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縣尉全城征婚,為其妹選夫,凡年齡十八至三十八歲,品貌端正,身體健康的單身男子均可參選。有意者請往江湖客棧報名取號。”


    天才蒙蒙亮,就見有人在街上貼著東西,我和王佳佳湊上去一看,沒想到是穆娘子征婚的告示。


    王佳佳一字一句的念完,興奮地差點兒跳起來:“穆姐姐真的要全城征婚了。”


    我將擔子換了隻肩:“穆娘子征婚,你這麽開心幹嘛?”


    “為穆姐姐高興嘛。”王佳佳提起豆花來,跟著我繼續朝前走去:“就算是女子,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哪怕是歲數大了又如何,無論怎樣都不能將就。”


    我吃驚地看著身邊的女子,這傻丫頭,怎麽突然說出這麽有深度的話來了?她不是一直都擔心自己快二十了,怕嫁不出去嗎?最近……也就自從她和穆娘子交往了,感覺整個人好像突然變了許多。


    到了江湖客棧門口,太陽才剛剛露出一絲頭發來,店裏還沒幾個客人,福伯卻親自迎了上來,將我拉到一邊。


    “江湖啊,有個事,東家讓我給你說說。”


    “哦,福伯請講。”


    “額……”福伯笑笑,有幾分難為情的樣子,頓了頓才接著道:“東家說,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除了後麵客房照常營業,前麵的客堂裏也就供應早飯和素麵,額……所以……嗬嗬,其實,東家每天買下你兩箱豆腐,後廚根本就賣不完,大多都是來吃早飯的人買回家做菜了,有時候都是送人……”


    我聽福伯的聲音越來越小,不過他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了幾分。


    “福伯,沒事兒,有話您直說。可是客棧裏如今要不了兩箱豆腐了?”


    “哎。”福伯點點頭,伸出一個指頭來:“一箱,隻要一箱足矣。平日裏你送貨過來了,也都是店裏的夥計順帶著幫著賣的,可如今有要緊的事,實在是顧不上。”


    我心裏有點兒失落,更多的卻是愧疚,一直以為找了個穩定的買主,沒想到卻給他們添了這麽多麻煩。


    “哦,東家說了,一箱豆腐,按一百文給你算。還可以給你在門旁的屋簷下擺兩張小桌子,你就在那兒擺攤賣豆腐豆花。”福伯見我沉默,又跟著補充道。


    “好。多謝了。”我笑笑:“還請福伯給穆娘子說一聲,這幾個月來多謝她照顧。”


    “哦,好。實在是對不住啊。”福伯胖乎乎的臉上還掛著歉意:“不過接下來的日子客棧裏來來往往的人會很多,你的生意應該也會不錯。”


    “那客棧中午、晚上都不營業了啊?”我心裏倒是不擔心豆腐賣不出去,隻是覺得如此一來客棧裏又將損失不少了。


    “如果有人來吃素麵,或是豆腐,還是會做的,不過要吃別的酒菜就沒有了。”福伯也有幾分無奈:“為了彌補損失,東家決定等天亮就掛出招牌去,把後麵客房的價錢翻三倍。”


    “福伯,您幫忙看看,告示這麽寫怎樣?”孫辰賢喊道。


    “哦,那您忙。”


    我將一箱豆腐搬進後廚,剩下的便搬到了屋簷下,王佳佳問明了緣由,麻利地幫忙支好了兩張小桌,擺上了幾個小凳子。


    “豆腐,早上現磨的豆腐,兩塊錢一塊。娘子要不要來一塊?還有豆花,也是兩文錢一碗。”


    我從後廚借了一摞碗出來,見王佳佳正朝路過的行人吆喝著。柔和的陽光暈染著她的麵頰,與她的笑容融合成了一片。


    長這麽大以來,我從未見王佳佳如此大方地對陌生人大聲說過話,她何時變得如此勇敢了?不,準確地說,是自信,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信之美!


    雖然她的左臉還是遮著與下巴齊平的秀發,可是在偏頭的瞬間,臉上的疤痕還是會毫不留情地暴露出來,但她依舊自信地微笑著,整張右臉越發顯然純真無邪,完全力壓了左臉的瑕疵。


    “江湖哥,來,把碗放這兒吧。”王佳佳點了點桌角:“江湖哥!”


    “啊?”我放下碗,也終於回過神來。不得不承認,我剛才一時竟看得有些著迷了。這段時間忙著建房子什麽的,竟不知她何時脫胎換骨了,不,外貌倒是沒變,而是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質,已遠遠超出了我對她的認知。


    “來碗豆花。”一個中年婦人在桌前坐下喊道。


    “哦,大娘。”王佳佳應道,打了一碗端了過去:“大娘,您慢用。”


    我接過王佳佳遞過來的兩個銅板,朝她笑道:“餓了沒?要不要先進去吃碗麵?”


    “你呢?我去買。”


    “哎,佳佳,謝謝!”


    “謝什麽?我可不是在幫你。”王佳佳朝我調皮地擠了擠眼,朝客棧裏去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早上我剛把豆腐裝好,她便到了,本來不讓她跟著的,可是她說,她是副隊長,理應和我一起執行任務。


    執行任務!


    欽差啊欽差,我也沒怎麽得罪你吧,你怎麽能給我布置一個這麽複雜的任務呢?


    哎,當時沒有想過來,還有幾分小興奮,等到昨夜裏再仔細一想,突然覺得欽差的這個計劃怎麽這麽不靠譜呢?他怎麽就篤定會有吐蕃細作趁穆娘子征婚來襄州城?就算有細作來,就不會住客棧?為何一定要租民房?還一定會租我家的房子?


    等賣完了豆花豆腐,基本耗了我一個時辰,不過倒是掙了一百五十多文錢,本想交一百文給福伯,可他說這些錢留著我零用,我也就不好多說了。


    到處逛了幾圈,城裏蓋房子的也多了起來,很快便找到了宋二郎,聯係到了打零工的活計,也就幫忙扛扛木頭而已,我有的是力氣,當然不在話下,中午還可以供一頓午飯,發五十個銅板的工錢。


    幾天下來,累固然累,可是眼瞅著裝錢的袋子逐漸鼓了起來,著實讓人心情大好。隻是,我已有意無意對宋二郎他們高談闊論了一番,他們也都知道了我想出租房子的想法,他們也表示幫忙留意,可是卻一直沒有下文。


    難道我也要學穆娘子一樣,寫出告示來到處貼一貼?因為穆娘子征婚的告示倒是反響巨大,自從九月初八貼出來,這才幾天,就絡繹不絕地有人進客棧報名了。這使得我的生意果然大好,就是路過的人也會放慢腳步,或是在我的豆腐攤前吃上一碗豆花,閑談一番,再順帶買走兩塊豆腐。


    “江湖哥,你看這樣寫行不行?”孫辰賢跑出來,將一張紙遞給我。


    “城南五巷有新房出租,二百文一月,先付錢後入住,非誠勿擾。”我念道:“這是給我寫的?”


    “嗯,東家讓我問你,如果沒有異議,就給你貼在豆腐攤前了。”


    問我?嗬嗬,我心中暗自笑道,穆娘子既然如此做,很顯然也是小穆……哦,不,是欽差的命令了。


    “多謝了。那就貼在這裏吧。”我笑道。


    ……


    “勞駕,請問是仁兄家的房子出租嗎?”


    孫辰賢剛把告示貼好,一邊桌上吃豆花的一家人便朝我詢問了。


    問話的是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男子,目字臉,麵色偏黑,神色疲倦,幹裂的唇上留著一字胡,身材較瘦,一身皺皺巴巴的短布衫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


    租房子?細作嗎?


    我心頭一緊,努力笑道:“是。”


    “哦,這是我娘子,還有我女兒。我們一家是從益州逃難來的,本想來投親的,可是沒能如願,我們隻能暫住在城外的帳篷裏,縣衙每日會派粥,我也會進城來找些活兒幹。這幾天來,城裏蓋房子的人戶多,我也趁機攢了點兒錢,畢竟是拖家帶口的,還是得尋個穩定的住處。所以……”男子說著,突然住口,滿眼期盼地看著我。


    我看看他身邊的女子,長得也是普普通通,跟王佳佳好似相同的年紀,一身布裙甚是粗糙,腿上還抱著一個約莫兩三歲的小女孩兒。此刻,女子也不言語,隻專注地給女兒喂著豆花,待小女孩扭過了頭,用小手去推勺子,女子才攬過碗自個兒吃了起來。


    “來,娘子,桶裏這點兒也不好賣了,送給你吧。”王佳佳應該一時又心軟了,偏起木桶,將桶壁、桶底粘的豆花用勺子又刮了小半碗給女子加了進去。


    “謝謝。”女子抬頭微微一笑,又默默地吃了起來。


    托家帶口,怎麽會是細作呢?我要租房子給他們嗎?


    “哦,我有錢,這……這是五十個銅板,可以先交一部分押金,我每天都會去找活兒幹,一定到期把房租交給你。”男子見我沉默,怕我是顧慮他出不起房錢,趕緊伸手往懷裏一掏,摸出了一個黑色的袋子來,倒出裏麵的銅板,數出了五十文朝我推了過來。


    錢都擺到我麵前了,我不要,我傻嗎?有人租房我不同意,這要是讓細作看見了,會不會暴露我天眼密探的身份?


    小穆啊……不,欽差啊!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我偷眼四處瞟了下,哼,誰說欽差無所不能的,關鍵時刻咋都不偷著現身給個提示呢?


    王佳佳?咳咳,這時候你老擦什麽桌子嘛?我到底租不租?能有點兒心裏感應嗎?喂!給個眼神也好啊?申隊副隊長!


    哎,不管了!


    我心一橫,把五十文錢掃進鐵盒子裏:“算了,本來我這告示上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先付錢後入住,不過每個人也都有難處,這樣吧,我今天也該收攤了,你們先隨我去看看房子,如果滿意就先住下,剩下的錢月底之前給清就行。”


    “哎,好,嗬嗬,多謝恩人了!”男子大喜,拉了把妻子,一起朝我揖手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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