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瞥了一眼,見是莎珞克,便沒說話,繼續低頭看書。魅魔款款走到身後,乖巧地替他輕輕按摩肩部,她顯然經過專門訓練,手法不輕不重,力道恰到好處。瓊恩在書桌前坐了一天,正覺肌肉有些麻木,血流不暢,被她按壓片刻,初時略有幾分酸痛,隨即便暢快淋漓,如釋重負,全身仿佛都輕快了幾分,懶洋洋地靠在椅中,不想動彈。


    “很厲害啊,”他不由得稱讚,“我還從不知道你有這一手。”


    “那自然,我當年可是鐵王座的首席殺手呢。”


    “這有關係嗎?”瓊恩一怔。


    “有啊,”莎珞克說,“主人你覺得:一個優秀的殺手,最重要的素質是什麽?”


    “一擊奪命的殺人技巧?”瓊恩猜測。


    “錯!”魅魔說,“生命是非常之脆弱的東西,就像東方大陸傳來的瓷器,要讓它破碎其實非常容易。即便是掌握了毀天滅地魔法的大巫師,一柄插進心髒的匕首,或者割斷咽喉的短劍,就足以讓他一命嗚呼。所以呢,所謂一擊奪命的技巧,對於殺手而言那是排在次要的。作為一名殺手,最重要的不是如何殺死目標,而是如何讓自己處於能夠殺死目標的位置上。”


    “最後一句話我沒太聽懂。”


    “簡單來說,就是如何接近目標,如何獲取信任,如何讓目標放鬆戒備、喪失警惕、露出破綻,”莎珞克解釋,“作為女殺手,在這方麵可是比男性有先天的優勢哦。”


    “……是嗎?”


    “是啊,因為要去殺掉的目標,絕大多數都是男性嘛,所以對於我們而言,‘色誘’是必修課程,按摩技術、床上功夫,這些都是不能不精通的。”


    “你們?”瓊恩注意到對方的措辭。


    “嗯,怎麽?你不會以為鐵王座就隻有我一個女性殺手吧。”


    “那倒不是……呃,有很多?”


    “其實也不多,”莎珞克說,“鐵王座喜歡從貧民窟中‘收集’他們認為有潛質的孤兒,將他們訓練成殺人武器,我就是這樣被看中的。訓練非常殘酷,淘汰率驚人,最終能夠真正成為殺手的屈指可數,其中大半是女性。”


    “那鐵王座裏一共有幾位女殺手?”


    “現在不知道,畢竟已經離開很久了。以前麽,連我在內是五人。”


    “五個啊,”瓊恩用手背揉著臉頰,若有所思,“都很漂亮?”


    “唔,殺手其實不需要也不適合驚人的美貌,平時太引人注目了反而也不好,當然也要有足夠的魅力才能吸引目標。所以說漂亮嘛,倒也大致能符合——咦,你到底在想什麽?”


    “哦,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能把你們全都抓過來當女仆,那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


    “……”莎珞克怔了幾秒鍾,然後噗嗤笑出聲來,“這難度可不低啊,主人。鐵王座雖然比不得散塔林會、紅袍巫師那樣雄踞一方,在寶劍海南岸地區也算是頗有威名的組織了,而且據說幕後還有邪魔的支持呢。”


    “邪魔的支持?”


    “嗯,有這種傳言,說鐵王座的領袖斯芬娜女士,與九層地獄的關係非常密切,在創建鐵王座的過程中曾屢次獲得過魔鬼的幫助。當然這一切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


    魔鬼幕後扶持的人類黑道組織,乍聽有些驚訝,很快也就釋然,因為這本質上和諸神的教會其實沒多大區別。瓊恩所謂“把鐵王座的女殺手都抓來做女仆”的說法,也純粹是開玩笑而已,壓根就沒有半點認真的意思,所以說過就忘——不過莎珞克顯然並不是這麽認為的。


    “主人為什麽會突然有這個想法呢?”她問,“難道是對現在的女友們開始厭倦了?”


    “怎麽可能!”瓊恩趕緊澄清,這句話如果傳出去,那是會引起眾怒的,“我隨口一說罷了。”


    “是嗎,那如果真的能夠實現,主人是不是會很高興呢?”


    “唔,那似乎也挺不錯的。”


    魅魔格格嬌笑起來,“那就不是隨口一說,而是心有所動了啊。”


    “……到此為止吧,”瓊恩決定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我姐姐怎麽樣?”


    “很好啊,”她說,“每天都在努力學習,進步速度堪稱一日千裏。”


    瓊恩想知道的不是這個。


    “奧嘉萊斯……”他有些猶豫地停頓了一下,“有沒有說過些什麽?”


    “你認為——或者說你擔心她會對珊嘉姐姐說什麽呢?”莎珞克反問。


    瓊恩一時語塞。


    “放心啦,她說的基本都是有關魔法和劍術的知識,‘無關緊要’的東西是一點都沒有,”魅魔故意在無關緊要四個字上加重語氣,“所以我的心理陰暗的主人,暫時還什麽都不用擔心哪。”


    “我怎麽心理陰暗了?”


    “派遣自己的女奴去監視自己的姐姐,這種行為難道還不能稱之為心理陰暗嗎?


    “我又不是讓你監視她,”瓊恩說,“是奧嘉萊斯。”


    “有區別嗎?”


    “有。”瓊恩簡潔地回答。


    莎珞克在背後發出低聲輕笑,但瓊恩懶得理睬。過了片刻,她又再度開口。“主人,珊嘉姐姐和奧嘉萊斯女士之間,到底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關係呢?”


    “為什麽這麽問?”


    “感覺啊,”她說,“奧嘉萊斯女士對珊嘉姐姐的態度,完全不像是單純的師徒。”


    “那像什麽?”


    莎珞克奇怪地沉默了半響,“我不知道,”她最後說,“我無法體會那種感覺,所以也無法下一個定義。”


    “那就別胡思亂想了,”瓊恩說,“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但珊嘉姐姐問我,我怎麽回答呢?”


    “……你說什麽?”


    “我說,昨天晚上休息的時候,珊嘉姐姐突然問了我這個問題,”她不緊不慢地說,“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回答比較好呢?”


    “你怎麽回答的?”瓊恩緊張地問。


    “我說她想得太多了。”


    瓊恩鬆了口氣,但隨即陷入沉默。


    懷疑的種子,一旦發芽就難以再斬斷。雖然到目前為止,奧嘉萊斯出於某種考慮,似乎還無意告訴珊嘉有關“阿拉莎”的事情,單純隻是作為一個萍水相逢的老師形象而存在,但兩人朝夕相處,平常言談舉止之間難免會露出痕跡,以珊嘉的聰明敏銳,不可能毫無察覺,時間一長,終究能看出點端倪來。否則的話,她就不會問莎珞克這個問題了。


    等、等一下,珊嘉為什麽會問莎珞克?


    女孩子大多心思簡單,藏不住事,有疑惑時會向閨中密友請教谘詢,也是合情合理的。問題在於,首先珊嘉就不是這樣的女孩子,相識十餘年,瓊恩太了解自己姐姐的性格,雖然看起來溫柔親切,但真正重要的想法,是絕不會輕易透露給別人的;其次她和莎珞克的關係也絕對沒親密到這種地步,嚴格來說,莎珞克其實就是瓊恩送給珊嘉的侍女兼保鏢,順便附帶監視奧嘉萊斯的功能,如此而已——而關於最後這點,珊嘉也未必就看不出來。


    那麽,珊嘉問莎珞克這個問題,目的何在呢?是希望從魅魔口中得知答案,還是說……她知道莎珞克肯定會把這件事告訴瓊恩?換句話說,她表麵上看是在問莎珞克,實際上是在問瓊恩——不,準確地說,也不僅僅是詢問,更多還帶有試探和警告的意味吧。她是在用這種方式,不著痕跡地向瓊恩暗示著什麽。


    想到這裏,瓊恩登時感覺腦袋隱隱做疼。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什麽事令他最為恐懼,那麽“和珊嘉產生隔閡”,絕對名列其中。感情這種東西,精致而脆弱,就像瓷器,必須要仔細嗬護,一旦出現裂痕,就算用再高明的手法修複,終究也不能真正恢複原狀。珊嘉疑雲重重的來曆,和昔日陰魂城王後阿拉莎的關係,一直以來都是瓊恩最大的心病,他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希望將所有出乎意料的幹擾隔絕在外,希望一切都還維持原狀,像過去十五年那樣照常運行——然而現在看來,這似乎已經不可能做到。


    甚至,已經開始產生隱患了。


    “談談吧。”莎珞克突然說。


    “嗯?”瓊恩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談談吧,”魅魔重複,“你和珊嘉姐姐。”


    瓊恩皺眉,“你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麽隱秘,也不知道你一直想隱瞞的是什麽,”莎珞克說,“你想必是認為:自己可以獨力解決問題,珊嘉姐姐隻要在旁邊靜靜呆著,等待你把一切麻煩都處理好就行了。但事實證明這是錯的。既然如此,我覺得你應該考慮改變做法,和珊嘉姐姐談談。”


    瓊恩歎了口氣,“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不重要。”


    “唔?”


    “我說,這不重要,”莎珞克轉到瓊恩身前,半跪著,認真地看著他,“在珊嘉姐姐心裏,有一個最大的心結,你知道是什麽嗎?”


    “請教。”


    “是你正在漸漸地把她推開,拒絕她進入你的世界。”


    “哪有——”


    瓊恩剛要反駁,便被莎珞克舉手打斷了,“當你遇到難題的時候,你會選擇去和艾彌薇商議呢,還是會想到珊嘉姐姐呢?當你遇到強敵的時候,你是第一個想到艾彌薇呢,還是珊嘉姐姐呢?”


    “這壓根是兩碼事,”瓊恩皺眉,“珊嘉不擅長這些嘛。”


    “是啊,但是你所遇到的,不總是這些嗎?”莎珞克說,“所以對於珊嘉姐姐而言,她總是幫不上任何忙,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做個旁觀的局外人,漸漸地離你越來越遠——我隻是在陳述事實,難道不是嗎?”


    瓊恩沉默。


    “珊嘉姐姐之所以這樣拚命地學習魔法,磨練劍術,所為何來呢?難道是她真的癡迷此道嗎,隻怕不見得,”莎珞克繼續說,“她唯一的目的,其實隻是很單純地希望‘能夠有資格陪在你身邊’吧,就像艾彌薇那樣。而你,似乎始終就沒明白這一點呢。”


    “我知道的——”


    “知道不等於明白,”莎珞克再次打斷,“而且事實上,自從見到艾彌薇之後,你就相對冷落了珊嘉姐姐——無論有多少理由,但這是事實,不是嗎?”


    瓊恩閉著嘴,不說話,過了半響他再度開口。“那依你之見呢?”


    “去和她談談,”莎珞克說,“以什麽方式談、談什麽內容,這些其實壓根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這個行為本身。這個道理,你總該明白吧。”


    瓊恩沉吟半響,忽然自失一笑,“確實,”他歎了口氣,“這樣簡單的道理,我居然一直沒能真正明白,實在是……”


    “身在局中,易為所惑,也是很正常的。”莎珞克安慰。


    “或許吧,”瓊恩說,伸手撩起她耳邊垂下的幾縷長發,撫摸女孩嬌豔的臉頰,“不管怎麽說,你提醒了我,所以我應該給你點獎勵才對。”


    “獎勵?”莎珞克反問,“主人打算獎勵我什麽呢?”


    “你想要什麽?”瓊恩征求意見。


    “無論我想要什麽,你都會給我嗎?”


    瓊恩略一躊躇,“盡量。”他說。


    聽到瓊恩的許諾,魅魔紅寶石般美麗的雙眼像貓一樣眯縫起來,嘴角微微上翹,勾勒出一縷笑意,似歡愉,又似嘲諷:“可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你隻怕給不了呢。”


    “說說看。”瓊恩有幾分好奇,想知道對方“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麽。


    短暫地猶豫了幾秒鍾,莎珞克最終笑著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她說,“無聊的妄想,早點丟掉比較好。”


    無聊的妄想嗎?


    瓊恩沉吟著,似乎隱約明白了點什麽,欲待再說,莎珞克卻已經主動轉移了話題。“說起來,主人,你不是讓我觀察奧嘉萊斯女士嗎?”


    “嗯,有什麽發現?”


    “第一:這些日子以來,她在教授珊嘉姐姐魔法的過程中,共演示法術兩百七十四次,全部都是從那本《命運長夜》釋放出來的,沒有任何一次例外。”


    “唔。”


    瓊恩不置可否地應了聲。莎珞克說的這點,他其實早就察覺,在心裏也已經反複推敲過很多次。自從認識以來,奧嘉萊斯從未真正自己施法過,所有的法術都是從那本預言書中發出,這實在不符合常理。因為無論是卷軸也好,魔杖也好,或者其他魔法物品,通過這些“儲魔物品”來施法,優點自然是快捷方便,但在精確度、控製力等方麵就遠遠比不得親自動手了,通常情況下力量也會大打折扣。所以對於巫師而言,隻會把它們作為補充備用,不可能倚為主力的。就像凜有七八支火球魔杖,裏麵儲存了幾百發火球術,但這種魔杖裏轟出的火球,四五發疊加起來,效果也未必能抵得上她自己打出的一發,清理雜兵時自然有用,真正碰上厲害角色就不行了。


    當然,奧嘉萊斯是昔日耐瑟帝國晚期的大奧術師,據說與奧沃力量相當,在她的眼中看來,瓊恩等人或許也確實就是“雜兵”級別,不值得認真出手,用預言書足以打發——這也未嚐不是一種合理的猜測。但前晚她和欣布發生衝突時,仍然始終堅持隻用預言書釋放法術,致使自己在戰鬥中處於明顯的下風,這就似乎無法再用“自負”、“傲慢”之類來解釋了。


    “難道真如我猜測的那樣,她其實已經失去了施法能力?”


    這個大膽的設想像飛鳥般在瓊恩的腦海中盤旋不去,越來越低,越來越清晰,仿佛觸手可及,然而終究無法確證。從現有跡象上來看,這種可能性確實不小,但反過來說,僅憑猜測就判斷一位大奧術師喪失了施法能力,又未免太失之草率。


    “我覺得:即便她沒有失去施法能力,至少也是受到了某種很嚴厲的限製,輕易不能動用,”莎珞克輕聲說,“或許是在轉化幽靈時發生了某種意外,也未可知?”


    瓊恩點點頭,對莎珞克的說法表示謹慎的讚同。“對了,”他想起一件事,“她那把金色的巨劍是什麽來曆,知道麽?”


    前晚那場衝突中,奧嘉萊斯一直處於劣勢,直到最後關頭她突然拿出了一柄金光燦爛的巨劍,登時將局勢扭轉。原本步步進逼,已經占據絕對優勢的欣布立刻轉攻為守,而且明顯看得出她對那柄黃金巨劍頗有忌憚之意,甚至隱約有幾分畏懼,其威能也可想而知,很有可能是奧嘉萊斯壓箱底的殺手鐧之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瓊恩對此自然是要盡可能弄清楚的。


    “不知道,”莎珞克搖頭,“她之後再也沒有拿出來過,也沒提過半個字,我怕她起疑,不敢多問。”


    “算了,再說吧,”瓊恩說,“你前麵說了第一,那第二呢?”


    “第二,她通過《命運長夜》所釋放的法術,一共是六十二種。其中二十九道是防護術,十道是變化術,十七道是幻術和附魔術,兩道塑能術,剩下四道性質難以判斷。直接的攻擊破壞型法術,所占比例極少,寥寥無幾。”


    “她教珊嘉的也隻是這些?”瓊恩奇怪,“那道隕星術呢?”


    “她在教珊嘉姐姐隕星術的整個過程中,沒有做任何示範,純粹是理論指導,”莎珞克說,“甚至連理論指導都算不上,隻是在一些關鍵點上有所提示,全靠珊嘉姐姐自己領悟……我想,奧嘉萊斯自己,很可能並不會這道法術。”


    瓊恩沉思片刻,“還有第三嗎?”他問。


    “第三,她的《命運長夜》不僅僅是魔法書,還有煉金工坊的功能,”莎珞克伸手往腰後一摸,拿出了一件折疊成整整齊齊方塊的灰色皮甲,“你看這個。”


    “這是什麽東西……咦,不就是你那件皮甲麽?”


    “是啊。”


    莎珞克自深淵帶回物質界的裝備中,價值最高的應該就是這件皮甲,無盡深淵第三百四十八層領主塔芬所造,以巴洛炎魔、判魂魔和巴布魔的皮革混合製成,堅固結實,而且能一定程度上抵抗削弱魔法,隻是必須定期以精血喂飼,否則就會逐漸破敗。莎珞克對它倒是非常珍愛,可惜先是在阿斯卡特拉伏擊蘇倫牧師時,正麵承受了一擊聖言,皮甲被燒壞了不少;後來又和光頭牧師卡斯圖激戰,皮甲徹底毀損。瓊恩曾經考慮過幫她修複,試了幾次,發現這種邪魔製品原理與物質界的煉金術頗有差異,又缺乏材料,於是放棄了。而此時擺在瓊恩麵前的,卻分明是一副完好無損的皮甲,所有殘破之處都已經修複,嚴絲合縫,沒有半點瑕疵。隻是皮甲的顏色有些變化,以前是青藍色的,光澤幽幽,仿佛邪炎,現在則黯淡了許多。瓊恩伸手撫摸,指尖觸及皮甲的表麵,隱隱有些冰寒之意,但並不清晰。


    “怎麽修好的?”他問。


    “你不是說修不好麽,我就拿去找奧嘉萊斯試試運氣,”莎珞克說,“估計是看在珊嘉姐姐的麵子上,她答應了。然後她把《命運長夜》展開,變成了一道淺綠色的傳送門,帶著珊嘉姐姐走進去,讓我留在外麵守衛。大概兩個小時之後,她們出來了,拿著修複完好的皮甲。事後我向珊嘉姐姐打聽,她說她跟隨奧嘉萊斯走進傳送門後,便置身於一個龐大的半位麵裏,裏麵有一座華麗無比的煉金工坊。奧嘉萊斯帶她走進那座煉金工坊,指導她運用其中的各宗魔法裝置和奇異機械,完成了這件皮甲的修複工作。”


    《命運長夜》有煉金工坊的功能,瓊恩對這點倒並不意外,因為奧沃早就告訴過他。但能夠讓珊嘉這樣的初學者,經過幾次嚐試,僅僅兩個小時就將莎珞克這件已經嚴重破損的皮甲修複完全,即便有奧嘉萊斯在旁邊指點的緣故,依然說明這座煉金工坊的功能之強,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材料呢?”瓊恩問。莎珞克的皮甲原本已經破損得非常嚴重,大塊大塊的麵積被聖光灼燒成灰,它是以邪魔——主要是炎魔——的皮膚製成,這種原料在深淵都很難得,在物質界更是極罕見,瓊恩又找不到合適的替代品,所以束手無策。奧嘉萊斯的指點再高明,煉金工坊的功能再強大,總也不可能無中生有,憑空造物,珊嘉是拿什麽來做修複材料的呢?


    “珊嘉姐姐說,奧嘉萊斯從倉庫裏找出一塊餐桌大小的成年紅龍皮給她做修複材料。因為一開始不熟練,失敗了幾次,大半都浪費了,剩下的正好。”


    ……太奢侈了吧。


    龍皮是頂級的煉金材料,最適合用來製造各種魔法防具,隨著年齡的增長,價值也相應遞增。一塊餐桌大小的成年紅龍皮,在市場上大約能賣到三千到五千金幣的天價,而且往往是有價無市。奧嘉萊斯居然拿來給珊嘉這個初學者練手,隨意浪費,除了“奢侈”,瓊恩實在已經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


    “有個好老師真幸福。”他感歎。


    “你的老師也不差吧。”莎珞克提醒。


    “是不差,可惜是個胖宅,”瓊恩說,“這個本質決定了他一遇到強勢的女王——比如奧嘉萊斯這種——就會立刻倒戈投降,實在不能指望啊。”


    “可是你原本要指望他什麽呢?”莎珞克反問,“難道要他幫你幹掉奧嘉萊斯?”


    “那倒不至於,隻是要她別幹涉我的私生活就好,”瓊恩怏怏不快地低聲說,“討厭的老巫婆!”


    莎珞克格格笑起來,她自然明白瓊恩所指,奧嘉萊斯趕走莫妮卡姐妹的事情,讓他一直耿耿於懷呢。“可是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主人。”


    “什麽事?”


    “她之所以能幹涉你的私生活,主要是因為她和珊嘉的親密關係,並非因為她是曾經的大奧術師,也並非因為她擁有多麽強的力量吧,”莎珞克說,“所以我不明白,你關注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即便她真的已經喪失了施法能力,僅憑那本預言書,我覺得你依然不是她的對手——那本書裏儲存的法術似乎是無窮無盡的,而且明顯能自動恢複。退一步說,即便你能夠打敗她,那又怎麽樣呢?這種家庭內部矛盾,根本就不是用暴力可以解決的吧。”


    瓊恩搖搖頭,“你說得對,但也不全對。”


    “請指教。”


    “暴力當然不能解決一切問題,”瓊恩說,“但暴力確實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暴力從來都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暴力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誠如莎珞克所言,奧嘉萊斯和瓊恩的矛盾,是關心女兒的嶽母與想開後宮的女婿之間的矛盾,屬於人民內部矛盾,而非敵我矛盾,既沒尖銳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也上升不到階級鬥爭的高度,所以不可能單純用暴力來解決。但這並不是說,暴力在這件事情上就毫無意義,因為世界上的任何道理,歸根究底都還是要以武力做後盾的。事實上,奧嘉萊斯趕走雙子姐妹,固然用的是溫和手段,以救瓊恩為條件做要挾,讓她們同意離開,但能讓瓊恩事後默認,那就和雙方的力量對比有關了。否則的話,瓊恩又不是什麽正人君子,雖然平時還算守信,但當真逼急了,耍賴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來。


    所以,要盡快變得更強才行啊。


    隻是這個世界比較討厭,無論是武技還是魔法,都要循序漸進一步步提升,捷徑並不多,而且往往都條件嚴苛,代價高昂,想多吃地瓜就能漲碎魔力球是辦不到的。瓊恩自小便被特別關注,進的是最好的巫師學校,接受的是第一流魔法學教育,又有以耗費生命力換取精力的作弊方法,更幾次融合神力,進步速度在同齡人中已經是出類拔萃,但要想達到奧嘉萊斯的程度,還是遙遙無期。即便當真如自己和莎珞克所料想的那樣,奧嘉萊斯在轉化幽靈時發生某種意外,失去了施法能力,但隻要那本仿佛儲藏了無窮無盡法術和寶物的《命運長夜》在手,依然還是能穩穩壓製瓊恩。


    找機會把那本書偷過來?


    這個想法在腦中一閃即逝,瓊恩隨即暗罵自己愚蠢。且不說盜竊的難度,即便成功又如何?《命運長夜》是奧嘉萊斯的魂器,是她能夠存在於此界的憑依,神識相聯,類似於所謂的“本命法寶”,隻有她自己,或者珊嘉這樣得到她許可的人才能使用,自己拿著就是廢物,反而要防備她隨時冒出來——除非把它毀掉。但根據魔法學常識,魂器一毀,寄托於其上的幽靈隨之消亡,瓊恩如果真敢下這種死手,珊嘉那關就過不去……唔,如果瞞著她偷偷進行呢,成算能有幾分?


    正自沉思,突然感覺下身一涼。他低頭看去,發現莎珞克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他的腰帶,拉開褲頭……


    一個小時後,臥室裏恢複了安靜。瓊恩又看了會魔法資料,覺得頭腦有些暈沉,便放下手中的書,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腰酸腿軟,頭暈眼花的他體力消耗不少,如果不休息的話,隻怕真應付不了預計中接下來會發生的“戰鬥”呢。


    莎珞克是否以後真的會有很多“妹妹”,這個瓊恩不敢打包票,這隻是他的美好願望,並非確定無疑的現實。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莎珞克的“姐姐”現在就已經不少了。別的不談,僅僅此時在身邊的,便有珊嘉、梅菲斯和凜。珊嘉正在奧嘉萊斯的嚴格督促下刻苦學習,暫時放在一邊,梅菲斯和凜卻是明天就要離開,前往陰影穀的。情人匆匆相會,轉眼又將離別,臨行前自然免不了會有某種慶祝活動,所以養精蓄銳是很有必要的。


    大約真是倦了,原本隻打算小憩片刻,沒想到等醒來時,發現已經是深夜。看看時間,大約是十點左右,魔法沙漏的計時功能畢竟不夠精確。房間裏依舊靜悄悄的,窗外草叢裏,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蟲鳴。


    “睡了四個小時啊。”


    瓊恩站起身,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幾圈,舒展四肢,隻覺神清氣爽,精神奕奕,仿佛有使不盡的力氣。喝了口橙汁,他抬起手,將那枚寶石跳躍戒指向內轉了半圈,瑩瑩的微光閃爍浮現,排列成密密麻麻的微小符文,肉眼幾不可辨。


    “你們準備什麽時候回來,艾彌薇?”他問。


    梅菲斯的聲音從戒指中傳來,和預料中不同,並無半點嘈雜喧囂的背景音,更像是在某個安靜的房間裏,“我們已經回來了啊,”她說,“半小時前剛到家。”


    “……你們在哪?我怎麽沒看見?”


    “我在凜的房間裏呢,”少女說,“你過來吧。”--------------純潔的分割線-------------------


    “今天怎麽對我這麽好啊,艾彌薇。”


    當塔瑟穀的月輪從高天再次降到樹梢時,瓊恩懷抱著梅菲斯,撫摸她的金發,凜已經被折騰得筋疲力盡,在旁邊睡得香甜。


    “我平時難道對你很惡劣嗎?”少女反問。


    “沒有沒有,隻是......感覺今天格外的溫柔呢。”


    少女格格笑起來,“你是奇怪我為什麽會主動幫你玩那家夥的後麵吧。”


    “嗯。”


    “因為這是你的生日禮物嘛。”


    “生日禮物?”瓊恩一怔,他此時腦筋遲鈍,意識迷糊,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是啊,不是答應過你的麽,”少女笑盈盈地問,“如何,還滿意吧。”


    “呃,當然,當然滿意,非常滿意!”


    瓊恩這才想起,梅菲斯確實曾經許諾過,說會送他一件生日禮物,還說會是個驚喜,但不肯透露詳情。他也曾猜測過到底是什麽,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這也實在是太令人驚喜了。不過說起來,瓊梅菲斯此舉,隻怕也未必沒有幾分“報仇”的意思在內吧。


    瓊恩一邊轉著念頭,一邊將金發少女攬進懷裏,讓她也枕在自己臂彎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隨口閑聊,梅菲斯很喜歡這種感覺,溫馨而放鬆。“艾彌薇,你和凜是什麽時候偷偷進展到這種地步的啊?”瓊恩笑著問。


    “什麽叫‘偷偷’進展,”少女白了他一眼,“我們不是一直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嗎。怎麽,你現在有意見了?”


    “沒意見沒意見,”瓊恩趕緊聲明,“我絕對支持百合,不要誤會……隻是覺得你們的關係似乎比以前更加親密了一點點而已。”


    “比如說?”


    “比如說,你以前就不會親她吧。”


    少女臉微微一紅,“那又怎麽了?”她反問,“很奇怪嗎?”


    “倒不是奇怪,隻是……”瓊恩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措辭,“有點意外吧,我原以為你不喜歡呢。”


    “我是不太喜歡,不過其實也說不上反感,反正……偶爾嚐試一下也無所謂吧。”


    “唔。”


    閑聊幾句,話題不知不覺轉移到行程上。“去陰影穀的時間,決定了麽?”瓊恩問。


    “明天下午四點鍾,傳送門已經做好了。”


    “哦。”


    瓊恩欲言又止,梅菲斯看在眼中,不禁有些奇怪。“怎麽了?”她輕聲問,“你好像有點擔心的樣子?”


    “是,”瓊恩點點頭,“陰影穀現在可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


    何止不安全,根本就是很危險。龍巫教和魔法女神教會,這兩大宿敵之間的仇怨已經延續五百年,爆發過大大小小數百次激戰,每次都會造成大量的人員死亡,其中不乏大陸上的頂級人物。例如“七姐妹”中的長姊希倫,赫赫有名的魔法女神選民,即是被一頭紅龍巫妖所殺。此次薩瑪斯特複仇而來,聲勢洶洶,瓊恩雖然對梅菲斯的實力很有信心,但也不禁有些心中忐忑不安。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哦?”


    梅菲斯說得自信滿滿,反而讓瓊恩疑惑起來,不知道她為何如此有底氣。“因為某個既花心又不負責任的家夥,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向我求過婚呢,”她笑盈盈地說,眼角瞟著瓊恩,“所以我一定會活著回來找他算賬的。”


    “……”


    瓊恩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經曆過的女子不少,但在心底真正視為“伴侶”的,唯有珊嘉和梅菲斯。兩人自沙漠中相識以來,幾乎是朝夕陪伴,曆經無數艱難險境,走過重重生死患難,遠非尋常情侶可比。當然,感情好不等於說就要趕快求婚,梅菲斯剛剛十六歲,也不急著嫁人,但對於男方而言,這是一個態度問題。


    而很多時候,態度問題就是最重要的問題,尤其是在有對比的情況下。


    “開玩笑啦,”少女格格笑起來,“你就算現在立刻跪下來求婚,我也不會答應的,我才不想這麽早就結婚呢。”


    瓊恩勉強笑了笑,下意識地又將懷中的少女抱得更緊了些,仿佛怕她突然消失似的。“我隻是……怕自己還不夠資格向你求婚,”他笨拙地解釋著,“總覺得配不上你。”


    “你當然是配不上我啦,”她笑著回答,“不過在找到更好的人選之前,就先勉勉強強暫定你吧。”


    瓊恩沉默了半響,“艾彌薇,”他輕聲問,“你以前有沒有想過,自己將來要嫁給一個什麽樣的男人?”


    “當然想過。”


    “真的?”


    “廢話!”少女瞪了他一眼,“這種事情,每個女孩子都會想過吧。”


    是啊,即便再英武,再堅強,艾彌薇也終究還是個女孩子。年輕少女的憧憬與夢想,對未來終生伴侶的猜測與描繪,她也一樣是有的吧。


    “那麽,”瓊恩問,“你想嫁給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嗯,我想想啊,”她托著腮,沉思著,“高大、英俊、強壯、溫柔、聰明、細心、體貼、誠實、穩重、堅毅、勇敢――”


    “……你直接把字典裏的褒義詞都加上好了。”


    “我還沒說完呢,”少女有點不高興,“別打岔!”


    “……你繼續。”


    “還有,要有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梅菲斯扳起手指,繼續數著,“要帶點孩子氣,但不要太多,一點點就行;認真起來的時候要有凜凜的威嚴感;人要偏瘦一點,看起來精神,皮膚要白,頭發黑色比較好,比較低調內斂――差不多也就這些吧。”


    “除了最後一點,和我似乎完全不像…..,”


    說完全不像,其實倒也是誇張了。在梅菲斯的描述中,有關外貌的部分,諸如高大、英俊、黑發、白膚、偏瘦之類,瓊恩還是大致符合的;問題在於性格,溫柔、細心、體貼、堅毅、勇敢……這些就不太靠譜――好吧,如果說這些還能勉強將就,但陽光燦爛的笑容什麽的,那就完全扯不上邊。


    陽光燦爛什麽的,最討厭了!


    “怎麽了?”少女有些奇怪地問,“突然變得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沒什麽,”瓊恩意興闌珊地說,“隻是再次確認了自己配不上你這個事實而已。”


    少女白了他一眼,“笨蛋。”


    “嗯?”


    “大笨蛋!”


    “幹嘛罵我?”


    “超級大笨蛋!”


    “……”


    “我曾經想嫁給什麽樣的人,和我現在喜歡什麽樣的人,本來就不是一回事;我以為我會著迷的男人,和我實際所看中的男人,本來就不是一個人,”少女靜靜地說,“我希望他陽光燦爛,你卻總是躲在陰影裏;我希望他溫柔體貼,你卻總是粗心大意;我希望他對我用情專一,你卻見一個愛一個……甚至我都從沒想過他會是個巫師,在我的夢裏,他是矯健如龍的英武戰士,所向披靡的無敵統帥,頂金盔、貫銀甲、策烈馬、提長劍,和我並肩衝陣征戰,縱橫天下。”


    瓊恩沉默不語,聽著梅菲斯的描述,眼前便自動浮現出一幕畫麵來:一望無際的蒼涼荒原之上,秋風凜冽呼嘯回旋,兩軍遙遙列陣,相對逼近,旌旗招展,槍戟如林,金鐵殺氣騰騰直衝雲霄。在震耳欲聾的呼號呐喊之中,高大英武的年輕統帥越眾而出,一馬當先地向敵陣發起衝鋒,在他的身後,是成千上萬雲集景從的戰士,而緊緊跟隨在他身旁的,是金發銀甲的美麗少女。


    確實,也唯有這樣意氣風發的男子,才配得上梅菲斯吧。


    “雖然如此,可是,又有什麽關係呢?”少女說著,微微笑了笑,“我不喜歡你陰沉,不喜歡你粗心,不喜歡你濫情,甚至不喜歡你是個巫師――但我還是喜歡上你了。既然如此,那些又有什麽要緊,又有什麽關係?你一向自負聰明,卻連這點道理都看不明白?”


    她長長地吐了口氣,抬起右手,平平在空中伸直,仿佛要抓住什麽似的,卻又像隻是在舒展身體。柔和的橘黃燈光下,潔白如玉的**手臂,有著動人心魄的美感。“夢雖然美麗,偶爾憶及就好,真正應該把握的,隻在當下,隻在眼前――阿蘭多是這麽說的對吧。”


    “嗯。”


    瓊恩輕輕應了一聲。阿蘭多是耐瑟之後最著名的預言師、學者,有很多為人耳熟能詳的名言,瓊恩在陰魂城時自然沒聽過,但這兩年各地遊曆,多少也有耳聞。梅菲斯方才所言,正是阿蘭多諸多名言中最廣為流傳的一句。“睡吧,”他說,“很晚了。”


    “好。”


    仿佛是怕冷,少女弓著背,微微蜷縮著身體,像隻溫順的小貓咪偎依在男人懷裏,合上眼簾。瓊恩從身後抱著她,隻覺得這幅溫軟的**非常結實,彈性十足,感覺極好。凜在旁邊裹著一條毛毯,露出**香肩,呼吸聲均勻而悠長,早已進入沉沉夢鄉。


    房間裏安靜極了,不知過了多久,瓊恩也漸漸有了些睡意,眼皮越來越沉重。迷迷糊糊間,他隱約感覺到懷中的少女動了一動。“瓊恩。”她低聲說。


    “唔?”


    “雖然夢想與現實,往往不盡相同,但唯有一點,我卻是始終堅信不疑的,”她說,“我喜歡上的男人,我所看中的男人,無論是正是邪,是善是惡,都一定會是名震天下的非凡人物。”


    “唔。”


    瓊恩似乎根本就沒有聽清梅菲斯的話,隻是下意識地發出含糊的應答聲,少女也沒有再說話。大約一分鍾之後,她感覺男人的嘴唇貼近自己耳邊,呼出的滾燙氣體讓她的身體情不自禁地輕微顫抖。


    “我不會讓你失望。”他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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