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不肯再多說,瓊恩也便沒有追問,“我知道了,”他說,“總之不要讓艾彌薇回禦宇山就對了,是吧。”


    “嗯。”


    “而且不要讓她發現?”


    “對。”


    “我知道了。”瓊恩再次說,做出保證。


    凜點點頭,拉著瓊恩的手往回走,他們越過石橋,到了辛巴河北。新城區規劃得很不錯,區域分明,道路整齊,而且設有專門的行人通道——最後這一點尤其難得,至少瓊恩在其他所有城市都沒見到過。瓊恩和凜正走著,一架馬車從後麵快速駛過來,突然停在旁邊,布簾掀開了,一個人從車中走下來,“晚上好,凜。”


    瓊恩轉過頭,看見一位大約三十餘歲的中年男子,他臉色蒼白,身材異常瘦削,看起來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凜似乎怔了怔,停住腳步朝他微微點了點頭,“你好,埃卜拉。”


    “聽伊森說你去了中土,”男子說,“什麽時候回來的?這位是你朋友?”


    “未婚夫,”凜說,“我有點事情要去恩瑟,路過這裏。”


    “哦。”


    男子應了一聲,目光在瓊恩臉上來回掃了幾遍,仿佛也沒什麽話好說,便抬起左手,在胸前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像是打招呼,然後徑自轉身鑽進馬車中,車夫甩了聲響鞭,車輪粼粼繼續前行。


    “他是誰啊?”瓊恩問。


    “城主波斯拉薩爾的兒子,名字是埃卜拉——在恩瑟語裏是‘聰明人’的意思,”凜說,“我和他其實不怎麽熟悉,也就見過兩次麵,還是三次?”


    “我不知道你還認識這麽多人。”


    “我曾經在這城裏待了一年多嘛,”凜說,“艾彌薇離開之後,我還待了半年呢。那時候新城區還沒建成,也沒這麽多的外來人,本地居民就那麽多,時間長了自然會認識一些。”


    這倒也是,但瓊恩好奇的地方其實不在於此,“你好像......不怎麽喜歡看見他?”


    “也不是,”凜皺了皺眉,“這個人,怎麽說呢,總覺得陰森森的,我一看到他那張臉就覺得不舒服,”她撇了撇嘴,“而且太瘦了,瘦得跟一根草似的。”


    我隻知道很多人歧視胖子,卻不知道原來你還歧視瘦子......


    “你不喜歡他,他倒似乎挺喜歡你的,”瓊恩說,“都沒見過幾次,還特地停下來跟你打招呼。”


    “說到這個,我也挺奇怪的,”凜說,“以前他可是從來不會主動搭理人的,不管是誰。他弟弟說他小時候大腦受過傷,從此就性格特別孤僻。”


    “說不定他以前暗戀你,隻是不好意思開口,”瓊恩開玩笑,“現在終於鼓足勇氣要來表白,結果你又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把他嚇跑了。”


    “我才不要被這種家夥喜歡呢,”小女巫哼了一聲,“就算比不上艾彌薇,起碼也要有你的水準才可以吧,否則連被考慮的資格都沒有。”


    “......你這到底算是誇獎還是貶低呢?”


    “隻是陳述事實啦。”


    瓊恩笑了笑,不知怎的,他心中有些隱隱的疑惑。埃卜拉臨走時做的那個奇怪的手勢,總是在眼前反複閃現,仿佛在提醒著他某些埋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凜,”走了一段路,瓊恩終於忍不住問,“這個,”他模仿了一下埃卜拉的動作,左手掌心虛握,拇指屈起,貼在中指和無名指的指腹上,“是什麽意思?”


    凜偏著頭想了會,“不知道,”她說,“可能是某種打招呼的方式吧。”


    “徹森塔人是這樣打招呼的嗎?”


    “當然不是,”凜說,然後又猶豫起來,“反正辛巴城人肯定不會這樣,或許是別的地方的習俗?也可能是某種古代的禮儀吧。埃卜拉喜歡鑽研一些很生僻的東西,誰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哦。”


    凜是個很單純的人,對於自己不感興趣的東西往往就直接忽略,然而瓊恩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某種直覺告訴他應該探尋下去。在這方麵,凜就幫不上什麽忙了,好在瓊恩也壓根就沒指望她。


    回到旅店,瓊恩直接去找梅菲斯。


    “這個手勢我也沒見過,”少女說,“感覺上不像是打招呼,太隱蔽了,更像是你們巫師在施法時的動作。”


    “他當時沒有施法,”瓊恩說,身為高階巫師,這一點他可以肯定,“而且如果是施法動作,他是什麽意思呢?在向我表明同行身份嗎?”


    “不知道,我沒聽說他學過魔法,”她想了一會,“我和埃卜拉也不太熟,不過我知道他的確一直在研究某些東西——某些不太好的東西——或許與此有關吧。”


    “你所謂不太好的東西是指什麽?”


    “嗯,這個比較難形容,”梅菲斯說,“徹森塔人稱之為‘覡術’,它的含義很廣,指與邪魔、詛咒、亡靈、毒藥有關的知識與技藝......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瓊恩點點頭,梅菲斯覺得這個詞不太容易解釋,過分含混,在中土語言中並沒有一個對應的專門詞匯,但他理解起來毫無障礙。“所以他是在向我發出詛咒?”瓊恩問。


    “我覺得不像。”梅菲斯說。


    “也可能根本就沒有什麽意思,”凜從浴室裏走出來,裹著毛巾,“你們太神經緊張了。說不定人家隻是當時手指抽筋了,隨意活動一下而已。”


    “......也有這種可能。”


    瓊恩很希望自己也能擁有和凜一樣良好的心態,可惜他做不到。盡管沒有什麽憑據,但直覺很清楚地告訴他,埃卜拉當時做的那個手勢是有特別含義的,應該是某種暗號。


    “埃卜拉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問。


    “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這是凜的答案。


    梅菲斯想了想,“陪我出去走走。”她對瓊恩說。


    “嗯。”


    凜也要跟過來,卻被梅菲斯製止了,命令她乖乖待在房間裏休息。兩人走出旅店,走了一段路,在一個偏僻的街道拐角停住了。梅菲斯示意瓊恩攬著她的腰,一團淡淡的霧氣將他們的身體包裹,然後漂浮起來,離開地麵,升上高空,俯瞰夜色中的辛巴城。


    白天走在街道上還不覺得,現在在空中俯瞰,瓊恩發現辛巴城的麵積還不小。河南岸的老城區看起來比較雜亂破敗,但河北岸的新城區則建築整齊,街道筆直,左右對稱,宛如棋局,倒是挺符合瓊恩記憶中現代城市的模樣。


    “埃卜拉性格孤僻,深居簡出,很少和人接觸,我和凜對他也沒什麽了解,”少女說,“不過有人曾經告訴我們說,辛巴城這十六年來的種種變革政令,表麵上是城主波斯拉薩爾頒布,但其實大半都出自埃卜拉之手。”


    “哦?”


    瓊恩頗為出乎意料,因為外貌給人的先入為主印象,加上梅菲斯和凜之前的描述,讓他以為這個埃卜拉是個學者之流的人物,卻沒想到還有可能是隱身幕後的政治家。治民理政是非常精細而複雜的實踐工作,可不僅僅隻是靠天生聰明,閉門造車就能做到的,倘若梅菲斯所言屬實,那這位埃卜拉可真是不簡單。


    “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瓊恩回憶了一下,“知識神殿的資料裏也有提及,最近幾年來,辛巴城主的身體一直不好,除了一些必要場合,很少出頭露麵,權力實際上已經移交到其長子手中——不過我當時沒注意這個‘長子’的名字。”


    “就是埃卜拉。波斯拉薩爾城主有三子兩女,埃卜拉是其長子,也最得信任和倚重。老城主的身體狀況已經很不樂觀,隻怕時日無多,一旦去世,埃卜拉就是新的辛巴城主,”梅菲斯說著,往下方指了指,“你覺得新城區建造得如何?”


    “很不錯。”


    “整個新城區的選址規劃、建築布局,都是埃卜拉一人完成的,”梅菲斯說,“當然這不是官方說法,但應當屬實。”


    “......這家夥還是人類嗎?”


    “從身材來看不像是個矮人,”少女開了句玩笑,然後收斂笑容,“你在猜測什麽,是吧?”


    瓊恩點點頭,對梅菲斯他沒什麽好隱瞞的,“我今天聽到一個傳說,有關辛巴城的起源的。”


    “被神王殺死的巫師,埋葬在辛巴河的北岸,”梅菲斯知道他要說什麽,“你認為他是一位奇械師?”


    “嗯。”


    “所以埃卜拉是被奇械師的鬼魂控製了?這倒是能解釋很多問題。”


    “對啊,假設他的軀殼裏是一個奇械師的古老亡靈,那麽他完全有可能看出我的來曆,所以他做的那個奇怪手勢其實是個表明身份的暗號?”


    一個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不是。”


    瓊恩嚇了一跳,然後才發現聲音是從自己的腰帶上發出。他怔了怔,將大主教贈送的那柄匕首拔出鞘,舉在麵前,“冰虹?”


    “當然是我。”寶石龍的聲音從匕首中傳出。


    “你最近幹嗎去了,一直都沒動靜,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


    “我打了個盹而已,”龍說,“反正你又沒什麽事找我。”


    “你剛才說‘不是’,是什麽意思?”梅菲斯問。


    “那個人身上沒有亡靈的味道,一點都沒有,”龍打了個哈欠,仿佛很無聊的樣子,“所以你們的猜測毫無意義,因為從一開始就不成立。”


    “哦?”


    “他做的那個手勢呢?”梅菲斯問,“你認識嗎?”


    龍沉默了一會,像是在努力回憶,“不認識,”它最後說,“應該隻是單純的手指抽筋吧。”


    “......”


    “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先不提,”龍說,他的聲音變得嚴肅,“我有一個很重要的要求。”


    “嗯?”


    “我已經很久沒有真正入睡了——你知道,老人睡眠質量都不好。變成亡靈那段時間,我身心痛苦,精神焦慮,直到成為器靈才放鬆下來,”龍說,“我剛剛睡了一覺,做了個美夢,現在精神飽滿,感覺整條龍都煥然一新,創作靈感洶湧而來。”


    “所以?”


    “所以我想畫畫!”


    我還想打籃球呢,瓊恩聳了聳肩,“你都沒有右前爪了,怎麽畫畫?”


    “這不是重點,我可以用想象作為畫筆,在意識的空白畫布上潑墨揮毫,縱橫馳騁,”龍說,“重點在於,我需要一個模特。”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幫你去找個模特?”


    “當然,”龍說,“我的要求又不高,隻要臉蛋漂亮身材窈窕氣質出眾就可以了,你身邊一大把,隨便安排一個就行,我不挑剔的。”


    “你這還叫要求不高?”瓊恩無力吐槽,“算了,我幫你問問誰有興趣——等一下,”他突然想起來,“你所謂的模特是要裸體嗎?”


    “穿了衣服還叫什麽模特?”龍反問。


    “那不可能,”瓊恩斷然拒絕,“我才不會讓我女人不穿衣服給別的男人看——雄龍也不行。”


    “別那麽小氣嘛,”龍說,“有好東西要懂得和別人一起分享。而且我這是藝術啊,藝術你懂不懂?不要用你那種低俗的思維來衡量我,我是完全純潔的目的,抱著對美好事物的無比向往和欽慕來欣賞的。”


    “總之就是不行。”


    “不能商量嗎?”


    “沒什麽好商量的。”


    “話不要說這麽絕對,”龍哼了一聲,“我告訴你,我可是有你的把柄。”


    切,瓊恩壓根不信,冰虹認識他又沒多久,怎麽可能掌握他什麽黑材料。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光明磊落,哪有什麽把柄。“我不同意,你準備怎麽做?”


    “我就滿大街宣傳,見人就說你不舉。”


    “......我靠!”


    冰虹的這個威脅的確有殺傷力,瓊恩不禁考慮要不要把這老家夥丟到次元袋裏,但最終還是覺得對長者應該保持一定程度的尊重。他思考片刻,決定作出一些讓步。“好吧,”他說,“我可以給你找個模特,但她不可能裸體,這是原則問題,沒有討論的餘地。”


    “可是——”


    “不過我會建議她穿得少一點,”瓊恩說,“算是半裸。”


    龍沉默了一會,像是在權衡,“那好吧,”它最後嘟囔著說,“半裸就半裸,馬馬虎虎先將就吧。”


    “那你能給我什麽回報呢?”瓊恩說。


    “回報?”龍疑惑。


    “當然了,”瓊恩說,“我為你提供繪畫模特,難道你不應該給予一些回報嗎?”


    “這麽斤斤計較太傷感情了吧,”龍說,“你看很多人養寵物,也從來沒有要求回報啊。”


    “......你好歹也是一條龍,居然拿寵物自比,你還有沒有一點基本的節操?”


    “節操有什麽用,”龍不以為然,“能當寶石吃嗎?”


    瓊恩沒有預料到對方的下限能低到這種程度,不過這也隻是讓他怔了一下而已,“寵物也是有回報的,”他說,“撒嬌打滾翻跟頭搖尾巴,給主人提供精神愉悅,有的還會叼拖鞋呢。”


    “我才不會叼拖鞋!”龍氣急敗壞。


    “我也沒有拖鞋讓你叼,”瓊恩說,“我並無他意,隻是關於埃卜拉這個人,還想聽聽你的更多看法。你是位長者,曆經時光沉澱的經驗就是珍貴的財富,比任何寶石都有價值。”


    龍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它想了想,“那個叫埃卜拉的人類......我也看不出什麽,隻能說,他身上有種奇怪的味道,讓我感覺很危險,很不舒服——而且好像有點熟悉,總覺得曾經在什麽地方聞到過似的。”


    瓊恩精神一振,這或許是個線索,“什麽地方?”


    “不記得了。”


    “你這記性也太差了吧。”


    “孩子,如果你像我一樣活了這麽久,還能清楚地拚得出自己的名字,那就已經很了不起了,”龍老氣橫秋地說,“我見過的人,比你沒見過的人還多;我走過的地方,比你沒去過的地方還多,我哪能一個個全都記住——等有空我會想想的。”


    “不對吧,我聽說你以前就是個超級宅,一輩子都躲在家裏不出門的啊。”


    “誰說的!”龍不高興,“誰宅了?我隻是不怎麽喜歡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麵而已。誰居然在背後這麽誹謗我,我一定要去法庭起訴他。”


    瓊恩指了指旁邊的少女。“她說的。”


    “......艾彌薇說的就算了,”龍訕訕地說,“總之我其實也不怎麽宅的,偶爾,我是說有時候,我也會下山到人類集市裏溜達溜達的。嗯哼,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它清了清嗓子,“反正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你們不要和那個埃卜拉打交道,那家夥有點古怪。但他不是亡靈,也沒有被什麽亡靈控製,你們之前的猜測方向是錯的,這點我可以確定。”


    “是嗎?”


    瓊恩有些失望,他原本自覺已經將所有線索完美地聯係起來,看穿了隱藏在黑暗中的真相,沒想到被冰虹直接否決了。盡管很宅,但畢竟是活了千年的太古巨龍,在給提爾教會做守護神獸期間也參與過不少惡戰,眼光見識都不缺,它既然能說得如此肯定,那應該就不會錯了。


    算了,不想那麽多,反正此地隻是路過,自己還有正事要做呢。


    回到旅店,瓊恩將匕首交給了莎珞克,囑咐了魅魔幾句,然後去找珊嘉。


    珊嘉正在房間裏,對著麵前的一片透明水鏡沉思,鏡中星光璀璨閃爍,交相輝映,仿佛晴朗夜空,其中有幾枚星辰格外明亮,光芒綻放,將周圍的其他星辰都掩蓋了下去。少女凝神定心,正要細看,忽然門被直接推開了,一個人走進來,受此打擾,水鏡劇烈地晃了一晃,連同鏡中的星光瞬間消散成霧,四處飄散。


    “啊,姐姐,對不起,”瓊恩沒料到珊嘉正在觀星,他和自己姐姐隨便慣了,一時忘了敲門,“沒事吧?”


    “沒事,”珊嘉溫柔地笑了笑,用手指揉了揉額頭,“有點累了,正準備休息呢。”


    巫師施法時最忌打擾,容易遭受反噬,瓊恩放心不下,過來替珊嘉檢查了一遍,發現確實沒什麽問題,方才鬆了口氣。“姐姐剛才在看什麽呢?”他問。


    “我想看看東域這些神王的‘神座’,”珊嘉說,“很奇怪,星圖上顯示不出來。”


    “神王是不是真正的神祗都不好說,你看不見也正常吧。”瓊恩倒不覺得有什麽。


    “也不是完全看不見,”珊嘉說,“在應該屬於東域神王的位置,我能夠看見一個神座。”


    “哦,那是對應哪個神王呢?”


    “問題就在於此,”珊嘉皺眉,“它似乎對應東域的所有神王。”


    瓊恩怔了一下,“什麽意思?”


    “就是說,無論我想觀測的是哪一位神王,星圖上顯示的都是那個神座,”珊嘉解釋,“如果按照老師教我的知識來分析,這意味著:東域的所有神王——至少是目前現存的五位神王,其實是一位神祗。”


    “......這怎麽可能?”


    神祗有可能存在多種神相,也有可能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地區使用不同的名號,這些都是有實例的。比如說風暴之神塔洛斯,他在耐瑟時代名為“柯薩”,在卡莉珊被稱為“畢爾瑞斯”,在西土某些地區被稱為“寇紮”。但東域諸神王的情形與此完全不同,他們曆史悠久,同時存在,彼此有著明顯的區別,而且互相爭鬥不息。如果說他們其實是一位神祗,這實在有點超出瓊恩的理解能力。


    “的確很不可思議,”珊嘉說,“我也無法解釋這是怎麽一回事。也可能是我看錯了吧,占星術我畢竟接觸時間還太短,理解不深,如果老師還在就好了,可以向她請教。”


    提到奧嘉萊斯,兩人都沉默了片刻,“不說這個了,”珊嘉主動換了話題,“你今天和凜逛街去了?”


    “陪她去舊城區轉了轉,”瓊恩說,“看望一位故人。”


    “是某位仰慕她的男性嗎?”珊嘉開玩笑。


    “是一位老奶奶,做的餅很好吃,我還帶了幾塊回來呢,姐姐要不要嚐嚐?”


    珊嘉搖搖頭,“太晚了,明天吧。”


    “姐姐你最近似乎和她來往很多啊。”瓊恩試探地問。


    “嗯,我經常有些問題請教她。”


    “她會教你?”


    瓊恩有些詫異,珊嘉會請教維若拉的,隻可能是魔法學習上的問題,但這種珍貴的知識,怎麽可能隨隨便便教人,維若拉和珊嘉又沒什麽交情。沒有哪個巫師會把自己辛辛苦苦,花費無數成本和代價才獲得的知識、技藝,輕易地傳授給別人。瓊恩當年進巫師學校,可是花光了家裏的全部積蓄,而且真要計算起來,那點錢隻能算是象征性收費,瓊恩在校期間所領取、消耗的那些魔法材料,成本都遠遠不止這個價了。


    當然了,陰魂城的巫師學校,本來就是內部招生,培養的都是自己未來的政府官僚或者軍隊士官,學費低點很正常——因為所有的學生畢業之後,都要為陰魂城服務,而且這種服務還是終生的,想辭職都不可能。所以瓊恩以及他的同學們,為了成為巫師,所付出的可不僅僅是那點學費,還附加了一份永久有效的賣身契。


    單看“傳道巫師”這個頭銜,或許會讓人產生誤解,覺得這是一個好為人師,喜歡到處指點的職業——但其實完全不是。阿祖斯的教義宗旨是追求至高奧術之道,可不是“有教無類”,就算要傳道,也不可能傳給敵人——珊嘉出身陰魂城,是莎爾的信徒,與維若拉天然立場敵對。瓊恩倒是從維若拉那裏學到了一些粉紅法術,那是特殊情況,不能拿來作為例子。


    “正常情況下或許是不會,”珊嘉說,“但她既然要做我的弟媳,又怎麽能不討好我這個姐姐呢。”


    “......”


    珊嘉在開玩笑,但瓊恩並沒有笑。


    維若拉和瓊恩如今的情形,隻能說是陰差陽錯,機緣巧合,彼此並無什麽感情基礎可言,也看不到未來的發展可能。瓊恩從沒考慮過要娶她為妻,相信維若拉也沒有要將終生托付給瓊恩的打算,所謂“弟媳討好姐姐”雲雲,當然隻算是笑話。


    真實的情況,隻會是反過來。不是維若拉刻意討好,而是珊嘉主動結交。


    在這個小團體中,其他人都是瓊恩的女友,而且之前都認識,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在陰影穀一戰中也曾共經患難,並肩作戰,某種程度上算是“自己人”,維若拉卻是例外,她是剛加入的“新人”,和其他人之前素不相識,卻因為“專情詛咒”的關係,反而成了唯一和瓊恩保持親密肉體關係的人,其他少女都被強製阻擋在外。這樣一來,難免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身份尷尬,甚至隱隱被排斥。


    作為一個以“建立一個龐大後宮”為目標的男性來說,瓊恩當然是希望自己的女人都能和睦相處——至少在表麵上是如此,否則豈不是要頭痛死。但女孩子們可沒義務滿足瓊恩的期待,梅菲斯自不用說,也就隻有凜心思單純,又和維若拉有一層師姐妹的名分(雖然之前其實也從未見過),關係倒還不錯,但她沒什麽自己的立場,如果要在梅菲斯和維若拉之間選擇一個的話,答案是毫無懸念的。


    幸好還有珊嘉。


    沒有誰會喜歡多一個情敵,珊嘉也不例外,但如果已經是既成事實,她也會盡可能去接受,去試著相處交往,維持一個過得去的關係,不會針鋒相對,也不會刻意孤立、冷落對方,無論對梅菲斯,對芙蕾狄姐妹,對凜,對莎珞克都是如此。她會嫉妒,會吃醋,會心裏不高興,但她仍然會幫助弟弟去應付、解決這一切麻煩,就像是位寬容的女主人。


    有這麽美麗溫柔體貼大方的姐姐,瓊恩真是感動得一塌糊塗,正要趕快獻殷勤表忠心,珊嘉卻揮了揮手,表示到了學習時間,直接將他從閨房裏趕了出來。臨走之前,看見珊嘉正將幾塊竹簡從口袋裏掏出來,按順序擺在桌上,逐個抄錄上麵的文字。


    姐姐很努力呢,瓊恩想。


    劍術、占星、魔法、煉金,還有音樂,珊嘉每天的課程都是排得滿滿的,一日至少要花十個小時在學習上,而且從無間斷,從無懈怠。她的天賦本就優秀,又曾經有奧加萊斯這種明師指點,再能如此刻苦,其進步之明顯,是有目共睹的。別的不說,就以劍術而論,前日還在船上的時候,瓊恩偶然看到珊嘉和莎珞克對練,在魅魔沒有明顯放水的情況下,已經能夠打得有來有往。


    瓊恩這段時間也算認真,但和珊嘉比起來還是有所不如,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幹擾——其中最大的一個幹擾源名為“凜”。


    下午兩點多鍾,瓊恩在自己的房間裏計算一個魔法公式,正聚精會神中,房門突然被推開,凜一陣風地衝進來,“你在這裏啊,”她說,“陪我出去買東西。”


    瓊恩下意識地想說“你不是昨天才剛剛逛過街麽?”但轉念一想,對於女孩子來說這個問題毫無意義,逛街是剛需,比吃飯更重要。“我正有事呢,你讓艾彌薇陪你去好了。”


    “就是艾彌薇讓我去買東西,她在忙著整理資料,沒空。”


    “我也沒空——你說她讓你去買東西?買什麽?”


    凜摸出一張紙,“都在這上麵,她怕我記不住,都寫下來了。”


    瓊恩接過來一看,上麵用通用語寫了十幾行,主要都是一些旅行用品,比如帳篷、睡袋之類,還有一些醫藥用品。“買這些做什麽?”瓊恩奇怪,“我們有青銅豪宅啊。”


    正常情況下,出門長途旅行當然要準備這些東西,但奧沃送給瓊恩的“青銅豪宅”,隨時隨地都可以展開,相當於一座移動城堡,還需要這麽麻煩做什麽。


    “誰知道,反正艾彌薇就是這麽交代的,要麽你問問她去好了。”


    瓊恩不明所以,但也懶得去多問,梅菲斯既然這麽決定,自然有其理由,和凜一樣,他對梅菲斯有著無條件的信任。“那你讓塔拉夏陪你去好了,”他推脫,“她應該沒事吧。”


    “塔姐姐和珊嘉在一起呢,沒空理我。”


    “可是我真的有事。”


    “別拖拖拉拉了,”凜直接把瓊恩從椅子上拉起來,“你看你的皮膚這麽蒼白,顯然是太陽曬得太少,趕快跟我出門透透氣,整天待在房間裏會發黴的。”


    “我哪裏皮膚蒼白了,明明很健康好不好,你看我——”


    “走啦走啦。”


    凜的力氣很大,瓊恩完全沒有任何反抗餘地就被拽走了,紅龍血脈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梅菲斯列的清單上東西不少,種類也都不同,瓊恩和凜跑了七八個商店,總算是把東西基本買齊了,隻差最後一樣,是一種驅趕蛇蟲的藥水,到處都找不到。瓊恩都準備算了,倒是凜突然想起來,帶著瓊恩到了舊城區,在一個看起來瀕臨破產的店鋪裏買到了藥水。“這才幾年啊,以前的好東西都找不到了,”凜感慨,“世界的變化真是快。”


    道理雖然沒錯,但你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說這種話不覺得很奇怪麽。


    “既然都來舊城區了,要不要再去看看喀流奶奶?”瓊恩提議。


    “好啊。”凜點頭。


    “對了,艾彌薇是怎麽回事?”瓊恩忽然想了起來,“她和喀流奶奶......有什麽問題嗎?”


    昨天凜帶著瓊恩去舊城區見喀流奶奶,事先卻沒告訴梅菲斯,這一點很奇怪。如果梅菲斯和喀流奶奶不熟,所以凜略過不提,那倒還算正常,但明顯又不是這麽一回事。又或者是兩人有什麽矛盾——但且不說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從喀流奶奶的說話來看,也完全看不出有結怨的跡象。瓊恩左思右想,始終沒明白是怎麽回事。


    “這個,怎麽說呢,有點繞,”凜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喀流奶奶有兩個兒子麽。”


    “嗯,你說他們都戰死了。”


    “對,但她其實還有個孫子,是長子留下來的。長子戰死後,兒媳改嫁,去了外地,從此斷了音訊,喀流奶奶就和孫子相依為命。她孫子叫什麽來著,”凜努力地想了一會,“哦,對了,拉莫瑟斯。”


    “然後呢?”


    “然後有段時間,我和艾彌薇就住在喀流奶奶家裏。拉莫瑟斯遇到了艾彌薇,一見鍾情,愛慕不已,但你知道的,艾彌薇對男人從來都是不假辭色,冷若冰霜——好吧,對你或許是例外,”凜說,“所以拉莫瑟斯就很傷心,於是就跑去喝酒,然後借著酒意就想對艾彌薇圖謀不軌。”


    “......他是不想活了麽?”


    梅菲斯那時候應該才九到十歲左右,年紀幼小,還沒遇到提爾大主教,也沒有成為聖武士,但她家學淵源,母親是貨真價實的殺戮之神選民,體內儲存了大部分邪神神力,哪裏是一個普通人可以欺負的。拉莫瑟斯這麽做,除了找死,別無解釋。


    結果是他真的死了。


    比起現在,當時的梅菲斯顯然還有些稚嫩,對自己的力量的掌握也不是那麽完美。羞怒之下,她的出手重了一些,而醉酒狀態的拉莫瑟斯更是控製不住身體,栽倒的時候頭部先著地,脖頸拗斷,登時不治身亡。


    “出了這個事情,大家都很難受,喀流奶奶還是比較通情達理的,沒有多責怪艾彌薇,但艾彌薇覺得沒辦法麵對她,於是搬了出去,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原來如此。”


    了解到事情經過,瓊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含糊過去。


    “其實拉莫瑟斯人挺好的,他還經常給我買蛋糕呢,”凜惋惜地說,“我還幫他在艾彌薇麵前說過幾句好話,可惜了。他如果不是喝多了犯傻,慢慢來,未必沒有機會。”


    瓊恩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可惜,真讓這家夥捷足先得,那還有自己什麽事。“當時追求艾彌薇的人應該挺多的吧,”他岔開話題,“總不至於就他一個?”


    “很多啊,十幾個二十個總是有的,可是艾彌薇一個都看不上,她心高氣傲,總想找一個比自己聰明,比自己強的男人,”凜扁扁嘴,“沒想到最後居然被你騙到手,真是意想不到。”


    “我怎麽了?”瓊恩不服氣,“好吧,我是不一定比她更聰明,也不比她強——但兩個人在一起,重要的不是這些啊,重要的是兩情相悅,大家都很開心就好了嘛。”


    瓊恩正想調笑幾句,忽然想起自己現在的狀態,不由得歎了口氣,突然間便意興索然。就在兩個月之前,他還是左擁右抱,夜夜笙歌,如今美人仍在,笑語嫣然,自己卻有心無力,這落差實在太大了。


    “好啦好啦,別這麽垂頭喪氣的,”凜趕快安慰,“你又不是真的不行了,隻是詛咒而已,解開就好了——而且不是還有塔姐姐麽。她可是個發育成熟的大美人,你青蘋果吃多了,正好換換口味,免得真的變成蘿莉控。”


    “......你說這些話,自己不覺得很奇怪嗎?”


    “奇怪?”凜皺眉想了想,似乎沒覺得哪裏有問題,“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


    不,沒什麽不對,就是太對了。瓊恩一邊默默地想著,一邊決定找個機會趁凜不在,偷偷溜進她的閨房,把那本《後宮戰略》拿回來。這種大惡魔的著作果然不能隨便亂看,現在才剛剛兩個月就已經這樣,再讓她繼續讀下去,還不知道心靈會被毒害到什麽地步呢。


    如果能做個好人,瓊恩其實還是願意的,但要他為此放棄某些重要的東西,那就不可能了。瓊恩的欲望不多,金錢、權勢、名望,這些對他都沒多大吸引力,唯有美色是他所好。對他而言,什麽稱王稱帝、統一世界、富甲天下、名垂千古這些東西,統統沒什麽意義,唯有打造一個大大的後宮,才是他的人生目標。而“做一個好人”,與這個人生目標肯定是相衝突的。


    瓊恩能夠得到凜,固然有機緣巧合的成分,但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是他是梅菲斯的男友,若非這層身份,隻怕連靠近小女巫都沒機會,更別說推倒了。而瓊恩能得到梅菲斯,在一開始時候所用的手段,可半點談不上光明正大,完全就是乘人之危。一段美好的戀情,卻沒有一個完美的開端,瓊恩有時候想想,也不免有些許遺憾——但也僅僅隻是遺憾而已,如果時光倒流,重回過去,他依然還是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能得到的,才是真的,至於“做個好人”之類的,那是什麽東西,能吃嗎?


    “對,”瓊恩說,“世界何等廣闊,人生又何其短暫,就應該多經曆,多體驗,多品嚐,這樣最後才不會留下遺憾——所以我絕對不是因為貪戀美色才這樣?


    ?而是為了追求人生的意義完整,這是一種純粹的對美的追求,你一定能夠明白的吧。”


    “原來如此,”凜若有所思,“所以說,我隻有你一個男友,這是不正確的,應該多交幾個才對。”


    “不行!”


    “為什麽?”凜反問,“我也要追求人生的意義啊。”


    “不行就是不行!”


    “小氣鬼。”


    “......這樣說吧,凜,”瓊恩想了想,“男性和女性是不一樣的。一個男性同時交往很多女性是‘正確’的,而一個女性同時交往很多男性則是‘不正確’的,前一種模式不會導致血統的混淆,每一個後代的血脈來源都是清楚而確定的,而後一種模式,會導致父親無法判斷誰是他的子女,或者是其他人的孩子,這樣會嚴重損害父親對後代的責任感,從而讓下一代無法得到充足的資源成長,長此以往,生命就會萎縮,血脈就會斷絕,族群就會消亡,世界就會毀滅——所以你現在知道後果的嚴重性了吧。”


    凜看了瓊恩一會,格格地笑起來,“你真厲害。”


    “嗯?”


    “明明就是自己小氣,卻能轉瞬之間就編出一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且聽起來好像還有憑有據的,難怪你能把艾彌薇騙到手,”凜說,“可惜我才不吃這一套呢。就算這個道理再對,但對於你而言又不適用。”


    “為什麽不適用?”瓊恩奇怪。


    “你又不用擔心什麽後代血統混淆的問題——你不是有不孕症嘛?”


    “......誰說我有不孕症了?”


    “那怎麽我還沒懷孕呢?”


    “......”


    “艾彌薇也沒有。”


    “她沒有是正常的好吧!”


    “其他人也沒有啊,”凜扳著手指一個個地數過來,“珊嘉、塔姐姐、莎珞克,都沒有。”


    “傳奇故事的主角通常都沒有子嗣,”瓊恩硬著頭皮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和不孕症什麽的毫無關係。你看格拉茲特那本書裏應該都是這樣吧。”


    “沒有啊,我剛看完的一篇,裏麵的主角一口氣生了一百個兒子,然後讓他們互相爭鬥,從中挑選出了五個最強者,分別授予他們一副青銅材質的魔法動力鎧甲,讓他們成為女神的選民。”


    “......你看錯了,那五個青銅選民才是主角。”


    “是嗎?”凜將信將疑,“可是那五個家夥看起來都沒有主角相啊,尤其是其中有一個,每次都被人一拳打趴下,然後用腳在臉上踩啊踩,看起來好弱的。”


    “那就更沒錯了,他正是主角中的主角。”


    每次和凜聊天,瓊恩的心情總是會變得很愉快,她天真、單純,卻又並非淺薄,而是發自內心的坦誠,仿佛晶瑩剔透的寶石,纖塵不染,每個切麵都閃閃發光,有種難以形容的魅力,讓瓊恩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將所有的煩惱和憂慮都暫時忘卻。有那麽一會,他甚至都在認真思考,如果將來當真能得償所願,美夢成真,建立一個大大的後宮,將所有喜歡的女孩子都納入其中的話,要不要就立凜為正妻,她看起來確實很適合。


    當然,也隻是想想而已。


    舊城區很大,單論麵積的話,比新城區還勝過幾分,但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周圍靜悄悄的,很多房屋都已經明顯沒有人居住。瓊恩不認識路,隻能跟著凜,走了一會,凜突然停下腳步,同時將他一把拉住。


    “嗯?”


    “埃卜拉。”凜說。


    瓊恩順著凜的視線看去,看見遠處一輛馬車從街道轉角處駛過,形製有些熟悉。透過馬車的車窗,他瞥見了一個人的側臉,正是昨晚見過的那位“埃卜拉”,辛巴城城主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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