水終有遇啊!沒想到又能見到那蘭姑娘!快裏邊請!”


    “小王爺好!”那蘭悅施禮。但她執意不肯進府。


    剌爾丹無奈,便將她請上車,送她到一家客館。


    客館臨湖見島,推窗即景,柳岸籠煙,風光入畫,是建康最好的客館。他將那蘭悅安頓在最豪華的一間裏,並悄悄囑咐手下,讓老板將相鄰幾間的客人悉數趕走。那蘭悅知道他一向出手闊綽,也拗不過他,隻好隨他,但心裏覺得又欠了剌爾丹的一份人情。


    剌爾丹殷勤的請那蘭悅喝茶,假裝不知的問起霍興安的情況。那蘭悅本就無心喝茶,現下更是思之欲淚。


    聽到那蘭悅親口說了霍興安要大婚的事,剌爾丹心裏頗為舒暢。“那麽,那蘭姑娘離開那裏,一定是不想打擾你的朋友了是吧,也好,這裏風景不錯,沒有塵雜喧嘩,姑娘也能清淨許多,那鄉裏的婚宴要鬧好多天,讓那蘭姑娘不得安寧。”


    見那蘭悅心情黯然,剌爾丹道:“要是那蘭姑娘悶了,在下可以帶姑娘去四處走走。離這兒不遠有個戲坊,閑來聽個小曲也可散心。”


    “多謝小王爺好心。我哪裏也不想去。”


    剌爾丹點頭。“那麽,姑娘就多休息,有什麽需要的就說一聲,我吩咐手下去辦。他笑道,上次不知那蘭姑娘的喜好,莽撞的送了一些小禮給姑娘,也沒入得了姑娘的眼,實在慚愧。那蘭姑娘想吃什麽,想穿什麽,寫在紙上給我就好。”


    “還是多謝小王爺厚恩了。我沒有什麽特別的喜好,不勞煩小王爺。”那蘭悅心裏,實在是不想麻煩他,也更不想受他的禮。


    “哎,那蘭姑娘不必稱謝,”剌爾丹道,“為你做點小事,我剌爾丹很高興!”


    喝了茶,見那蘭悅總是悶悶不語,剌爾丹心下知趣,閑話了幾句,便告辭離開。


    但他出了客館,立即喜笑顏開。見他高興,手下們紛紛上前討賞。其中一個說,小王爺留她在府,直接納了她多好。


    剌爾丹斥道:“漢人講究喝功夫茶,沒點耐心怎麽行,何況是雕花琢玉。”


    手下賠笑道:“是,是,小王爺致力漢學,越發精深了。”


    剌爾丹大笑。


    在鐵屋的第四天,當夜,霍興安輾轉反側的睡不著,就坐起來,望著窗外的繁星想心事。


    忽然,門上有些響動。他走近門邊,聽見鐵鏈嘩啦啦的響,然後門被慢慢推開。


    “興安公子,”原來是莫嵐。她看了看周圍說,“這會兒沒人,我們走吧。”


    “你怎麽有了鎖鑰?”


    “是二嫂幫我從二哥那偷來的。”她將霍興安送到院子裏。“現在就出莊吧。”霍興安想去牽馬,莫嵐說:“馬蹄一響,會驚動莊丁的。你從後院出去吧,那裏有個柴門,通向後山。”


    “那你……”


    “我本來想和公子一起去找悅兒妹妹的,其實,我也很想她。”她看著霍興安道,“剛才來的時候,我想了想,覺得還是讓公子你自己去的好。”她拉住霍興安的袖口,“我知道,公子和悅兒妹妹說了話,就會回來的,是嗎?”


    霍興安默默點頭。


    莫嵐長長的歎了口氣,突然她輕呼一聲,指著地上。霍興安看見一個影子從地上掠過,接著又是一個。他抬頭,隻見牆邊樹枝晃動,五個長袍黑影在他周圍次第落下。


    其中一個黑影向他一掌拍來,霍興安急躲,另一個黑影也出掌拍來,他反手相切。幾個黑影包圍著他,掌風倏來倏往,他跳起來,連續出腿,五個黑影也一起出腿,形影不離的將他困囿在圈裏。


    莫嵐被掌風逼到一邊,她叫道:“你們是誰?”眼見霍興安被五人圍困,她也想上前幫助霍興安,奈何掌風交封,她那點淺技,根本近身不得,隻被拂的發絲飛舞,衣襟獵獵。


    這五個人似乎並不全力逼迫,和霍興安過了一輪後,便跳開站定。


    霍興安不知莫老莊有這樣的好手,悻悻道:“看來莫莊主是早有準備。”莫嵐衝進來護住霍興安道:“是我放了他的,你們不要以多欺少好不好。”


    其中一人哈哈一笑:“我們五個從來都是一起出手,管對方多少人,以多欺少也好,以少欺多也好,我們都當得。”


    見這圍著他的五個人都白發長須,霍興安抱拳道:“從未見過五位老先生,敢問怎麽稱呼?”


    這時院門外有一人道:“這五位是青城五老。”他大步走來,對霍興安道,“興安公子,關你在鐵屋,多有得罪了。”他介紹道,“青城五老聽說興安公子和聶掌門的事,特意趕來晤麵。”他向五老施禮。


    莫嵐見是莫清晏,輕怨道:“爹,我以為天兵天將來了,原來是你請了青城五老來對付興安公子。”


    莫清晏道:“哪是對付興安公子,五位師尊是和興安公子切磋而已。”又責問道,“你又淘氣,從哪裏拿了鎖鑰?”


    莫嵐撅了嘴偏了頭不說話。


    青城五老的二老說:“聽說興安公子與聶掌門有一麵之交,而且,聶掌門也留了遺物與你,我們幾個隻是有點事想問一下。”


    莫清晏道:“那我們去堂中說話吧。”他作了個請的手勢。


    眼見是無法溜出莫老莊了,霍興安隻得跟著莫清晏向外走去。五老仍呈包圍之勢,和他一起前去。莫嵐也要跟著,但莫清晏讓她回房間去,她的兩個哥哥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院外,攔著她,她隻好跺腳賭氣的去找周夫人了。


    一行人來到一個堂屋裏,莫清晏請大家落座,並一一介紹。


    燭光裏,青城五老神情肅然。霍興安向他們拱手道:“在下霍興安,幸會青城派的五位老先生!”五老也拱手。


    莫清晏道:“自從聶掌門不明下落後,青城派的一切要事都由五位師尊來主理。關於聶掌門一事,還望興安公子和師尊們說個詳細。”


    於是霍興安和他們說了遇到聶摩天以及埋葬了他的事。五老中的三老賈德蔭問道:“興安公子可知聶掌門中的是什麽毒嗎?”


    “聶大哥沒有說。”


    二老冉穀撚須沉思道:“聶掌門隻給了你貼身的劍嗎?還有別的東西沒有?”


    見青城派的長老們都在,霍興安也不再隱瞞:“還有一張牛皮,不知是何物,隻托我交給青城派。”


    五老目光一亮,二老冉穀看了莫清晏一眼。莫清晏道:“沒見興安公子提起過此物,可現在交與五老。”


    霍興安隻好簡單說了牛皮地圖被月婆星婆先後搶走的事。聽說是枯嶺三婆搶走,青城五老麵麵相覷,似乎不太相信霍興安所說。冉穀說:“這也太巧了。”他問霍興安與星婆月婆是如何相遇的,霍興安不想提及那蘭悅被擄一事,也不願細說找黑袍客報仇一事,便含糊的回答。見霍興安話中似有隱情,冉穀皺了眉不再多問。


    賈德蔭說:“枯嶺三婆一向行蹤飄忽,如果真是她們得了那圖,卻到哪裏去找。”


    冉穀想道:“神陛師祖在的時候,那枯嶺三婆曾經去過幾次青城山,圖謀不軌,被我們嚴加防範,沒能得手。如果這次真的得了圖,也許會再去青城山來伺機盜取另外的半張。”


    賈德蔭點頭道:“看來我們應該速回青城山。”五老也紛紛點頭。


    冉穀忽然看了一眼霍興安道:“還請興安公子和我們一起回青城山,弄清此事。”


    霍興安著急去找那蘭悅,哪有心和青城五老赴蜀,便道:“此事已經弄清,確是星婆和月婆搶了那牛皮去。興安有負聶大哥的重托,心裏慚愧,還請五位老先生原諒。再說興安眼下有要事要辦,實在不能和五位老先生回青城山,待我辦完了事,一定幫你們尋找星婆她們,讓那東西物歸原主。”


    賈德蔭道:“此事是我們青城派的大事,興安公子說的要事可有多急?”


    一旁的莫清晏道:“前些日裏內人一時興起,將小女許配給了興安公子,還未成婚。興安公子所說要事即是這件婚事。”霍興安心想,哪裏是這件事呀,但又不便說出。


    莫清晏又道:“成婚之事,不妨延後,興安公子可與五位師尊先回青城山。”


    霍興安見莫清晏也這麽說,心裏不悅。他知道在座的青城派上下對自己所說的不太相信,但他內心倔強,是絕對不肯任人擺布的。他抱拳說:“興安確實不能陪各位同去。”


    冉穀慢慢的撚著胡須問他:“興安公子看過那張牛皮圖了吧?”他忽然抬起目光,直盯著霍興安。


    霍興安感受到那目光裏的淩厲。“沒有看仔細,就被月婆搶去了。”


    “那你大致還能記得住嗎?”冉穀又問。


    霍興安搖搖頭。


    冉穀和眾老互相望了望。賈德蔭說:“興安公子還是跟我們走一趟,一來是等枯嶺三婆現身好驗證你所說的話,二來還請你憑著印象再畫一張那個圖給我們。”


    “我真的不記得了。”


    “興安公子不會一點都不記得了吧?”冉穀道,“你可以慢慢的想,想起多少就畫下來。”


    眼見青城五老執意的要帶自己回青城山,霍興安站起告辭。青城五老當然不能讓他離開,二老冉穀手一攔,霍興安撥開:“失敬了。”仍大步的往外走。


    五老立即紛紛縱身而出,掌風穿梭,攔在他前麵。霍興安心裏惱怒,心想這些老家夥到底想怎樣,已經解釋清楚了仍然不放過我。他手裏沒有兵器,隻好使出拳腳功夫,與五老過起招來。但五老本是青城派名宿,更何況五人一起出招,霍興安哪裏是對手。剛才在院外五老出手留有餘地,霍興安尚能抵擋,現在五人全力相向,霍興安隻才出了不過五招,便已手忙腳亂,他想使出星婆的穿心鬼手印,但五老攻勢連綿,走掌密不透風,沒多久,霍興安便被製住。他心裏叫苦,知道這五個老朽不會再聽他分辨,隻好咬著牙不語。


    賈德蔭拿了一條長索出來給莫清晏,那長索似乎用千百條絲纏成,還掛滿了小鈴鐺。莫清晏說了聲“得罪公子了”,便用那長索捆了霍興安。霍興安掙了掙,那長索極有韌性,越掙越緊般,而且鈴鐺響個不停。霍興安不善於罵詞,隻有瞪著莫清晏。莫清晏不和他對視,隻是安慰道:“興安公子莫惱,青城五老這也是無奈之舉,隻因聶掌門之事關係重大,須知這些年來青城派和洪道門之間紛爭不斷,死傷無數,都與此物有關。等弄清楚此事,興安公子再來完婚不遲,也莫急這一時了。”霍興安心道,我哪有急了,隻悔自己不應該淌這個渾水,這個莫清晏分明向著青城派,恐怕也不想小女嫁給我,那正好,我也根本沒有心入贅貴莊,哎,隻是不知那蘭悅怎麽樣了。此時,他並不擔心自己,隻是擔心那蘭悅。


    莫清晏的兩個兒子將霍興安身上搜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麽,又去霍興安的住處搜了一陣,也一無所獲。莫清晏悄悄告訴了青城五老。青城五老走出堂外,商議怎麽辦。有的說,霍興安可能有什麽事瞞著眾人,聶掌門之死也可能和他有關,得用刑才行;有的說,聶掌門之死倒不一定和他有關,但是他藏了地圖也是有可能。一直不說話的五老施佑山說:我看此人倒不似奸惡之徒,言行頗為耿直。不過依清晏所說,也確有疑點。我們還是按冉師兄的意思,先帶他回山,弄個清楚。其餘四老微微點頭。


    正在這時,隻聽屋裏鈴鐺響動。五老回望,看見莫清晏正將從後門進來的莫嵐攔住。


    “爹,你們為什麽綁了興安公子?”莫嵐撥開莫清晏的手,去拿那個響鈴索係在堂柱上的一頭。


    “嵐兒!”莫清晏把住她的手,“青城五老隻是請霍興安去青城山走一趟。”


    “我不信!那幹嘛要綁著呢!你還是怕興安公子跑了。”


    莫清晏就著她的話說:“好好,就算怕興安公子跑了,受點小委屈。等大婚了,興安公子就不會走了。”


    “那沒必要綁著呀,你要是不放心,還是把公子關到那鐵屋去吧。”


    莫清晏心想也行,便讓二子將霍興安帶到鐵屋去,莫嵐淚眼閃動的看著霍興安的背影,心想,這都是我的錯。


    將莫嵐安撫回房間,莫清晏問青城五老何時動身。


    冉穀說:“還是早點回去的好,一旦枯嶺三婆真的來了,好有所準備。”他建議明早立即出發,莫清晏點頭,說一早就安排車馬。


    青城五老紛紛稱讚莫清晏,讚其為青城派立了大功,說等繪全了地圖,要帶莫清晏一起去出海,甚至要舉薦他為掌門。莫清晏又驚又喜,激動萬分,趕忙跪下向五老重重磕頭。


    回到鐵屋,霍興安心裏氣悶。心想,那五個老家夥,真是五個老糊塗,哎,我不該提那張牛皮好了。再說了,就算那個東西有什麽天大的秘密,怕我知道,或是擔心我知道了不告訴他們,也不想想,如果一個人真的知道了那東西是個寶物,恐怕連提都不會提起的,除了我……他想,我霍興安可不在乎那寶物圖裏藏著什麽,就是金山銀山珍珠瑪瑙山,我也不稀罕,我就是知道了,也會將那牛皮給他們。那些江湖人士,爭來爭去的,卻有什麽意思?還是什麽成名已久的青城五老呢,我看,不過是貪得無厭的四個老頭子罷了。他鄙視的想著,不由地輕蔑起那青城五老來。他使勁的掙了掙,那響鈴索又一個勁的響起來。莫清晏的兩個兒子將他推進鐵屋裏時,根本沒敢解開他身上的響鈴索。


    霍興安望著窗外明澈如昔的月光,歎息不已,出神半天才心事重重的睡去。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莫清晏就準備了車馬。霍興安被押上了車,和青城五老一起啟程。


    莫清晏特意叮囑莊人要小聲輕行,不要驚動小姐和夫人。哪知車轎才出莊門,莫嵐便追了上來。


    原來莫嵐一夜沒合眼,總覺得一合眼霍興安就會不翼而飛了似的。剛見晨曦,她聽見有仆傭在院裏快步疾走,便知有事,發現霍興安不在鐵屋,於是向莊外追來。她氣喘籲籲的追上送行的莫清晏,不明白為什麽青城五老要帶霍興安走,她非要和霍興安一起走不可,怎麽勸也不聽。莫嵐道:“除非你把我也關在鐵屋子裏,那麽我就絕食。要是不把我關在鐵屋子裏,我騎馬追也要追到青城山去。”莫清晏拗她不過,隻好答應她隨行。


    莫清晏的心裏,也沒有對霍興安全然置否,知道自己的小女對霍興安情意執著,覺得弄清了事情,霍興安可能還要回來做自己的女婿,小女跟著,也能緩和一些怨恨,日後相見還能彼此和氣。他心裏最切切可期的,是那青城派掌門的位置,想到有朝一日能坐上那天下慕名的青城派之位,隻覺意氣風發,其它的都不足為重了。他派了一些莊丁護送莫嵐,自己一直將五老恭送到十裏外,方才回莊。


    莫嵐坐在單獨的轎車裏,不能與霍興安同車,心裏暗暗盤算著,怎麽能解開那響鈴索。但這一路上,青城五老看的很緊,隻有送飯時,她才能和霍興安說幾句話。霍興安見她跟了來,也很感動。莫嵐相信霍興安絕不可能藏著那什麽寶圖之類的,隻聽五老問過幾次霍興安關於圖的事情,還拿了紙筆給他,讓他回憶,霍興安隻有對她無奈苦笑。


    那響鈴索掛滿了隨時能通風報信的舌頭,霍興安走到哪裏青城五老都能聽到,莫嵐沒有辦法,隻能一路照顧著霍興安,一路盼望著五老變得耳聾眼花,又或者哪天爛醉如泥。而這五老雖然長須飄曳,卻精神矍鑠耳聰目明,又滴酒不沾,毫無可趁之隙。


    這樣走了數日,來到安豐附近,隨行的青城派弟子在一座廟裏借了幾間屋子落腳。霍興安和平常一樣,被安排在五老隔壁的房間。


    晚間,五老一起喝茶,閑聊,講的還是關於那張牛皮地圖的事。


    其間,五老施佑山說:“我看那小子可能的確是不知詳情,畫了好幾天也沒畫出個樣子來。”


    冉穀搖頭道:“師弟,人心多叵測,哪那麽容易輕信別人呢?當初我們就是輕信了洪道門那兩個巧舌如簧的家夥,才造成這些年的紛爭。”


    “冉師兄說的不錯,”賈德蔭道,“當初若不是洪道門的馭空子信誓旦旦,我們的神陛師祖也不會和他立約,哪知他們洪道門之後又言而無信。”


    施佑山默然不語。


    忽然,冉穀輕輕的站了起來,似是側耳傾聽。眾老頓時噤聲。安靜中,房上的瓦片傳來一點響動,冉穀一個箭步躥了出去。但四顧並無什麽動靜。他落定在月光清亮的院子裏,朗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種神出鬼沒的輕功,當世除了藺四娘,還能有誰?”


    從不遠處的樹梢上傳來一個沙啞粗礪的聲音道:“算你有眼力,五個老不死中我最喜歡你。”聽聲音誰也不會想到是一個女人,聲音像是刷子在摩擦鍋底,又像磨盤在碾碎穀粒。


    “承蒙藺四娘錯愛。”


    “啊呸,你要承蒙,我偏不錯愛了。哪個老不死誇我誇的好,我再錯愛他。”


    “哼!”冉穀撚著胡須,抑住怒氣,“藺四娘,我可不和你鬥嘴。不知你突然出現,所來何為?”


    “哈哈哈……”這藺四娘笑起來就像老鴰子叫一樣難聽。“我可不是來給你們五個老臉畫眉描腮的,怕畫成猴屁股了被哪個耍猴的牽了去。”


    聽見藺四娘的聲音,其他四老一起出來,望著那黑黝黝的樹影,卻不見她的人。賈德蔭憤聲道:“藺四娘每次來,都將我們羞辱個遍,可有什麽好處?”


    “我快樂呀!”藺四娘又大笑不已,“讓我老婆子快樂,就是給你們積德!你們難道不快樂嗎?”


    “這個德還是免了罷。”冉穀道,“藺四娘拿我們幾個老朽取樂,算什麽德?”


    “你們就有德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商量什麽壞事,當我不知道麽?”


    賈德蔭道:“要論偷聽的功夫,藺四娘的輕功倒要居次了。”


    “哦,這麽說來,你們真是在商量什麽壞事嘍。”


    “我們五個,明人不做暗事,可從來都是做正大光明的事。”施佑山說。


    “啊呸,虧我今天沒吃什麽肮髒玩意,要不非吐你們一身下水。”藺四娘大笑道,“好一個明人不做暗事,你們青城派當年為了一張圖,夥同洪道門欺負孤兒寡母,難道是正大光明了?”


    “那你又如何?”冉穀道,“從西跟到東,又從東找到西,就為罵我們老朽幾句?”他哼了一聲,“難道你就是正大光明的了?”


    “看你們幾個老臉黑不溜秋的,我的腳底都比你們有光。”樹影一晃,藺四娘飛到了另一棵樹上。“老娘我正大光明的來,正大光明的聽,有什麽狗屁秘密我聽了去,那你們就要小心了,哈哈……”


    “藺四娘恐怕要失望了,”冉穀道,“我們這兒沒有你要找到東西。你也倒是有耐心,怎麽都能找到我們。若是你正大光明的到青城山去,也許可以讓你觀瞻一下。”


    “誰知道你們是不是當尿兜子帶在身上了?五個老不死的一起下山,在江南這兒逛窯子似的東一撩西一瞅的,能有好事嗎?”


    “藺四娘,我們敬重你是一教之首,你要再出言不遜,我們可就……”賈德蔭道。


    “誰要你們敬重了。老娘我是看你們還算順眼,才瘙癢幾句,換了別的青城派龜徒龜孫,早一腳揣到茅坑裏去了。”


    “承蒙看得起,老朽我是不是該頓首涕零。”冉穀決意不和她計較,隻是嘿嘿兩聲。


    “管你是頓首涕零,還是屁滾尿流,都免禮了。你們隻要老實告訴老娘,老娘就芳心大樂。”


    賈德蔭問她:“告訴你什麽?真是莫名其妙。”


    這時青城派弟子紛紛拿了劍,圍到院子裏來。


    “你們到臨安,到建康,又差點往北邊走,是在找聶摩天吧?”


    “是又怎麽樣呢?”賈德蔭道。


    “可是忽然又不去北邊了,現在急衝衝的往回走,看來是……”藺四娘哼道,“怕是得了你們想要的東西。”


    “什麽東西?”賈德蔭問她。


    “別倚老賣老的裝傻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既然你們不去找洪道門的麻煩,一定是已經有了……”


    冉穀道:“藺四娘莫非是在試探我們吧?你一路的猜測我們,一路的盤算我們,可是太費神費心了。”


    “你們說對了,我這一路上盤算你們,還越來越起勁了呢。所以啊,你們要小心哦,吃飯的時候要小心,出恭的時候更要小心了,啊哈哈。”藺四娘笑著飛身而去,隻一會兒,聲音已遠在百丈外。


    五老麵麵相覷,搖頭不止。賈德蔭說:“這個藺四娘,真是難纏。在臨安的時候,就被她折騰不休。”


    “我們都倍加小心的好。”一向沉默的五老之首羅鼎盛道。


    “小心什麽?我們手裏哪有什麽要物?”施佑山說。


    冉穀指了指霍興安所在的屋子。


    而霍興安的屋裏,現在已經多了一個人。那是趁剛才眾人都在院子裏時,悄悄摸進來的莫嵐,藺四娘的出現無疑幫了個忙。她示意霍興安別出聲,並躲進了床下。


    藺四娘離開後,院子裏的眾人都散了,青城五老也回房歇息。一個看管霍興安的青城派弟子也回到霍興安的屋裏,在床榻的另一邊躺了下來。


    等了好久,這個青城派弟子的鼾聲才響起。莫嵐從床底慢慢爬出來,從懷裏掏出一把短劍,正是霍興安的那把劍。她看了看睜大了眼睛的霍興安,點點頭,然後用劍開始切磨他身上的響鈴索。她動作極慢,當旁邊的鼾聲一起,她便切磨,鼾聲一停,她便也停住,盡量不讓鈴鐺有響動。那索絲不知是何物,堅韌十足,饒是那麽鋒利的好劍,都切磨了很長時間才切斷一根。莫嵐滿頭是汗,來不及擦,又輕輕的一點點的將響鈴索從他身上解散開。


    借助著鼾聲的掩護,她和霍興安躡手躡腳的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子,一起跳了出去。


    誰料那窗外的地上鋪了似是豆子之類的東西,四腳落地,踩碎踩破的“哢哢”聲一片。莫嵐推了一下霍興安,霍興安急忙閃進拐角的陰影裏。顯然五老中的幾個仍然醒著,循聲立即出房查看。莫嵐走到院子中間,撿起幾塊石頭,扔向院外的樹叢。


    看見莫嵐站在院裏,又瞥見霍興安屋子的窗戶開著,冉穀大驚,對後麵的施佑山道:“那小子不見了!”莫嵐想起之前聽見的藺四娘和五老的對話,便說:“我剛走到院子裏,看見一個老婆婆帶了興安公子跑了。”她指了指投石的方向。於是五老相繼向她所指的方向追去。


    莫嵐沿著牆根找到霍興安,掏出短劍遞去:“你快走吧!”還抓了一把碎銀給他。


    霍興安看著她黑暗中閃動的眼睛:“你呢?”


    “我沒事,他們不會為難我的,”莫嵐急推他,“走吧。”


    霍興安點頭,看了一眼她,轉身便走。


    莫嵐忽然又拉住他:“興安公子……”霍興安回頭,看見她深深的望著自己:“公子一定要回莫老莊去。”霍興安點點頭。


    “如果公子一個月內不回來完婚,我會以死相望。”莫嵐堅定道。


    霍興安心頭一震。


    莫嵐鬆開了手,看著霍興安在黑暗中匆匆離去。她將手輕輕的放在胸口,感覺掌心中還殘留著霍興安衣上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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