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諾奧克大沙漠和風暴號角山脈之間,有一片橢圓形的狹長地帶,觸目所及盡是貧瘠沙化的土壤、光禿禿的山嶺和被狂風侵蝕的岩石,看不到任何森林或者其他綠色植被,隻要風一起就會刮起漫天塵沙。在地圖上,它被簡單地稱之為“岩石之地”,因為既非交通要道(相反是非常之偏僻),自然環境又如此惡劣(連地精都很難找到幾隻),更沒有任何名勝古跡或者藏寶傳說(也不可能吸引那些無所不在的冒險者),所以荒涼至極,隻有幾座零零星星的小村莊,數百名居民祖祖輩輩居住於此,幾乎被外界所遺忘。


    這一日傍晚時分,日已西垂,蒼茫暮色籠罩四野,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出現了一個人影。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肩膀寬闊,腰窄腿長,步伐矯健而輕快,黑色皮製長靴踩在岩石和沙礫上,隻發出非常輕微的響動。她穿著灰色的襯衫和緊身長褲,外麵套著一件褐色皮甲,皮膚微黑中泛紅,顯然常年奔波在外,被風吹日曬所致。五官也算不上精致秀麗,但如刀削斧鑿,線條剛硬,棱角分明,一雙藍色的大眼睛裏透著勃勃英氣,長長的銀發被絲帶束起,梳成馬尾,幹脆利落。看她的裝束,像是位經驗老到的冒險者,但卻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也沒有行囊包裹,兩手空空行走在這荒山野地之中,像是突然冒出來似的。


    “不早了呢。”銀發女子抬頭看看夕陽,自言自語。


    這條路她走過很多次,並不陌生,知道翻過這道山梁便能看到一座村莊,居住著幾十戶人家,今晚可以在那裏借宿。明日一早啟程,晚上便能抵達提凡頓城,後日下午就能回到家了。


    她加快腳步,片刻間便上了山頂,那座小村莊正靜靜地座落在山腳下,炊煙嫋嫋,顯然辛勤勞累了一天的村民們正在準備晚餐。見此情形,銀發女子的臉上露出微微笑意,正要起程下山,陡然間怔了怔,抬頭朝東南方向的天空望去。


    幾十道燦爛的光劃破天際,發出隱隱雷鳴聲,以極高的速度墜落下來,沒入遙遠的地平線。因為太陽尚未落山,天色還亮,這白光並不是十分引人注目,而且很多人就算看到了也不在意,隻當作流星,但銀發女子的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因為,流星和流星是不一樣的。


    “又有哪位神明被摧毀了嗎?”她思忖著,不過並不如何擔心,更多隻是好奇而已。除此之外,一絲緊張感也從心底悄悄升了起來。


    第四紀果然已經悄然降臨了啊。


    她站在山頂上沉思了半晌,等回過神來地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夜幕開始籠罩大地。因為光線黯淡,視覺被大大削弱地緣故,原本就崎嶇陡峭地山路變得更加險峻,何況又是下山。銀發女子卻也不以為意,她聳了聳肩,一陣疾風吹過,身體被無形地力量扭曲,眨眼間變形成了一隻蒼鷹,然後張開寬闊雙翼,如利箭般貼著山體俯衝而下。


    短短幾秒鍾,蒼鷹便飛到了村莊入口,然後它再度變回銀發女子,正準備邁步進入,突然身形硬生生地頓住,像是發現了什麽蹊蹺似的。緊接著“噗”地一聲,兩團火焰自雙手掌心跳躍而出,凝聚成兩把雪亮地軍刀。她的瞳孔中銀光閃爍,臉色變得前所未有地凝重。


    然後她緩緩走進村莊。


    夜色越加深沉,伸手不見五指,但銀發女子的視覺已經完全不受影響,甚至比白晝時還要更強幾分。村莊裏空蕩蕩地,寂靜無聲,沒有一個人影。她一路行來,隻看見了破損的房屋門窗,看見了地麵和牆壁上的血跡,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還有一股混合著各種難聞氣味的惡臭,那是野外怪物身上所共有的體味。


    銀發女子立刻就明白這裏曾經發生了什麽:一群凶猛的怪物襲擊了這座村莊,殺死了村民。從留下地氣味來判斷,至少包括豺狼人、食人魔和牛頭怪這三種,其他暫時還不能確定,可能有巨魔或者熊地精。她是經驗豐富地遊俠,成年累月在山林野外奔波,對自己在這方麵地判斷極有自信,然而更大的疑惑隨之產生:怪物從何而來?須知此地如此貧瘠,連生命力最頑強的地精都不怎麽能養活,更遑論其他凶猛品種?她也常常路過此地,可以確定方圓百裏之內,絕對沒有什麽食人魔或者豺狼人的巢穴。


    退一步說,就算真是此地有怪物,或者別處的怪物成群結隊路過,屠殺了村民,那麽屍體去哪裏了?銀發女子已經仔細查看過,從血跡上看,全村的百餘口人基本無幸,但卻沒有看到任何一具屍體。當然,怪物是會吃人的——問題是就算最凶殘的食人魔,總也是要吐骨頭的,能夠吃人不吐骨頭的,隻有人類自身。怪物們普遍智商偏低,還沒鍛煉進化出這種能力,總不可能是它們殺完人之後,還把屍體都藏匿起來或者搬走了吧。且不說怪物們地字典裏有沒有“毀屍滅跡”這個詞,就算真有這個概念,單單把屍體弄走又有什麽用。


    她緩緩吐了口氣,兩柄軍刀自手中消失,銀色火焰從體內散發出來,凝聚成幾十隻羽毛潔白的小鳥,撲棱著翅膀朝四麵八方飛去,沒入沉沉夜色中。大約過了七八分鍾,小鳥們陸陸續續又飛了回來,大部分直接鑽入女子的身體,但有幾隻小鳥口中卻銜著一個小小的光球,色澤黯淡,透著明顯的死氣。銀發女子伸出手,接過那些小光球,托在掌心中仔細端詳,美麗的藍色眼睛裏已經籠罩上了一層怒意,飛鳥帶回的訊息完全印證了她的猜測:這座村莊裏留著邪惡的亡靈術氣息。


    襲擊村莊的,不僅僅是怪物,還有亡靈巫師。村民們的屍體並不是被藏匿或者被運走,而是自己走的——他們都被變成了亡靈。


    這個結論令她無可抑製地憤怒,但同時也隱隱警惕起來。屠殺無辜的村民,還將他們全部變成亡靈帶走——如此邪惡的行為,並不是尋常的亡靈師所能做出來的。如果倒退幾百年,這種情形還能算是常見,尤其是薩瑪斯特創立龍巫教之後,遍邀大陸各地亡靈師加盟,研究各種黑暗邪術,最終當真弄出了“龍巫妖”這種震古爍今的變態存在,亡靈師的威名一時間也隨之抵達曆史的巔峰,他們橫行無忌氣焰囂張,仿佛烏雲般籠罩世界。然而好景不長,薩瑪斯特很快敗亡,龍巫妖在各大勢力的聯手打壓下近乎崩潰,很多著名的亡靈師都被剿殺,殘存者也都轉為地下,夾起尾巴低調做人,雖然盜墓挖墳的事情肯定經常幹,殺人罪行也不可能完全杜絕,但確實是普遍收斂了很多。像這種屠殺全村又全部變成亡靈的事情經是很久都沒有聽說過了。


    或許,是因為覺得此地太過偏僻,所以肆無忌憚吧。但既然被自己撞上,那麽就是對方的好運氣到頭了。


    雖然依舊奇怪亡靈師為何會和一群怪物攪在一起,而且還是一群雜牌怪物,但銀發女子沒有打算繼續停在原地思考,要知道答案,直接追上去親眼看看便是最好的方法。至於危險,這從來就不在她的考慮之中。


    旋風再度從地麵騰起,將女子高大的身形完全吞噬,緊接著一隻矯健的獵豹從旋風中衝出,全身線條充滿了力量與美感。她奔跑起來,仿佛一道金色閃電沒入夜色之中,沿著怪物和亡靈留下的氣息一路追蹤而去。


    呼嘯的風聲從耳邊掠過,山路兩旁的風景飛速倒退,獵豹將奔跑速度發揮到了極致,大約過了十多分鍾,她發現了目標。正如事先判斷的那樣,一群野外怪物,包括豺狼人、食人魔、巨魔、熊地精、牛頭怪,還有幾隻獸人,正吵吵嚷嚷,互相推搡,以一種散亂得幾乎不成陣列的隊形朝著東方前進。相比起來,跟在怪物後麵的亡靈們就有規矩得多,它們沉默不語,步伐整齊劃一,除了衣衫襤褸之外,紀律性簡直可以與正規軍媲美。


    獵豹放輕腳步,靜悄悄地隨在後麵,保持著一段距離,觀察這支奇怪的隊伍。亡靈們正是剛剛不幸遇害的村民,這點從他們的衣著就能清晰判斷出來。至於怪物則是種類極其雜亂,基本上野外常見的品種全部都包括了。數量不算很多,也就百餘名,但卻都是全副武裝,穿著至少算是勉強合身的皮甲甚至鎧甲,拿著鐵製的長矛、戰斧,兩頭包著金屬的大木棒,甚至還有幾隻豺狼人背著複合長弓和箭囊,裏麵插著滿滿當當的簇新箭矢——這可就實在太不尋常了。


    “亡靈巫師在哪裏?”


    獵豹潛伏在黑暗中,用利的目光來回搜索著,怪物也好亡靈也罷,她都不放在心上,隻有亡靈師才是真正的目標。巫師不會給自己頭上貼標簽,但以她的閱曆見識,無論偽裝成什麽模樣,哪怕變形然後混進怪物群中,隻要看見就一定能夠認出來。然而尋找了半晌,一無所獲。


    自己的判斷失誤,並不存在亡靈師?哈,這當然是在開玩笑,絕無可能。那麽隻剩下兩種解釋:或者,亡靈師恰好離開了,不在這支隊伍裏;或者,亡靈師和她一樣,也正隱遁在暗處。


    正思忖間,一股刺骨寒意陡然自背後襲來,“被攻擊了!”意識瞬間做出判斷,這是她身經百戰所鍛煉出來的直覺。獵豹按了按爪子,猛地往左側跳開,一道鬼火纏繞的灰暗射線從她的皮膚堪堪擦過,沒入土中。


    獵豹回過身來,看見原本虛無的黑暗中現出一個瘦削的人形輪廓,慢慢清晰。那是個灰袍男子,戴著兜帽,低著頭,看不清楚麵容,雙手枯瘦仿佛鳥爪,指尖遊離著綠幽幽的鬼火,星星點點。眼見獵豹躲開自己的偷襲,他陰陰地笑著,聲音仿佛夜梟般刺耳。


    “是哪位朋友在一路跟蹤我們?”


    一陣狂風刮過,獵豹恢複成人形,銀發女子雙眉高挑,冷冷逼視著灰袍男子。“我是來自陰影穀的多芙-鷹手,”她高聲說,“是你殺了這些村民,把他們變成了亡靈?”


    聽到對方自報名號,灰袍男子明顯畏縮了一下,但立刻恢複鎮定,“正是鄙人,”他輕描淡寫地回答,“不知尊敬的女士有何見教?”


    “隻有一句,”多芙厲喝,雙手一翻,掌心已經握住了兩柄軍刀,然後下一瞬間她已經如離弦之箭般筆直前衝,“下地獄去吧!”


    灰袍男子微微抬起臉,念了句咒語,兩支骨矛憑空出現,一前一後朝著多芙飛射而來,但卻全都打空了。銀發女子的步法非常詭異,看似直線前衝,其實卻在不斷地左右變幻方位,讓對手壓根無法鎖定目標。灰袍男子口中嘟囔了句什麽,黑氣從指尖射出,擴散成一張巨型鬼臉,飄飄往前,張開血盆大口,照著多芙一口咬過去。


    多芙縱聲大笑,銀火從她的雙眼中噴湧而出,瞬間將鬼臉焚燒得幹幹淨淨,半點黑氣不剩。她逼近跟前,右手揮刀砍下,灰袍男子匆忙間來不及閃避,隻能抬起左臂一擋。“噔”地一聲悶響,軍刀砍在手臂上,居然未能將它砍斷,反而被彈了回來。多芙心中詫異,動作卻絲毫不緩,左手軍刀照著脖頸橫掃過來。一麵白骨盾牌自空氣中及時出現,擋下攻擊,但多芙猛然抬起腿,重重一腳踹在灰袍男子的腹部,將他整個人踹飛了出去。


    灰袍男子在地麵上掙紮著,努力想要爬起身反擊,但多芙這一腳踹得極重,五髒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四肢根本用不出半點勁,呼吸都困難,更別說念咒。多芙冷笑著,走到他的身邊,“說出你此行的目的,”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對手,“否則……”


    “很久不見了,多芙。”


    蒼老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緊接著一個削瘦身影從黑暗中慢慢踱出來,他咳嗽著,腰背佝僂,像是個疾病纏身的老者,然而多芙一見便麵色大變,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薩瑪斯特!”


    銀火自她體內噴湧而出,匯聚成熊熊燃燒的烈焰風暴,衝著老者呼嘯席卷而去。多芙自己卻一躍而起,朝相反的方向全力奔跑。她自知不是薩瑪斯特的對手,但以銀火為屏障,要逃跑還是有把握的。然而剛剛衝出幾步,陡然一股森森寒意迎麵迫來,將她完全籠罩。多芙頓住腳步,抬起頭,隻見一位全身黑衣的短發少女懸浮在半空中,鬥篷獵獵張開,仿佛羽翼,雙手握著一柄巨大的血紅色鐮刀,鋒刃上泛著清泠月光,正麵無表情地俯視著她。


    然後她一揮而下,將多芙的身體斬成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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