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發青年笑了起來。“難怪我遠遠地就覺得有種特別的感覺,”他說,手指撫摩著盾牌的表麵,“做工不錯,”他誇獎著,仿佛在評價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鱗片似的,“附魔……活化……唔,”他微微閉上眼睛,感受著,“還有虹彩圖紋……咦?”


    他驚訝了一聲,不知發現了什麽,轉頭朝瓊恩看了一眼,“這盾牌是誰給你的……啊,是你啊。”


    當日在陰魂城,不過匆匆一麵,瓊恩後來知道對方是隻虹彩龍,自然印象深刻;但這位虹彩龍卻不過當瓊恩是個很普通的路人甲,哪裏放在心上,總算他記憶力驚人,過目不忘,居然又想了起來。


    既然想起瓊恩是誰,自然也就大體知道他的身份來曆,這麵龍鱗盾是誰給他的,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金發青年並沒有追問,也沒有將盾牌還給瓊恩,卻也沒有如瓊恩預料中那樣發怒,“自我介紹一下,”他說,“我是瑞恩斯坦,”虹彩龍向洞中的三個人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對了,這麵盾牌能借我看看嗎?”最後這句話是對瓊恩說的。


    瓊恩難道還能拒絕麽。


    “出去再說吧,”自稱瑞恩斯坦的虹彩龍說,依舊微笑著,他的眼光從三個人的臉上一掠而過,在梅菲斯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但也隨即若無其事地避過,“洞裏空氣很糟糕地。”他將盾牌放入自己口袋裏。殷勤地伸手去扶梅菲斯,卻被拒絕了。


    “多謝。”梅菲斯低聲說,她剛才站了這半天,已經略略恢複點力氣,強自支撐著,不肯要他人幫忙。瑞恩斯坦見狀,禮貌地縮回手,躬身退開。他的身體周圍卻突然泛起一層珍珠似的光芒,隨即從中射出兩束射線,打在梅菲斯身上。


    梅菲斯被這兩道珍珠色射線擊中,原本蒼白的臉上登時一陣紅潤,精神明顯一振。“謝謝。”女聖武士再次說,微微一躬。行了個騎士禮。


    瓊恩看不出瑞恩斯坦用的是什麽法術。按道理說,奧術遵循的基本原則是等價交換,因為沒有一個神祇做強大後盾,奧法者無從借力,基本也就沒有能為他人治療痊愈類型的魔法,至多也就是吸血鬼之觸這種轉移生命力的,治療了一個,就要傷害另外一個。瑞恩斯坦剛才使用地,倒像是種神術,但虹彩龍是天生的奧法者。可能是巫師也可能是術士,卻應該不會去研究神術當牧師。否則豈不等若是浪費天賦。


    他見識不足,也看不出來。瑞恩斯坦自然也不解釋。“為您這樣美麗的女士效勞,是我的榮幸。”他彬彬有禮地說,抬手又是虛虛當空一抹,瓊恩完全沒有聽到他念誦咒語,甚至嘴唇都沒有動,空中已經出現了一隻透明的銀色巨掌,往坐在地上的少年艾格蘭特身上一抹。


    幾縷黑氣從少年胳膊上地傷口處蒸騰起來,被銀色巨掌一把捏住。同時散歸無形。少年如釋重負一般,掙紮著站了起來。向瑞恩斯坦道謝。


    虹彩龍微笑著,轉身走出洞口。瓊恩等人跟著走了出來,他發現自己出現在燭堡中心高塔前的花園,一個白胡須老人正在草地上,看著他們。他穿著灰色的長袍,懷中抱著一本超級厚的書,戴著藍色的水晶眼鏡,神情看起來頗為疲憊,仿佛一夜沒睡似的。


    “卷冊守護者,”瑞恩斯坦朝白胡須老人打招呼,“冒昧來訪,打擾了。”


    老人微微點頭算是還禮。少年艾格蘭特從人群背後轉出來,上前躬身行禮,將手裏的書遞給老人。“烏爾蘭特閣下,”他說,“都在這裏了。”


    老人接過書,並不細看,揮揮手,少年鞠了躬,悄悄退下,穿過花園走到一座高塔裏去了。“歡迎,瑞恩斯坦先生,”老人對虹彩龍說,“您很久沒有來燭堡了,這次想必又給我帶來什麽新奇有趣的消息吧。”


    金發青年微笑著,“自然,”他說,“自然,一些你肯定感興趣的消息——關於陰魂城的,如何?”


    瓊恩心中微微一驚。


    “陰魂城?好極了!”老人頓時兩眼放光,“晚上我們共進晚餐如何,”他殷勤地邀請著,“邊吃邊談。”


    “能與燭堡地卷冊守護者共進晚餐,這是所有向往知識的人夢寐以求地榮耀,”瑞恩斯坦微微躬身,回答說,“不過,我有個小小的建議。”


    “請說。”


    “我這位朋友……呃,稍等,”虹彩龍轉過頭來,問瓊恩,“不好意思,忘了請教你地名字。”


    “瓊恩-蘭尼斯特。”瓊恩小心地說,他感覺在這種場合完全插不上話。


    “那我叫你瓊恩,可以吧,”虹彩龍說,不等瓊恩答應,再度轉過頭看著老人,“我想邀請我的朋友瓊恩一起參加晚宴,您覺得我這個提議如何。”


    老人疑惑地看著瓊恩,因為虹彩龍聲稱他們是朋友,但實際上,虹彩龍在前一秒鍾還不知道瓊恩的名字,這“朋友”關係也未免太不牢靠了點。但老人最後沒有在意這些,“當然沒問題,”他說,“請,請這邊走,先到我的辦公室吧。”


    他隨意地指了指地麵,瓊恩隨即身後黑沉沉的洞口自行關閉了。


    虹彩龍瑞恩斯坦跟著燭堡的最高領袖,“卷冊守護者”烏爾蘭特進入中央高塔,臨行前告訴瓊恩,到時候會有人來邀請他參加晚宴。


    至於那個女殺手莎珞克怎麽辦,烏爾蘭特倒似乎並不關心。“我會處理的。”當瓊恩對他提起此事的時候,烏爾蘭特先生似乎很不耐煩地如此回答。


    好吧,既然你這個燭堡地領袖都不在意自己家裏潛伏著一個危險的殺手,那瓊恩還能說什麽呢……隻能自己提高警惕了。


    不過少年曾經說過,地下地龍窟隻有兩條通道,一條隻能進不能出,一條隻能出不能進,而現在他們出來的這條通道剛才已經被封閉了,那麽女殺手應該也被封死在裏麵和銀龍幽靈作伴了吧。


    剛才在生死關頭,劇變迭起,一時思緒有些混亂,如今冷靜下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事情實在莫名其妙的很。這個殺手到底想幹什麽呢?她自從來到燭堡,似乎除了勾引瓊恩之外,再沒做過其他事情。她想殺瓊恩?早有機I她想殺梅菲斯?沒見有任何動作——但如果她的目標不是針對瓊恩和梅菲斯的話,剛才在洞口,為什麽又要伏擊他們?


    殺手雖然以殺人為工作,但卻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地殺人,他們不會浪費力氣做沒必要的事情。


    還有一點讓瓊恩不明白的是,殺手第一個對那個叫艾格蘭特的少年出手,這有可能是因為他正好走在前麵的原因。但殺手為什麽不直接把他殺了?少年的傷在胳膊上,似乎很重,或者說殺手在短劍上應該淬了毒,讓少年當時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但她為什麽不直接把少年殺死?


    這應該並不難,而且可以幹脆利落地解決掉一個對手,換了瓊恩是殺手,既然設下伏擊,自然要上來就以雷霆一擊之勢翦滅掉敵人的有生力量,否則留了對手一口氣在,還不知道會有什麽變故發生呢。


    到底怎麽回事呢?


    看看時間,已經將要到八點鍾了,平常此時瓊恩和梅菲斯應該都進高塔去開始一天的閱讀了,但經過昨晚半夜到今早這麽一通折騰,先是瓊恩差點被莎珞克刺殺,接著是全燭堡大搜捕,然後又深入龍穴和一隻銀龍幽靈糾纏半日,最後好不容易逃出來,卻又撞上殺手伏擊。梅菲斯作為主要戰力。每次都是首當其衝,雖然經過虹彩龍地治療,依舊非常疲憊;瓊恩雖然作為躲在後麵的巫師,其實沒有受傷,但這麽一路精神極度緊張過來,此時終於可以鬆口氣,看見陽光明媚草地碧綠,也是不由得大大鬆了口氣。隻想著躺在草地上休息,不想再去看書了。


    燭堡裏總是靜悄悄的,這裏居住的無非是巫師、牧師或者純粹的學者,晚上大家自然休息,白天則大多都在高塔裏翻閱書籍,察看資料。或者各自在神殿裏忙活。因為收費昂貴,地方又有些偏僻,客人也很少,一年到頭沒幾個。


    梅菲斯放下銀劍,坐在草地上,雙手抱膝,將臉埋在膝蓋中間,沉思著。瓊恩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也不敢多問,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四周。


    到處都是安安靜靜的,初升的朝陽將點點碎金灑了下來。風從枝頭輕輕掠過。燭堡建在海邊,間或還有白腹黑翼的海鳥從頭上飛過。瓊恩地視線慢慢延伸到遠處,漸漸上移,越過城牆,看著外麵蔚藍的天空,朵朵白雲悠然自得地散步著。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悠閑地在草地上坐著看風景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似乎還是在陰魂城學校的時候,畢業考試之前,和芙蕾狄一起……


    一想起芙蕾狄。心頭微微掠過一絲不快。來這個世界,芙蕾狄算是他第一個女人。兩人在一起度過了大半年的快樂時光,沒想到最後卻是如此結局。事實上,瓊恩至今還不能明白,芙蕾狄為什麽要那樣做——但他不願意仔細去想,潛意識裏在逃避這個問題。


    反正一切都過去了,那就都過去吧。


    正如他一直所說,刀槍無眼,願賭服輸。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不用指望事事盡如人意,被人耍了,上當了,那也隻好認栽,誰讓自己不夠聰明。人生在世,第一等要緊的,是千萬不可推脫責任,做事情失敗了,別說什麽對手強大、狡猾、邪惡、陰險——這些都是廢話,真正要明白地道理隻有一點:虧了就要認,輸了就要付,自己笨被人耍了,那就老老實實認栽,沒什麽好說的。


    這世界上,誰也沒有義務要對別人好,誰也沒有義務幫助別人,善待別人——或許,沒有恩情,隻有交易。


    大約也是在這點上,他和梅菲斯,能在某種程度達成一致吧。善待他人,這是你自己願意;但如果被他人傷害、欺騙、背叛,那麽也不必因此而惱怒,因為別人並沒有要對你好的義務。


    隻是說是可以說得這麽灑脫,真正自己麵對,誰有真能就此坦蕩放開,心無芥蒂。若是真能完全看得開,無所謂,也就不會在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依舊覺得有些黯然吧。


    不去想了。


    他將目光轉向旁邊的梅菲斯,少女不知何時已經抬起頭來,也悠悠地看著遠處的天空,她右手托著臉,金發散散垂下,有幾縷拂在臉上,神情悠然平淡,既不是平時的淡漠,也不是偶爾表現出來的嚴肅或者軟弱,瓊恩幾乎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勉強形容,隻是怔怔地看著,仿佛第一次看清楚這個少女似的。


    他從沒想過梅菲斯也有這樣平和閑適的模樣吧。在大部分時候,即使少女安靜地站著不動,都總給人一種壓迫感,仿佛出鞘地利刃,就算不揮動,依舊也是那樣的寒光凜凜,鋒銳逼人。甚至無論她清醒時,她睡著時,她安靜不動時,她揮劍殺敵時,甚至她為做施法專注訓練時,瓊恩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一個聖武士。


    而此刻地少女,卻悄然令人忘記了這種感覺。此刻的梅菲斯,更像是一個涉世不深地純淨少女,悠閑地坐在草地上,看著藍天白雲,勾勒著自己未來的夢想。


    此時此刻,瓊恩才真正真切地意識到,這個陪伴自己一路走來的聖武士,其實也還是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女。


    被自己欺負的少女。


    論及兩人之間的事情,瓊恩自認談不上邪惡。人麵獅搶走了聖物,梅菲斯要去取回,瓊恩並沒有義務要去幫助她。既然自己冒著丟掉性命的風險,幫她取回了聖物,那麽按照事先的協議收取報酬,也是理所當然地事情。梅菲斯出人,瓊恩出力,公平交易,彼此遵守,沒什麽可說的,雙方都對此表示認可。


    隻是,這終究也不算什麽善良之舉吧,麵對地,畢竟隻是一個少女。


    正當他心中微微湧動,略略覺得似乎有些悵然的時候,少女突然偏過臉來,看著他。


    “瓊恩。”少女叫他。


    “唔?”


    “瓊恩,你知道麽,”少女平靜地說,“其實,今天我是想過讓你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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