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看病還是抓藥?”回春堂的夥計小胡問道。


    我環視了一眼四周,眼光停在了一幅字上。


    “這幅‘杏林春暖’,是江湖客棧的東家所贈。”小胡介紹道。


    “哦,”我回過神來:“我娘有些不舒服,想抓點兒藥。”


    “這麽久了,宋大娘的腳還沒好嗎?”


    “好了,這次是胃有些不舒服,早上起來反酸。”我答道,心裏有些感動,這個小胡還是一個多月前陪杜秀珍去給我阿娘換過藥,居然還記得我。


    小胡朝旁邊的診室一指:“杜大夫在裏麵哩。我們這兒的規矩是:沒有大夫的正規方子是不許私自賣藥的。你先找杜大夫說說情況,開個方子吧。”


    “哦,好。”我心裏覺得麻煩,可是想著他們這樣做也是對病人負責,也就不好埋怨了。


    診室裏,杜秀珍一個人趴在桌上,肩頭聳動,好像在哭泣。


    我小心地上前喚道:“杜大夫。”


    杜秀珍抬起頭來,果然滿臉淚痕,她抹了把淚,別過臉去:“有事兒?”


    “你還好嗎?怎麽哭了?”


    “要你管!”杜秀珍氣呼呼地回道。


    我心中暗笑,倒底還是個小丫頭,一點不高興全掛在臉上,像她這樣不知怎會當上精英密探,就算是大夫,又有多少病人信賴?


    “看病嗎?”


    我想著,杜秀珍已轉過頭來,臉上的淚水擦盡了,鼻子和眼睛還紅紅的。


    “哦,我娘從昨天早上起來就有些反酸,能不能幫忙開點藥調理一下?”


    “還有別的症狀嗎?”


    “沒有了,就是有些想吐的樣子,但又沒吐出來。”我補充道。


    “可有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


    “應該沒有,我和阿娘都是一起吃的。”


    杜秀珍沉思了一會兒:“還是把大娘帶過來我看一下吧。”


    我笑笑:“不用了吧,你不是給我娘看過病嗎,她什麽身材,配多重劑量的藥難道還沒個譜?”


    杜秀珍斜了我一眼:“一個多月前我給她換藥時確實把過脈,可能診斷現在的病嗎?”


    我覺得她說得在理:“可是……我娘強得很,昨天早上我就問她了,讓她找大夫瞧瞧,她不幹,說過兩天就好。我就擔心她怕花錢,所以想直接給她買藥回去。”


    “那不行,我都沒看到病人,怎能給你寫方子。”杜秀珍一臉嚴肅地大聲回絕了。


    “秀珍,怎麽了?”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我回頭看去,隻見是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後麵還跟著李回春。


    “阿耶,你怎麽來了?”杜秀珍突然飛奔上去,撲到男子懷裏痛哭起來。


    “好了,怎麽了?”男子摸著她的頭安慰道,雙眼狐疑地盯在我身上。


    我隻覺得被看得心裏發毛,趕緊朝他揖手道:“在下李江湖,過來找杜大夫開點藥。”


    男子點點頭:“杜問樞,杜氏醫館的大夫。”


    杜氏醫館?聽說在城東,是神醫杜如海開的,現在他年事已高,便傳給了自己的上門女婿。剛才聽杜秀珍叫他“阿耶”,應該就是這人了。


    “哭什麽?誰欺負你了?”李回春問道,眼睛有些泛紅,好像也才哭過的樣子。


    “阿耶,穆大哥他還是不理我……”杜秀珍聽李回春一問,滿腔的委屈噴湧而出:“他前幾天故意裝病躲著我,這麽長時間了,我想著再去約他玩,結果……他還是冷冷地拒絕了我……他說……他現在、以後都不可能喜歡我,讓我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杜問樞的臉一抽,一把推開她:“你給欽差說什麽了?”


    杜秀珍抹了把淚,吸了吸鼻子:“我又去對他表白了啊,不是你說的嗎,喜歡一個人就要大膽的讓他知道。還有,你還說過,堅持就是勝利,可是……我一次兩次三次……他還是不給我機會……”


    “你……你你……你喜歡的人是欽差?你怎麽能喜歡欽差?”杜問樞有些手足無措,臉也漲得通紅。


    “我為什麽不能喜歡他?我這條命都是他救的。三年前我就喜歡上他了!他這次來襄州,就是老天給我的一次機會。等到來年三月,他說不定就要走了,我就隻有這幾個月的時間了。”杜秀珍盯著父親喊道:“不是你說的嗎?你說,我去找他玩,你放心。”


    “我……我是說過……我是說你可以去找他玩,可……可沒讓你喜歡他啊!天下男人那麽多,你……你怎麽喜歡他呢?”杜問樞滿臉無奈地說。


    “為什麽不能喜歡他?難道穆大哥就不是男人嗎?”杜秀珍怒視著父親:“不是你說的嗎?我做什麽你都支持我……”


    杜問樞揚起手,頓了頓,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我……都怪我平時太縱容你了。現在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除了欽差,你喜歡誰都行!”


    杜秀珍的淚水一下又湧了出來,懇求地看向李回春:“李大哥……你快幫我說幾句啊!你不是都說我和穆大哥十分般配的嗎?”


    “不行,你們不能在一起!”李回春說道,扭過頭去。


    “為什麽?”杜秀珍失望地看著二人,又是淚如雨下。


    我看著眼前可憐的人,一時也心軟了:“嗬嗬,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縱然再不舍,可是也不能耽誤子女的幸福。


    我覺得杜大夫和小穆挺般配的,小穆雖然是欽差,可是為人特別隨和,他不願意接受杜大夫,那是因為他馬上就要離開襄州了,以後是回夷陵還是會被調去長安,都是未知數。


    而且,他平時一心為了百姓,都忽略了照顧自己,你們看他那一身衣裳舊得……他一定是不願杜大夫跟著他過苦日子,所以才拒絕……”


    “行了!你知道什麽?”杜問樞對我吼道:“我教訓自己的女兒,要你一個外人插嘴?”


    “我……我是小穆的朋友!”


    “那又怎樣?”


    “好了,二師兄。”李回春拉住杜問樞:“秀珍,聽話,送你父親回家去吧。”


    “李大哥……”


    “好了,走吧,醫館裏我看著。”


    “回春,那……辛苦你了,多保重。秀珍,跟我回去!”杜問樞拍了拍李回春的肩,一把將杜秀珍拽了出去。


    “李大哥!李大哥你沒事兒吧?我聽小胡說你去縣衙了?”李回春的妻子雪燕背著孩子出來,滿臉焦慮。


    “沒事兒,去幫欽差破了個案子。”李回春說著,好像很累的樣子,他笑著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臉蛋:“帶子玥回後院去吧,現在天冷,傷風咳嗽的人多,沒事別到醫館來。”


    “好,那你也多注意些,我做飯去了。”雪燕聽話地走了。


    我見李回春還在發愣,小心問道:“聽說你剛才在縣衙給小穆診脈了,他到底得了什麽病?”


    李回春走出診室,眼光看向大堂的那幅“杏林春暖”:“沒什麽,脾胃失和,一大鍋魚湯喝猛了些,所以不舒服。”


    “真的沒事?我聽蘇小呂說,你診脈時表情凝重,跟丟了魂似的。你這眼睛紅得……哭了?還是進了沙子?”


    “哭了。”


    我以為他會回答後者,沒想到他會如此坦蕩。


    “為了……小穆?他的病……很難治嗎?”


    “不難治。調理兩個月就好了。最多一年,便可痊愈。”李回春歎了口氣,微微閉了眼。


    我想到了以前龍雨寒說過的話,於是問道:“你確定嗎?我聽說,你的武功遠高於你的醫術。你能在一年內把他調理好?”


    “當然!”李回春終於睜開了眼,朝前幾步,將牆上的“杏林春暖”取了下來,呆呆地看著。


    我終於鬆了口氣:“那你哭什麽?你沒聽說嗎?不怕大夫笑眯眯,就怕大夫眉眼低。你這表情,嚇死人了!我還以為小穆得了什麽不治不症,或是讓人下了毒了。”


    “我完全恢複記憶了。給他把脈時,我突然記起了以前在長安和夷陵跟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一時有些傷感。


    還有,想到沒幾個月他任期就要滿了,以他的個性,他不可能再當官,很有可能會辭官,歸隱。以後或是再想見他就難了……我和他的情誼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這些,心裏難受。”


    李回春說著說著,又哽咽起來。


    “你真的恢複記憶了!恭喜啊!”我不知是替他高興還是難過。


    作為小穆的朋友,我當然也不忍分別,可是李回春說小穆會辭官,我卻不敢苟同。我始終覺得小穆是個有野心的人,他一直都在算計,難道不是為了更上一層樓?


    “還有事嗎?”李回春問道。


    我隻得又把阿娘的症狀給他仔細說了一遍。


    李回春凝視著我:“我記得你娘上次腳受傷時我的記錄裏記了她喪偶多年。”


    “是,我五歲時,我阿耶就去世了。怎麽了?”


    “你帶她來看看吧。”


    我無奈地看向他:“就不能通融一下,開點護胃的藥?又不是大毛病,我娘肯定舍不得來看,怕花錢。”


    “那就想辦法把她騙過來,不看問題就大了。”


    我一愣:“你是說,我娘的病很嚴重?”


    “我都沒看,怎敢亂說。”


    “那……我怎麽把她騙到這兒來?”


    “那就是你的事了。”李回春說完,把畫軸在牆上掛好,不再理我,徑直朝後院去了。


    這個李回春!就他這個態度,哪配得上這滿牆的榮譽?真不知道小穆怎麽會和他是好友!看他冷漠地離開,我真想趕上去狠狠揍他一頓,如果打得過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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