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老兒對芊兒道:“枯嶺三婆得了那半張圖,應該會去找另半張。”


    “那她們可能去了青城山。”


    “如果她們得到了整張圖,一定會來找你。”


    芊兒道:“她們哪有那麽容易得到。以前她們也去過青城山,沒討到什麽便宜。再說,她們三個人之間還打來鬥去的,現在得了半張圖,不知會怎樣。”


    “嗯,”樵老兒道,“我看,她們每個人心裏都打著小算盤。不過,她們早晚會來找你。”


    “那得看我答應不答應,她們要是像當年哄騙我娘那樣哄騙我,可不行。”


    樵老兒搖了一會兒櫓,道:“有件事挺奇怪,那勃術巴既然抓了馭空子,肯定也知道江湖上的傳聞,他卻殺死了馭空子。”


    芊兒道:“他不是急著練那邪功,就是覺得馭空子對他已經沒有什麽用了。”


    霍興安道:“勃術巴抓了洪道門的馭空子,還有泰山派的掌門、嘯海幫的幫主,不知這些門派知不知道。”


    樵老兒道:“如果這些門派一起合力討伐勃術巴,”他對霍興安道,“興安公子報仇的勝算就大了很多。”


    霍興安道:“我們不如去聯合這三個門派一起對付勃術巴。”


    芊兒嗤鼻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霍興安被她的話頂了回去,頓時語塞。


    樵老兒道:“勃術巴網羅了眾多武林好手,還抓了不少掌門,看來是要助蒙古成勢。我看,他可能有吞並天下武林之心。武林中人的確應該聯合起來,以防他的狼子野心。”


    “樵伯,你說的對!”霍興安道,“勃術巴現在勢力這麽大,對武林是個威脅,武林中人要是聯合起來就好了。”


    樵老兒道:“自從煉日神教教主仙逝後,這些年天下武林你爭我鬥,各不相讓,而後黑袍客也入了土,現在更是誰也不服誰。尤其是洪道門和青城派,打的兩敗俱傷。”


    “他們活該!”芊兒道。


    “煉日神教是什麽教?”霍興安第一次聽說這個教的名字。


    芊兒輕哼了一聲:“煉日神教都不知道,看來你真是世外高人!”


    “興安一直在山上,很少下山,所以對武林中的事情知道的很少,慚愧了。”霍興安道。


    樵老兒一笑:“那也難怪,興安公子確實是身在世外。”他對芊兒道,“如今煉日神教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啊,再過上個幾十載,恐怕就沒於江湖了。”


    芊兒道:“隻要那地圖還在,江湖就永遠不會安寧,就是過上幾十載,幾百載,還是紛爭不休。她歎道,除非我死了……”


    霍興安第一次聽到她歎息,又聽見她說除非我死了,心想,難道煉日神教和她有什麽關係?


    芊兒又道:“不過,就算我死了,還是會紛爭不休。那些一心想得到地圖的人,哪怕得到的是一張爛紙,他們也會沒完沒了的打下去。”


    樵老兒道:“得到了,看不懂,又如何呢?”


    芊兒道:“就算看不懂,他們也會試一試。”


    樵老兒點頭,道:“傳說秦始皇老兒的墓,藏著天下之寶,百代以來,雖無墓址可考,但世人仍找尋不休,何況這煉日神教還有地圖在世。”


    霍興安聽樵老兒這麽說,心想,那被月婆搶去的地圖看來真的是一個藏寶圖了。


    船順流而行,離蒙古營地越來越遠了。河麵變得開闊起來,兩岸的草木影影綽綽。樵老兒把著櫓,一些水鳥在船篷上起起落落。霍興安倚著船艙,望著波光泛動的水麵發呆。


    霍興安不知他們要去哪裏,想到不久之後可能又要分別,不僅有一絲惆悵。


    他以為芊兒會問他在哪裏下船,但芊兒一直沒問。見芊兒和樵老兒不問,他反倒覺得很寬慰,好像自己被他們收留了一樣。不知怎的,他希望和芊兒多相處一會兒,盡管她時常對他冷言冷語的。


    船行了一日後,拐進了一條小河,之後停靠到一處河灘上。


    他們下了船,往岸上走去。岸上是稀疏的樹叢,有幾個東倒西歪的茅屋。芊兒指著一棵小樹對樵老兒道:“教裏的人來過。”


    霍興安看見她指的那棵樹上,有一塊樹皮已被削去,露出的白色樹幹上刻著一個月亮的形狀,月亮中部有一條彎折的橫線,看起來像是一個符號。刻痕上用炭塗著黑色,顯而易見。


    樵老兒指了指東麵:“我們留下的路標,看來有人發現了。”


    霍興安跟著他們,走了約半裏多路,來到了一處山坡下的村子,村子有幾戶人家,但顯然被兵火踐踏過,房子都已經殘破燒塌,隻有山坡上的一處破廟尚且完好。他們走近的時候,山坡上傳來了一長兩短的呼哨聲。


    他們來到廟前,隻見兩個挽著雙髻的女子畢恭畢敬的對芊兒抱拳道:“恭迎姑娘。”


    芊兒點頭。


    她們將芊兒迎進了廟裏。廟裏還有另外兩個挽著雙髻的女子,齊齊上前施禮。


    霍興安跟著樵老兒也走了進去。他問了樵老兒,才知這幾個人是拜月教的門下。霍興安心想,原來芊兒是拜月教的。


    芊兒問她們:“四娘在哪裏?”


    那幾個拜月教的門人告訴芊兒,說教主藺四娘早先追蹤青城五老而去,一直沒有下落。


    芊兒看了一眼樵老兒,擔心道:“四娘會不會著了那五個老家夥的道兒?”


    樵老兒微笑道:“小姐不必擔心,以四娘神出鬼沒的輕功,常人想沾身可是難之又難。”


    芊兒輕蹙眉頭:“四娘雖然有一身超絕的輕功,但是也一向輕敵,那五個老家夥那麽壞,誰知會不會被暗算了呢?”


    其中一個門人說:“姑娘既然擔心教主,那我們一起去找吧。”


    另一個門人說:“現在拜月教的所有弟子都散落在各處去找教主。”


    芊兒疑道:“為什麽都出去找四娘?”


    那人說:“兩個多月前,有幾個人來到攬月莊,說是奉了蒙古國師勃術巴之命,來與教主商議大事。教主不在,他們便留下了帖子,帖子上寫著要與拜月教結成聯盟等等。後來一個月前,他們又進莊求見教主,得知教主不在,他們便問締結聯盟的事,但是尤六娘和邱七娘說不和蒙古韃子為伍,把他們罵走了。之後過了沒幾天,他們帶著很多人夜闖攬月莊,放火燒了不少房子,傷了不少教裏的人。邱七娘去追趕他們,殺了他們幾個人,卻也受了傷,回來沒兩日便死了。”


    “什麽!”芊兒吃驚道,“七娘……”她難過的翕動著嘴唇。


    那個門人哽咽起來:“是的,邱七娘她……死了,尤六娘說是可能中了三日鬼。”


    “三日鬼是洪道門的毒藥啊。”樵老兒道。


    門人道:“尤六娘說,那些來放火的人當中就有洪道門的人。”


    芊兒道:“拜月教和洪道門從無過節,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們為什麽來侵犯?我看,肯定又是那勃術巴使的壞,要不就是……”她對樵老兒道,“洪道門已經投靠了蒙古。”


    樵老兒道:“洪道門向來以江湖大派自居,高傲的很,怎麽能屈就於蒙古呢?”


    芊兒哼了一聲道:“我見過洪道門的那些徒子徒孫,有幾個堂堂正正了?都是些見利忘義的小人!如果不是見利忘義,也不會偷了那圖去給聶摩天。”


    霍興安道:“他們難道不知馭空子已經被勃術巴抓走了嗎?”


    樵老兒道:“看來是不知道。”


    其中一個門人道:“教裏的人打聽到,洪道門自從掌門馭空子失蹤後,洪道門中為了掌門之位起了內訌,後來因為丟圖的事,婁人莽不知去向,他的兩個大師兄也不明不白的死了,洪道門裏幾乎亂成了粥,門下散了一半了。”


    芊兒道:“勃術巴很可能趁機控製了洪道門。”


    剛才說話的門人道:“我們還得到消息說,勃術巴可能要在巫山大會上對武林群雄不利。”


    樵老兒道:“他要怎樣?難道要滅了武林不成?或者要當武林盟主?”


    芊兒道:“離巫山大會的日子不遠了,我們應該早做準備。如果勃術巴真的控製了洪道門,他還會控製更多的門派,如果他真的想讓整個武林聽命於他,那麽服從的門派倒好,不服的門派則會遭殃……”


    樵老兒道:“那拜月教就麻煩了。”


    “我們要趕快找到四娘。”


    霍興安忽然道:“你們要找的藺四娘,可能去了青城山。”


    芊兒看著他:“你怎麽知道?”


    “我被青城五老帶著向青城山去的時候,走到一個地方,不知是哪裏,晚上有一個人和他們說話,我聽見青城五老其中一個喊她藺四娘,不知有沒有聽錯。”


    芊兒問他:“他們說了什麽?”


    “青城五老問她為什麽總跟著他們,她和青城五老拌了幾句嘴,然後走了。我想,她既然一直跟著青城五老,可能會跟到青城山去。”


    “你聽到的那個四娘說話什麽樣子?”


    “我在屋子裏,聽的不太清楚,似乎聲音很粗,說話很快。”


    樵老兒道:“那必是四娘無疑了,”他一笑,“敢跟青城五老拌嘴的,還有誰呢?”


    芊兒道:“聽起來倒是四娘的風格,四娘是誰也不放在眼裏的。”


    因為擔心藺四娘,芊兒和樵老兒商量之後,決定去青城山找尋藺四娘。芊兒讓那幾個教裏的人分頭去泰山派和洪道門,將兩派掌門被勃術巴吸功而死的事告知他們。


    樵老兒道:“洪道門不是已經被勃術巴他們控製了嗎?”


    “也許他們並不知道馭空子的事,還蒙在鼓裏呢。”芊兒道。


    “嗯,”樵老兒點頭,“他們要是知道了真相,也許就不會再助紂為虐了。”


    幾個教眾告辭而去。樵老兒建議返回河邊,再乘船而下。他看了看霍興安道:“興安公子可願和我們一起同去?”


    霍興安此時也不知該去哪裏,他一心想找那勃術巴報仇,但現在似乎無計可施,心想不如和他們一起去,於是便點了點頭。


    樵老兒道:“教裏既然已經和蒙古勢同水火,看來我們現在不得不聯合各派,來對付勃術巴。公子有心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聯係各派,你放走的嘯海幫幫主,還有嘙喇密宗的法師,要是能聯合他們一起,也是再好不過了。”


    霍興安點頭:“他們一定會答應的,勃術巴關了他們那麽久,還差點害死他們。”


    芊兒瞥了霍興安一眼,沒有說話,但眉頭舒展了開來,表情也愉悅了幾分。


    他們來到河邊,準備解纜放船。霍興安抬頭看了一眼,他聽到天上傳來了一聲尖嘯,一個黑影盤旋著,似乎隨時會俯衝下來。


    “那很像遼東鷹王的鷹。”霍興安道。


    芊兒警惕的看了看天空。樵老兒道:“且慢。”他指著河的上遊說,“有一艘大船正往這來。”


    霍興安也向上遊看去,看見一麵黑帆向這裏駛來,船頭站著幾個人。“勃術巴難道是為了那些死了的蟲子,來找我們的?”


    樵老兒道:“有可能。不過那勃術巴也太小氣了,為了幾個蟲子興師動眾。”他對芊兒道,“不管是不是勃術巴,不管是不是衝我們來的,我們還是不要走水路的好。”


    芊兒點頭。他們於是離開河岸,沿著山腳的土路往南而去。


    他們行了幾日,所過之處皆是破敗的農舍和無人的村落。偶爾聽見一兩聲雞叫,也隻在茅屋裏出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帶著一張饑瘦的臉望著他們。樵老兒對他們說,等到了南宋的地界就好了,宋地富庶,沒有災民和兵禍。


    這幾日,霍興安雖然和芊兒一同風餐露宿的,但是覺得她對自己疏遠了許多,之前在樹林裏一起避難時倒覺得親近一些。他想起蘇大哥臨死前對他說的話,要他照顧芊兒,可是他想,她做什麽事看起來都不願讓我幫忙,連和她說話有時都像是自討沒趣似的。


    一日,他們行到一處荒村。日高人渴,他們進到一個竹屋裏歇腳。


    樵老兒去燒水煮茶了,芊兒坐在一個斷腿的竹椅上擺弄著鞭子,霍興安坐到她的對麵,偶爾看看她。


    屋子裏飛著一些亂嗡嗡的蒼蠅,時而叮在他的臉上,霍興安被擾的不耐煩,幹脆拔出短劍,練起星婆所教的刺葉的劍法來。蒼蠅比落葉可快多了,他抖劍上百下,也隻是刺中一兩隻而已。芊兒見他飛快出劍,驚異道:“你居然會妙雲劍法?”


    “什麽?這是妙雲劍法嗎?我不知道。”


    “是誰教你的,總知道吧?”


    “是鬼手星婆。”


    “那是妙手雲婆的妙雲劍法,這是其中一式。”


    “哦,星婆隻教了我這一式。我沒有見過妙手雲婆。”


    “看來星婆有心收你做徒弟。”芊兒道,“可惜你貪戀美色,非要帶了人家的女兒遠走他鄉。”


    見她又提到那蘭悅,霍興安不知該怎麽回答,心裏一時又悵惘起來。


    芊兒見她不語,微哼一聲,攤開鞭子,向壁上一揮。


    鞭稍及處,一隻停在壁上的蒼蠅被拍成了一塊黑斑。


    霍興安不由地讚歎:“芊兒姑娘的鞭法實在厲害,出鞭即中。”


    芊兒臉現驕傲之色:“比你那妙雲劍法如何?”


    “妙雲劍法遠遠不如你的鞭法。”


    “你想我教你是不是?”她哼了一聲。


    霍興安心道,我哪有這個想法,便道:“不敢有這個念頭。”


    芊兒的鞭子突然向他揮來,霍興安胳膊被抽的一痛,一隻飛近胳膊的蒼蠅刹那被抽卷到不知去向,想必已飄屍於塵。霍興安不知鞭子衝蒼蠅而來,隻道是她生氣的給了他一下。他揉了揉胳膊:“姑娘的鞭子沒有打中蒼蠅,可是擊中了人。”


    芊兒微微仰頭,道:“因為這叫揮蠅鞭呀,揮趕的揮,蚊蠅的蠅。”


    “你不是說叫回影鞭嗎?”


    “對男人來說,就叫揮蠅鞭。”


    霍興安無奈,也不與她計較,心想那鞭子出手很快,還是離遠點的好。


    蒼蠅四處亂飛,芊兒的鞭影不時的掠向空中。一會兒,樵老兒端來了茶水,用不知從哪裏找來的豁口的碗盛了兩碗,端給了霍興安和芊兒。霍興安起身接過,道了聲謝,倚在壁上,用嘴吹那滾燙的茶水。正吹著,鞭影一晃,壁上的一個蒼蠅被鞭成了肉泥,一半蠅肉卻不偏不巧的掉在了他的茶碗裏。“這……”霍興安皺了下眉,隻好將碗裏的茶水倒掉。他看了一眼芊兒,芊兒歪頭看著屋簷,臉上有一絲得意。霍興安無奈的搖頭,心道,不知哪裏得罪了她。


    霍興安向樵老兒另要了一碗茶水來喝。他喝了幾口,覺得茶非常苦,他問樵老兒是什麽茶。樵老兒說:“這不是茶,是一種養元修本的藥。”


    “哦。”霍興安再喝,還是覺得難以下咽,他舔了舔嘴,嘴上全是苦味。他輕輕放下了碗,看了看芊兒,發現她卻是大口的喝著。


    芊兒喝了半碗,見霍興安仍捧著碗,撇嘴道:“你可知這碗裏的藥,多少武林中的人想喝都喝不到呢。”


    “這是很稀罕的東西吧?”霍興安問。


    “當然!”


    霍興安心道,既然這麽珍貴,剛才為什麽要害我倒掉那碗?他怕她又奚落自己,便端起碗,閉上眼咕咚咕咚的全喝了下去。


    沒多久,他覺得體內似有寒氣彌漫開來,這碗熱湯下肚,不見身體暖和,倒是渾身發冷。他正驚訝這藥性的怪異,隻見芊兒閉上了眼睛,好像開始運氣。


    芊兒運了一會兒氣,麵色紅潤了許多,臉龐有如桃花綻蕊。她吐了口氣,睜開眼,看見對麵瑟瑟寒戰般的霍興安,悠悠道:“烈日底下,蒼蠅要凍死了……”


    樵老兒不禁笑道:“興安公子不知道,這藥是輔助內力的藥,也可以說是練功的藥,需要以內力相抵,才會有效。”


    霍興安明白了,心道,芊兒內力當然好過我,隻需稍稍運氣即可,我哪有她內力那麽強啊。於是他也坐下運氣,提百脈之氣與寒氣暗暗抗衡。但寒氣似乎很重,他感覺嚴霜漸漸布滿了體內,隻能試圖一點點的驅除。


    過了很久,他才覺得體內有暖陽透進,然後是春水慢慢的漲起,將冰霜慢慢的融化……他終於不再覺得寒冷,而是春風和煦般的受用。睜開眼,霍興安覺得通體舒展,勁力澎湃,仿佛練完了一場大功。屋外已經是黃昏時分,他這一運氣抵寒,竟然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他發現芊兒和樵老兒都不在屋裏。他心裏一驚:難道是他們讓我運氣練功,趁機離開了?


    他急忙走出屋子,屋外人影空無,隻有歸巢的鳥不斷的飛向樹梢。他們真的走了嗎?霍興安心裏空落起來。他環顧四周,草木無聲,隻有夕陽的餘暉映亮著竹屋。他歎了口氣,慢步向樹叢邊走去。


    忽然啪的一聲,他的臉上挨了一鞭子。他側臉,隻見芊兒滿臉怒氣的站在不遠處的樹叢裏。


    “你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幹嘛?”她喝問道。


    “我……以為你們走了。”霍興安有些欣喜,竟沒覺得疼痛。他扭身向她走了幾步。


    芊兒哼了一聲,鞭子又飛了過來。霍興安急閃,但肩上還是挨了一下。


    霍興安心裏納悶:芊兒她怎麽又惱了?“姑娘這是……”


    “你是不是偷偷跟著我?”


    “我哪有?”


    “那你鬼鬼祟祟的樣子?”


    霍興安心裏好笑,心想,我哪有像她說的那麽不堪。他說:“我隻是在找你。”


    “那你為什麽不喊名字?”


    “哎……我以為你又忽然離開了。”霍興安無措的站在那裏。


    芊兒看著他,語氣柔和了下來:“你來,過來。”


    霍興安不知她什麽意思,剛才還氣哼哼的長鞭飛舞,這時卻要他過去。他一時竟遲鈍起來。


    “你到底過不過來?”


    霍興安隻好快步的走過去。


    快走到她身邊時,芊兒示意他停下:“剛才有兩隻野雞在那裏,”她指了指一處草叢的後麵,“這時不知還在不在了,最好能抓住一隻。”


    見她不生氣了,霍興安也高興起來。“那我繞到那邊去。”


    霍興安悄悄的繞到草叢的另一邊,看見草窩裏伏著一隻紅黃羽相間的野雞。他向芊兒點點頭,拔出短劍,慢慢的移向草窩。野雞很警覺,沒等他走近,一聽草響便噗啦啦的飛起,芊兒的鞭子也追不上。兩隻野雞各飛一方,霍興安和芊兒一起向其中一隻合圍去。野雞在樹林裏飛來跳去,霍興安幾次差點抓住了它的尾巴,卻又被它逃脫,總算,他將野雞趕到了芊兒的身邊,芊兒鞭子一響,野雞從空中落下,霍興安撲過去,將野雞摁住。


    霍興安抬起頭來,向走來的芊兒一笑:“今晚我們有雞吃了。”他見芊兒好奇的看著野雞,不禁往下瞅了一眼,發現被自己胳膊死死壓住的野雞竟然被擠出一個蛋來。他撣掉頭上的羽毛和草葉,笑道:“而且還有蛋吃。”他將蛋拋給芊兒。


    芊兒接住,將蛋握在手裏。


    “還溫熱吧。”霍興安道。芊兒點頭。


    他們提著獵物回到了竹屋,出去找野菜的樵老兒也回來了,帶著一些蘑菇和野菜。見了野雞,樵老兒連連誇好。於是樵老兒和霍興安一起燒水剝羽,剔膛洗肉。晚間他們美美的吃了一頓蘑菇燉雞。


    吃飯的時候,霍興安對樵老兒說:“謝謝樵伯的湯藥,不知那是什麽神藥,之後我覺得內力運行自如多了。”


    樵老兒道:“是拜月教裏一種補氣練功的藥,不過不能常用,否則寒氣久駐,會暗傷五髒。”


    “哦。”霍興安心裏稱奇。


    芊兒看著他道:“你要入拜月教門下嗎?”


    “興安不敢高攀。”霍興安道。


    “拜月教可是江湖大教,也不是你想入就入得了的。”


    霍興安心道,我幾時說要入拜月教了?


    樵老兒微笑道:“興安公子是蛟龍出海之人,怎能看得上拜月教這個小池塘呢。”


    芊兒微哼一聲。


    霍興安對樵老兒道:“天南四柄劍當中,就有拜月教的失魂劍法,可見拜月教的盛名,在江湖中一定是人人敬仰了。”


    樵老兒頷首:“說起劍法,倒是不遜其它,放眼天下,隻有洪道門的玄靈劍法可堪一比。”


    霍興安心想,從沒見芊兒使過劍,想來那失魂劍法一定頗有高妙之處。“玄靈劍法,興安有幸學得一些,隻是沒見識過失魂劍法。”


    “哦?”樵老兒奇道,“你會玄靈劍法?”


    “隻是記得口訣,演練了下來,與真正的玄靈劍法恐怕有很大不同。”


    “興安公子可否讓我們看一下玄靈劍法呢?”


    “興安學的粗陋,哪敢班門弄斧?”


    “不妨,不妨,”樵老兒道,“我是身無半技,所以對有功夫的人很是佩服。興安公子莫謙,展示幾招來,也讓老兒我飽飽眼福。”


    霍興安心想,樵老兒太抬舉我了,學的那三招兩式真的不好意思拿出手,怕是芊兒會見笑的。他看了一眼芊兒,芊兒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他看見樵老兒期待的眼神,隻好拔出短劍來:“可是這裏沒有劍……”


    樵老兒摸出一把刀來:“那我們做兩柄劍。”他從竹屋壁上拆下一個長竹條,用刀斬斷,劈削起來。


    霍興安便也用短劍斬下一條,學著樵老兒,將竹條切削成一把竹劍。


    在屋裏施展不開,霍興安拿著竹劍,來到屋外空地上。他錯步變位,將玄靈劍法演練了一遍。


    樵老兒看的連連稱讚。


    起初芊兒並沒有出來,待到霍興安收劍,她才站在門前道:“你這是又自創了一套劍法嗎?”


    “我沒見過玄靈劍法是怎樣的,”霍興安知她見多識廣,“是聶大哥臨死前教我的口訣,後來,歸渡大師又指點了一番,才能完整的使出來。”


    “那你可以自成一派了。”


    霍興安窘道:“看來我是胡亂練的,還請芊兒姑娘多指教。”


    “我才不會什麽玄靈劍法,什麽機靈劍法的,我隻會……”芊兒忽道,“用劍來擋吧。”話音剛落,她的鞭子便飛向了霍興安,霍興安急閃,用竹劍去擋,但鞭稍未觸便倏地收去,鞭影轉了幾個圈,忽地又罩來,霍興安再用劍去格,鞭稍又閃電般離身,鞭影遊龍般的在空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霍興安始終不見其要攻擊哪裏,沒多久,他的腋下、腿上接連挨了鞭子。


    “你可知失魂劍法的厲害了嗎?”芊兒道,“要是真劍的話,你早就死了。”


    “你這,可是鞭法呀。”霍興安不解。


    “這鞭法,就是仿照劍法的。看來你不服氣。”


    霍興安心道,我本來就不是你的對手。他拱手道:“興安對姑娘的身手,早就拜服不已。”


    芊兒輕哼一聲,放下鞭子,和樵老兒要了另一柄竹劍。“拿好你的劍!”她提醒霍興安,突然身子一轉,旋舞般的向霍興安襲去。霍興安見她來的很快,連忙變招格擋,但劍尖劃過仿佛無聲無息,連擊空的風響也沒有,霍興安急速應招,卻看不清她的劍,芊兒的劍影飄忽無常,虛實難覷,看似並不淩厲,卻綿裏藏針殺機暗伏,霍興安隻能以快相對,用劍將周身護的密不透風,饒是這樣,芊兒的劍尖仍不時的穿過來,幾招過後,芊兒嬌叱一聲,翩然翻到了空中,霍興安隻覺後頸一麻,頓時肩不能動。


    芊兒輕飄飄的落到地上。


    霍興安耷下手中的竹劍:“失魂劍法的確厲害,再配上芊兒姑娘的點穴功夫,更是防不勝防了。”


    “點穴並不是失魂劍法的絕配,輕功才是。”芊兒道。


    “那芊兒姑娘的的失魂劍法也很高妙了。”


    “要說高妙,四娘才是。”芊兒徑直回了屋去。


    “芊兒,”霍興安在後麵喊道,“還請姑娘給解開一下穴道的好。”


    樵老兒笑道:“我看小姐這次點的輕微,馬上就自解了。”


    “哦,”霍興安道,“多虧姑娘手下留情。”


    霍興安不知道,那玄靈劍法的玄妙,在於多人的布陣走位,劍陣的合攻才能顯現出強大的威力,一個人使出來便要弱很多,何況他學的玄靈劍法是半路出家,並沒有深造心研,自然劍道淺薄。其實,他若能將長白劍法、妙雲劍法和玄靈劍法融會貫通,倒也能更得精妙。天賦異稟的高人往往悟性靈通,習武練劍不拘泥於招式,而常人往往囿框於套路,不免刻板。霍興安劍招紮實,但靈性尚缺,所以遇到詭怪的功夫就難以靈活應對。


    這番切磋之後,霍興安對芊兒更加佩服了。


    他們在荒村歇息之後,繼續向南而行。他們路過鎮子,購了車馬,非止一日,來到了京兆府地界。


    在沿途的幾處,霍興安都發現了拜月教的符號。


    他問樵老兒:“拜月教的人好像各地都有。”


    樵老兒道:“除了洪道門,拜月教算是武林的大教了,在中原就有十個分座。隻是拜月教很少參與武林中事,不那麽張揚罷了。”


    京兆府靠近宋界,往來商旅較多,比起沿途的村鎮來倒是熱鬧多了。他們下了車,往一個集市裏走去,霍興安發現一棵樹上出現了兩個拜月教的符號。


    芊兒對樵老兒道:“教裏的人好像在召集。”


    樵老兒道:“我們去看看吧。”


    兩邊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而芊兒充耳不聞般隻是向前走。很多商販看見她目不斜視的經過,當她是大戶的千金,紛紛向她低頭招呼:貴人賞個臉,瞧瞧這寶貝可過得眼?霍興安替她連連擺手。


    芊兒不聞不問的走過集市,倒是對路邊的一個算命的老和尚多看了幾眼。


    老和尚乜斜了他們一眼,吟道:“如何造化將人弄,萬變皆在乾坤中,誰得天機相予言,化險為夷而從容。”


    芊兒忽然停了腳步。


    霍興安想起那個算命的人麵妖花,怕這老和尚又有什麽渾水摸魚的伎倆,對芊兒小聲道:“這些算卦的,最喜歡胡說。”


    老和尚道:“這位公子,這位姑娘,可謂一對璧人,天造地設,琴瑟相合。”


    芊兒輕斥道:“果然胡說八道。”


    老和尚的話說的霍興安不知所措,他偷看芊兒一眼,見她臉上的神情似喜非喜。


    老和尚撚須道:“不過風雨無常,天有晦暗,怕是命遇不測,離合難知。如需破解,可容我一算?”


    芊兒哼了一聲:“你再胡說,我拔了你的胡子,掀了你的攤子。”


    “莫惱,莫惱,施主自有福相,請恕老衲多嘴了,阿彌陀佛……”


    芊兒扭身,大步離開。


    霍興安跟上她,對旁邊的樵老兒道:“算卦的都喜歡咒別人。”


    樵老兒道:“不錯,算卦的嘛,總是先說壞,再說好。”


    突然,一聲馬嘶在對麵響起。霍興安一看,見兩匹馬急急的拉韁,差點撞到行人,馬上的一個少女向行人點頭示歉。霍興安覺得那個女子十分像悅兒,便不禁多看了幾眼。待他想走上前仔細分辨時,那少女和另一匹馬上的人卻又打馬拐進了另一條街道。


    一時間,霍興安有點神情恍惚,腳步也遲滯了,心想,難道那個女子真的是悅兒?他恨不能騎馬跟過去,直怨自己剛才沒有試探的招呼一聲。


    他們走過集市,穿過幾條街,來到一處院門前。門前一個挽著雙髻的女童看見芊兒,和她說了幾句霍興安聽不懂的暗語,然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這時,霍興安看見剛才的兩匹馬不知從哪裏又拐了出來,向這邊走來。霍興安站住了,等他們走過來,走近了,仔細一看,馬上的兩個女子都不是悅兒,隻是其中一個帶點悅兒的模樣而已。他心裏歎了口氣,看著兩匹馬走了過去。


    霍興安回頭,忽然聽見頭上一響,頭發被鞭子打散了開來。他轉身,看見芊兒站在院門裏,剛才戲謔的那一鞭飛縮回她的手裏。霍興安摸了摸散下的頭發,門裏的女童咯咯直笑。


    他走進院裏,芊兒道:“原來你也是一個登徒子!”


    “什麽?什麽登徒子?”霍興安不懂她說的。


    “看到美色便挪不開眼。”


    霍興安明白過來,道:“那個人很像悅兒,我還以為是悅兒……”


    裏麵一個中年婦人迎了上來,芊兒叫了聲“五娘”。那婦人歡喜的把著芊兒的胳膊問長問短。當她向霍興安看來的時候,芊兒介紹道:“這是霍家子。”


    似乎那個五娘對芊兒的這種稱呼習以為常了,隻是淡淡一笑:“霍公子,幸會了!”


    “在下霍興安,幸會!”霍興安抱拳道。


    五娘向他還禮:“霍公子器宇不凡,可謂少年俊才,寒舍有幸,快裏麵請。”


    她將他們迎進堂屋,並吩咐人去沏茶。樵老兒也自去拴車喂馬。


    五娘和芊兒寒暄了一番後,講到了藺四娘的事。五娘說:“蒙古的國師派人來過這裏,說要和拜月教結盟,並在巫山大會上推選勃術巴做盟主,我見他們居心不良,便將他們趕走了,他們留下狠話說,如果教主不答應,就是與蒙古為敵,遲早要將拜月教收入囊中,或者把拜月教掃蕩幹淨。最近聽說邱七娘遇害了,教主又很長時間不露麵,不知怎樣,我們都非常擔心。”


    芊兒道:“我也在找四娘,她可能去了青城山。”


    “那我帶些人,和你一起去吧。”


    “那也好。”


    見拜月教的人對芊兒都很恭敬,霍興安心想,看來芊兒在教中的地位很高。


    芊兒和五娘說著話,將他冷落在一邊,霍興安隻好不停的喝茶。直到五娘離開屋子,芊兒也沒提到他一句。


    霍興安起身相送五娘,回到門邊時,芊兒在一旁冷冷道:“這會兒沒人說話了,你可有時間好好的想你的悅兒了。”


    霍興安知道她在揶揄,心下無奈。


    見他不回應,芊兒道:“是不是,霍家子?”


    “芊兒姑娘,”霍興安央求道,“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稱呼?”剛才芊兒當著拜月教眾人的麵叫他霍家子,霍興安覺得很是羞赧。


    芊兒道:“對男人我都是這麽稱呼,你是不是希望我稱呼你公子呀?”


    霍興安拿她沒有辦法:“哎,那隨你怎麽叫好了。”


    芊兒哼了一聲:“如果我不喜歡的人,連稱呼都沒有。”


    “看來,你是喜歡我嘍?”


    芊兒怒道,“胡說!”


    “是你自己說的。”


    她哼了一聲,鞭子“嗖”的飛了過來。


    霍興安心道,她隻要一哼,差不多便是出手的時候。好在他現在已經習慣了她動不動就不約而至的鞭子,反應也快了許多,鞭稍未到,他已縱身閃開。


    “這次倒閃的很快!”


    “姑娘不要動不動就甩鞭子好不好?”


    “我的鞭子,想什麽時候甩出呢,就什麽時候甩出。”


    霍興安保持著隨時能躲開的距離。“芊兒姑娘鞭法一絕,興安甘拜下風。”


    芊兒收卷了回影鞭,見霍興安還站在房間的那邊,道:“你要一直離我那麽遠嗎?”


    “姑娘鞭子那麽快。”


    “輕功好的人,根本不用離那麽遠。”


    “我輕功本來就不好,”霍興安苦笑道,“哪有姑娘身手敏捷。”


    芊兒輕哼一聲,坐回椅子上。


    見她不再發怒,霍興安也走了回來。他坐下來,端起茶碗,發現茶碗裏沒了茶水。他不願喊人來添,索性不喝了。


    見他放下了茶碗,芊兒將她一直沒動的茶碗推給他:“給。”


    霍興安心說,她有時忽然對自己蠻橫起來,有時卻又忽然對自己親切起來,真是摸不透她的脾氣。“多謝。”他接過茶碗。


    “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芊兒道。


    霍興安不由的好笑:“你怎麽知道我心裏想的什麽?”


    “當然知道。”


    “那,我心裏在想什麽?”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芊兒一句話又將他噎住了。


    “好吧,我知道芊兒姑娘聰明過人。”


    “你知道就好。”


    當夜,在拜月教的住處,霍興安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總想著白天遇見那個騎馬女子的情景。雖然那個女子不是悅兒,但他多麽希望那個人是悅兒。悅兒已經離開他很長時間了,但他的心裏,仍然時時刻刻牽掛著她。他想,也許今生今世,不一定能再見到悅兒了,但今生今世,如果再也見不到悅兒,他又如何能甘心?他想澄清一切,但一切真的能挽回嗎?他想重溫一切,但一切真的能重現嗎?他心裏又深深的痛起來。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滾滾鐵騎如洪流而去,而在那滾滾鐵騎中,悅兒不時的回頭,對他哀聲喊道:公子,來救我,救我啊……


    他流著淚,喊著遠去的悅兒,難過的喊著,憤怒的喊著,無力的喊著,直到一支箭射來,插在他的胸口……他仍然在喊她的名字。


    他驚醒了,發現床邊站著一個少女,神情憂傷而憐惜的看著他:“公子,我在這兒。”


    他驚喜的看著她:“悅兒,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悅兒用袖口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說:“公子,是悅兒,悅兒一直在你的身邊呢,你不要難過,悅兒再也不離開你了,好嗎?”


    他把住悅兒的手,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悅兒,你真的不再離開了嗎?”


    悅兒點點頭:“公子,我們一起回天目山吧。”


    他微笑起來,對自己說:“這不是夢,不是夢。”他按住胸口,抑製住激動,再看悅兒時,周圍卻忽然一片漆黑,他手中也空了。


    他茫然的喊了聲“悅兒”,卻見兩隻燈籠在黑暗中亮起,燈光中,眼前的悅兒帶著滿臉愕然正一步步的向後退去,“不!”他說,“那不是真的!”但是悅兒隨著燈光迅速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霍興安在一個接一個的夢中看見了亦真亦幻的悅兒,卻又一次又一次的和她分離。


    月光靜靜的照在他的臉上。


    他沉睡的臉上,有一滴隻有月光才得以窺見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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