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好,這學期市場規製法的課程,由我來講授,我叫馬依諾。感謝大家放棄寶貴的晨睡時間,來關注法律知識。”她的目光在一個神態迷糊還沒太睡醒的男生那裏停留了一下,“大家選擇了第二學曆,又選擇了起早,說明大家都是有追求的人。一定要堅持住。”


    所有人都笑了,“一定要堅持住”這句話,在高等院校的課堂上,老師這麽說,就是要求大家一定要堅持出席,不要不來上課。


    旅遊學校不是重點院校,在普通本科的排名中比較靠後,畢業的學生即便在旅遊行業都沒有什麽競爭優勢,可旅遊學校卻開設了從金融學到文學等等各類學科。所以,有些學生就選擇攻讀重點院校的第二學曆,以增加自己的含金量,嘉森大學的法學專業在全國排名靠前,就成了這些學生的首選。往年二學曆的課堂,第一節課大多會有很多人來報道,但之後上課的就隻剩下兩三個人了。


    今天來的二十多人,多數是和老師照個麵兒,不到考試不打算再出現了。


    又有兩名學生因為遲到而靜悄悄地貼邊溜了進來,馬依諾並不在意。


    馬依諾坐下說:“咱們人不多,大家都認識一下,做個自我介紹。然後簡單談談自己對市場規製法的認識,或者期待在這個課堂中得到哪些知識。”老師的好處就是在課堂上她是老大,她說做什麽活動大家就要做什麽活動,“從這邊,按順序來,就坐著說,不用站起來。”


    馬依諾的本意,是讓大家都說句話,活躍一下課堂氣氛,可是氣氛反而緊張起來。體製教育培養出來的學生,隻要被要求回答問題就容易緊張,哪怕問題的答案是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想法。幼兒園和小學生除外,他們會踴躍地把手舉得老高,甚至喊著“老師!老師!我!我!我!”


    這個“自我介紹活動”中,說過的學生明顯鬆了一口氣,沒說過的學生都在緊張地籌備著自己的發言,有的甚至像背課文一樣輕聲地念念有詞。馬依諾看著他們,就像看到了從前的自己。她微笑著看著正在發言的學生,偶爾點頭讚許,但也沒能緩解他們的緊張情緒。


    終於所有人都說完了,馬依諾也大致了解了他們對課堂的需求,與自己之前預想的差不多。她不打算像教授們給自己上課時一樣,課堂筆記整理出來就是一本艱深的法學著述。


    她以幾個知名品牌的壟斷案件作為切入點,逐步引入法學理論,並鼓勵學生向自己發問,共同探討。第一節課連著上了兩個課時,由於案例是平日裏大家熟知的名牌,學生們在討論時各抒己見,氣氛慢慢熱烈起來。


    但下課休息時,陸續有人悄悄拿著書包不好意思地走掉了,他們顯然有其他比上課更有意思的事要去做。


    接著又上了一節兩課時的大課,馬依諾明顯覺得腦子運轉得有點發熱。作為老師,的確有權利組織課堂,但可怕的是需要一直組織課堂,這便不是權利,而成了義務。整個課堂都要靠她撐場子,她不說話、不表演就要冷場,每一分鍾她都要撐著。終於撐到了午休時間,馬依諾有點脫水的感覺。


    由於學校地處偏僻,周圍沒有任何餐飲店麵,中午馬依諾找到了學校食堂,人生地不熟的她打了兩份口感不佳的菜,卻也風卷殘雲地全部吃光了。午休時間很長,她沒有地方去,就回到教學樓裏的咖啡桌旁邊,原來這個咖啡桌屬於一家水吧,此時水吧已經營業。她不好白坐著,點了一杯飲料。她一點都不想坐在這裏擺著小資的架勢,端著別致的杯子,她最想做的,是像返鄉民工躺在車站睡覺那樣,躺在這裏的長條藤椅上睡一覺,因為她現在感覺自己就是那般疲憊。


    下午一點二十分,馬依諾來到教室,竟然空無一人。馬依諾有點心虛,萬一所有學生都不來怎麽辦,自己豈不是要唱空城計了,出勤不占分數的課是有這種風險的,更何況是第二學曆。


    過了五分鍾,早上開門的小女生進來了,上午馬依諾已經知道她叫周惜文。隨後陸續又進來幾名學生,馬依諾鬆了一口氣。


    有一名學生把一杯咖啡放在講台上,笑著說:“老師,下午容易犯困,您提提神。”


    “謝謝你!”馬依諾鎮靜地微笑著說,其實心裏已經狂喜得開了花,這杯咖啡對馬依諾意義重大,這說明她已經得到了學生的認可。她是授課老師,不閱卷不給分,這杯咖啡不帶任何功利色彩,隻說明她上午的課講得不錯。


    下午的課堂隻有八個人,但馬依諾講得更加賣力,因為她知道,現在還能坐在下麵的,都是真正想學知識的學生。


    一天下來,馬依諾像被抽幹了一樣,回到宿舍把自己拍在床上。一天八個課時,與其說是腦力勞動,倒不如說是體力勞動,她有點後悔沒聽曉磊的話下課時多放會兒音樂,但轉念想想周惜文那樣的學生,他們求知的眼神,又覺得自己的辛苦是值得的。


    馬依諾很早就睡了,因為周日又是一天的硬仗。


    周日早上,馬依諾含著喉寶又一次開始了披星戴月的征程。馬依諾覺得聲帶就快裂開了,又覺得喉寶雖然難吃但真的管用,像一股清泉流過喉嚨中細小的裂口,非常滋潤。


    這一次,馬依諾讓學生們記筆記的次數多了,因為她發現學生記筆記的時候,她可以慢點說,學生們還會要求她再慢點說。“難怪每次上大課時,教授都讓我們記筆記,實在是保護嗓子的好方法。”馬依諾換了一個角色,就發現了教授們的秘密。


    快午休時,馮艦昭神奇般地出現在教室門口。馬依諾沒有告訴過馮艦昭自己在哪上課,是馮艦昭問了二學曆辦公室找來的。


    馬依諾說:“大家都餓了吧,我的胃酸馬上要把我的胃消化掉了,下課吧,吃點好吃的。”


    學生們都出去了,馬依諾看著馮艦昭,立刻放下堅強的偽裝,一副小鳥依人的可憐樣子。


    “走吧,馬老師!吃點好的去!”馮艦昭調侃著。


    說是好的,還是在食堂,隻不過這次打的菜不那麽難吃了,甚至有些可口。


    “這學校也太偏了,公交沒有到這的,打車七十。”馮艦昭月薪一萬左右,但這種不靠父母的男人,為了攢錢娶媳婦,過得相當節省,每次去見馬依諾都是坐公交車。


    “他們學校每天有兩班校車通到市中心,三塊錢一位。我時間趕不上,早上來的時候校車首班還沒開,晚上下課時末班車都停了。”


    “你課講得挺好啊!哈哈!”馮艦昭挺心疼馬依諾的辛苦,但他知道表揚比慰問有效果。


    “討厭,你偷聽我講課,打擾我工作!”馬依諾撒嬌道。


    “在門外聽得不過癮,我下午冒充學生在這聽你講課。”


    “你還真是不好冒充,我隻有幾個學生。”馬依諾怏怏地說。


    “別不開心啊,哪怕隻有有一個學生,你也是老師啊,不是誰都能當老師的。哈哈。”


    下午,馮艦昭坐在教室的角落,看著馬依諾在台上落落大方地用法律術語把各種學說理論娓娓道來,與平時在自己麵前撒嬌耍賴不講理的形象完全相反,儼然一位律政俏佳人,自豪感油然而生。


    第二個周六的傍晚,是市場規製法這次學程的最後一節課。按照第二學曆辦公室的指示,馬依諾開始給學生們劃重點,所謂重點,就是楊明給她的教材上麵標記出來的部分,那是出題老師標記的出題範圍。這一節課出勤率達到了百分之七十,另外百分之三十的人,打算照同學的書劃,或者根本不去看書。


    兩個周末,趕場般的早出晚歸和披星戴月,換來了一千二百塊錢的課時費。馬依諾滿心歡喜,不僅僅是因為每天四百元要比批閱試卷賺得多,更是因為收獲了一次當老師的經曆。做過老師的人,便具備了當眾演講不怯場的能力,具備了把內容表述得條理清晰的能力,具備了察人入微的能力,至於這份能力練就到什麽火候,思考到什麽深度,就看個人的修為了。


    馬依諾堅信,每一個經曆,都會成為夢想之途上麵的一塊鋪路石。既然,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目標具體在哪裏,那麽,但灑汗水,莫問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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