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寶行動基本上是無功而返。


    密瑟能核仍然在,但那東西肯定不能拿走,珊嘉也沒辦法移動。歐貝倫的好東西都送給女兒做嫁妝了,剩下一些次品,過了這麽多年,也都沒什麽價值了。魔法物品也不是都能永久保存的,本質上說,它們就是抽取魔網能量,塑造成特殊效果,附在實體上。憑依的實體損壞,或者隨著年代久遠,能量逐漸散逸,都會導致魔法物品失效,變成凡物。


    如果能把諾瑪帶回去,倒也不錯,出門一趟誘拐個妹子回家,就算不能上,看著也賞心悅目。然而她是塔靈,雖然長得像人類,其實是魔法造物,有點類似於魔偶那種,根本不能離開巫師塔的範圍。


    要說收獲,倒也不能說完全沒有。


    寶物可以隨著時間流逝而毀損、失效,但知識不會,隻要記載了知識的載體還在,它就能傳承下去。在巫師塔裏,瓊恩看到了一座大得無邊無際的圖書館,裏麵仿佛裝滿了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書籍,別說這輩子,就算是他記憶中的地球生活裏,那些國家大圖書館也不能與此相比。“想要大奧術師的寶藏嗎?都在這裏了,”諾瑪把瓊恩帶到了圖書館的門口,一臉嚴肅地說,“大奧術師把他畢生的知識都存在這裏,想要的話都可以給你,去找吧,所有的都在這裏了。”


    “你剛才說的這段話......怎麽總感覺怪怪的。”


    “我也覺得有點怪,但大奧術師就是要求我必須這麽說。”諾瑪表示她隻是照章辦事。


    難道歐貝倫除了“旅者”之外,還有個外號叫海賊王?


    知識確實是最大的財富,浩如煙海的書籍,比什麽屠龍槍、弑神劍之類的或許更有價值,唯一的問題是需要時間消化。而瓊恩現在缺的,恰恰就是時間。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說,在女孩們的配合下,盡量多的積累實驗數據,為維若拉的解咒研究提供樣本支持。


    這項工作不難,也很快樂,更沒危險,唯一的缺點就是比較耗費時間。假設實驗一次平均需要兩個小時,考慮到實驗對象的數量,大半天就過去了。這還因為凜先受傷後吃壞肚子,梅菲斯要照顧她,隻能抽空陪陪瓊恩,等於是一下子減少了一個半的戰鬥力,否則瓊恩估計自己就每天不用下床了。


    幸好還沒這麽忙,還能抽空聽莎琳娜的匯報。


    翡翠女巫這兩天一直神出鬼沒,基本見不到人,也不知道在幹嘛。莎琳娜跟蹤她,抽空會回來向瓊恩匯報,但也沒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直到這天早上,瓊恩溜到凜的房間裏,硬拉著梅菲斯,完事後,梅菲斯一邊收拾,一邊埋怨他亂來,“凜在旁邊呢,”她低聲說,“把她吵醒了怎麽辦。”


    “有什麽關係,”瓊恩不懂,“她又不是沒見過。”


    “她看見了也想要怎麽辦?”梅菲斯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興致來了想要,弄疼了她又哭,到時候看你怎麽收場。”


    “......我怎麽感覺你現在把她當女兒在養。”


    正說著,莎琳娜敲門,表示有重要的事情匯報。


    “什麽事?”瓊恩很不開心,他本來還準備和梅菲斯再來一次,莎琳娜來得真是不湊巧。如果沒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他決定就要好好懲罰一下對方。速戰速決,晚上還要去參加渡鴉的宴會呢。


    “屬下發現,翡翠小姐似乎去見了公主。”


    “公主?格萊希婭?”


    “是的。”


    莎琳娜匯報,她昨夜跟著翡翠女巫出門,一路到了城南,然後就把目標給跟丟了。她想返回,卻發現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巨大的迷宮裏,怎麽走也走不出來,整整走了大半夜,直到早上才脫困。在迷宮裏,她清楚地感應到格萊希婭的氣息,可以肯定公主就在她附近,那個迷宮也應當是公主所為,隻是不知道其用意何在。


    “也就是說,你並沒有見到翡翠女巫和格萊希婭見麵是吧。”


    “是的,但屬下揣測,翡翠小姐應該是被公主召見。”


    瓊恩沉思著,莎琳娜雖然是個精神病,經常腦洞大開,但這次的推測倒還算中規中矩,合情合理。但翡翠女巫怎麽會和格萊希婭又搭上線了,這兩個人是什麽關係?難不成公主殿下這次降臨,既不是來找渡鴉,也不是找瓊恩,其實是衝著翡翠女巫來的?說起來,這位公主殿下是對女巫有什麽格外偏好麽,幾百年前紫銅山脈裏的暗金女巫,據蒂瑪說極有可能就和格萊希婭有聯係,如今又來了一位翡翠女巫,總覺得有些巧合得過分。


    “好的,辛苦你了,莎琳娜,”梅菲斯說,“你先回去休息吧。”


    梅菲斯和莎琳娜在塔瑟穀時就認識,但沒什麽交情,關係一直很淡。莎琳娜現在是邪魔,大家就更沒什麽共同語言了。等她退下,梅菲斯從床頭的櫃子上拿起幾張紙,遞給瓊恩,“你先看下,”少女說,“我本來正想跟你說的,這兩天都見不到你,差點忘了。”


    瓊恩低頭仔細看,這幾張紙是梅菲斯摘抄的資料,上麵記載的是東域幾位比較有名的女巫師的介紹,“暗金女巫、白銀女巫、青銅女巫、緋紅女巫、蔚藍女巫——東域的女巫怎麽取名都這麽有個性,”瓊恩忍不住笑,“而且,為什麽沒有黑鐵女巫?”


    梅菲斯沒聽懂,“為什麽應該有黑鐵女巫?”


    “沒什麽,”瓊恩說,“開個玩笑。嗯,還要加上翡翠女巫。那你讓我看這些女巫的意思是?”


    “你注意她們的生卒年份。”


    瓊恩再看,這才看出門道,這上麵記載的女巫們,有的資料詳細,有的比較模糊,有的在穆罕,有的在恩瑟,最早的距今已經兩千年以上,是否真有其人都不好說,更接近傳說故事,而最近的那位“蔚藍女巫”,則是大約生活在距今兩百年前,而且活動區域,就是在迷霧森林,也就是這座城市周圍的這片原始森林。


    “她就是塔米婭想找的那個女巫吧?”


    在來雅爾貝琳娜城,或者說暮光城的路上,瓊恩一行人曾經遇到過一位叫塔米婭的少女。這位據說祖祖輩輩都被厄運纏繞的不幸少女,正在尋找森林裏某個女巫的小木屋,因為據說這位女巫法力高強,能夠破除各種詛咒,塔米婭希望能找到女巫的遺物,幫她擺脫厄運詛咒。但直到瓊恩前些天和她分開為止,她還沒有找到。


    梅菲斯點頭,“塔米婭說的應該就是這個蔚藍女巫。”


    從各方麵得來的信息匯總,包括這兩天梅菲斯在城中詢問居民走訪調查,基本可以確定,這位蔚藍女巫,最早的活動時間大概是兩百年前,最後的消息則是距今大約九十多年前,此後就消失無蹤。


    梅菲斯摘抄的筆記上,提到的女巫遠不止瓊恩前麵念到的那些,共有十位。所有涉及這些女巫的官方記載或者民間傳說,有幾個共同特點,第一,她們都避世隱居在森林之中,往往都住著一座小木屋,第二,她們的名字,無一例外都和“色彩”相關,第三,要麽擅長詛咒,要麽擅長破除詛咒,總之都和詛咒關係密切。


    因為隱居的關係,她們都比較神秘,生卒年份難以精確,隻能圈定大概的範圍。梅菲斯在另一張紙上,劃了一條代表時間的橫線,又用不同顏色的筆,將這些女巫的生卒年份標明。這樣一看就一目了然:早期的幾位女巫且不論,因為信息實在太過於模糊,但從五百年前的“白銀女巫”開始,之後是暗金女巫、緋紅女巫等等,她們的活動時間就相對精確了,居然沒有任何重合,而且正好彼此銜接,中間沒有多少空隙。


    這就像......


    “就像是同一個人在不斷變換身份,或者是在不斷輪回轉世似的。”梅菲斯做了總結。


    這兩種可能性似乎都不大。東域隻有神王才能輪回轉世,凡人無此待遇,除非這位女巫其實是一位神王,否則後麵的猜測說不通。至於前者,這些女巫中最早是兩千多年前的人,沒有凡人能活這麽久,就算是精靈也不可能,壽命最長的日精靈,也不過就是近千歲而已。


    “例外總是有的,”梅菲斯指出瓊恩說法的破綻,“凡人輪回,未必不可能,珊嘉姐姐就是例子;至於壽命超過兩千年,可能性更多,比如她其實是亡靈,吸血鬼,或者巫妖,也有可能她和下層界的邪魔簽了什麽契約,得以長生不死。”


    確實是有可能。


    不管哪一種可能,輪回轉世也罷,變換身份也罷,都指向同一件事:這些女巫,其實是同一個人。


    “如此說來,翡翠女巫,有可能和這些女巫就是同一人?”瓊恩總算明白梅菲斯為什麽讓他看這些資料了,“但是不太對啊,最後這段時間,間隔是不是也太長了點。”


    最後一位蔚藍女巫,消失時間是大約九十年前,而翡翠女巫的出現,就是上個月,瓊恩一行人在徹森塔遇到的。這兩位女巫一死一生之間,就有九十年的空檔。而之前那些女巫們,此隱彼現之間,從來沒有這麽長的間隙。


    這九十年,作為兩個女巫的間隙太長,如果認為其中還漏了一位女巫沒有統計,那又有點短了,之前的女巫們,基本都活動了大約一百多年。唯一的例外是暗金女巫,不知什麽緣故,是被恩瑟和穆罕兩國聯合發兵殺死,隻活動了大概六十多年。當然,既然有暗金女巫這個先例,如果認為在蔚藍女巫之後,翡翠女巫之前,還有一位短命的女巫,也不是說不通,隻是沒有任何證據。


    總之,先姑且認為翡翠女巫和這些各種顏色的女巫就是同一人吧。那麽問題來了,前麵已經知道,暗金女巫和格萊希婭有關,翡翠女巫又跑去找格萊希婭,難不成這些女巫,都是地獄公主在凡間扶持的代理人?或者是她開的小號?瓊恩還記得有個叫格拉茲特的邪魔,就喜歡變換各種身份,冒充凡人遊曆,他的精彩自傳《後宮戰略》此刻就正在凜的床頭呢。小女巫現在是他的粉絲,如果每天不聽一段睡前故事就睡不著。但格拉茲特是惡魔,格萊希婭是魔鬼,應該不會有共同的癖好吧。


    也難說,格拉茲特向來被認為是“最像魔鬼的惡魔”,而格萊希婭大小姐,也素有脾氣怪異,喜怒無常的名聲,並不是那種魔鬼模範生。這兩位大魔君,搞不好真的是一路人。


    格萊希婭究竟想幹什麽?


    延續兩千多年的七彩女巫們,和她有關,十六年前神王吉勒今的死亡,也和她有關,如果想遠一點,瓊恩記得之前在陰影穀中遇到的迷霧大師,米斯蘭達爾,也和她有關,紮瑞爾說過,米斯蘭達爾是昔日精靈王的幼女,因為仇恨而墮落,借助格萊希婭的力量一直活到今日。再考慮到前天下午,十個青金幣賣給梅菲斯的那件祭服,說不定當年諾娃和巴爾教會,都和格萊希婭發生過什麽關聯。對於一位魔姬而言,她對於凡間的關注和幹涉,已經算是非常頻繁了。


    九層地獄勢力,隨便插手凡間事務是非常犯忌諱的,既會受到諸神、惡魔和其他各方力量的幹涉,也容易招致位麵法則的壓製和反擊。就像紮瑞爾,陰影穀一戰後,就被立刻驅逐出境,遣返地獄,固然是因為她的大魔鬼身份,也是因為她在那一戰中,縱橫捭闔,掀風作浪,做得太過頭了。物質界的凡人,脆弱、短命、愚笨,有各種缺陷,卻在諸天神魔的環伺之下存續至今,很大程度上,就是有賴於位麵法則的這種保護和糾錯機製。格萊希婭固然是地獄公主,可能會比紮瑞爾受到更多優待,但她真要胡搞亂搞,一樣也會受到反擊。


    哦,這裏是東域,和中土不太一樣。


    受限於古老的協議,中土諸神不能幹涉東域,神王們又自相殘殺得差不多,尤其是恩瑟,就吉勒今一個神王。格萊希婭跑到這裏搞事情,確實是找對了地方。其實呢,話說回來,公主殿下究竟想做什麽,瓊恩也不是很關心,作為一個普通人類,他從來沒有要守護世界的覺悟,隻要不是打算毀滅世界——這是惡魔的愛好,魔鬼基本不搞這一套——他就都能接受。哪怕格萊希婭明天突然宣布要在東域建國,發兵征服世界,他也都無所謂,說不定還會積極參與,早早抱上大小姐的腿,看看能不能落點好處。


    前提是,格萊希婭不是要找他麻煩。


    公主要不要找自己麻煩,瓊恩現在不清楚,也說了不算,但自己盡量避免找她麻煩還是可以辦得到的。瓊恩趕快把莎琳娜叫過來,吩咐她從現在開始,停止跟蹤翡翠女巫,無論她做什麽都別關心,別在意,就當不知道。


    “這是何故?屬下不明白......”


    “所以說你智商低,”瓊恩沒好氣地擺擺手,“她都跟格萊希婭混在一起了,我們怎麽惹得起?誰知道她們倆在探討什麽關乎世界和平人類福祉的大事,你去搗什麽亂;萬一哪天你跟著跟著,進門發現她們正在床上搞姬,你豈不是會被殺人滅口?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主人關懷,屬下感激涕零,”莎琳娜怯怯地說,“隻是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你說就是了。”


    “公主既然在這座城市裏,任何人隻要提起她的名字,她都會有所感應,能夠聽到後麵所說的話,所以主人剛才說她和翡翠小姐在床上那個......似乎不甚妥當。”


    “我靠!你怎麽不早說,”瓊恩大驚,“你怎麽不早點提醒我別說她的名字?”


    “屬下以為主人知曉此事,隻是坦蕩無私,因此無所畏懼。”


    “我他媽的坦蕩無私個鬼啊!”瓊恩忍不住破口大罵,“而且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無所畏懼了,我明明畏懼得一塌糊塗好不好!”


    “主人太謙虛了。”


    “......”


    瓊恩沒力氣地擺擺手,示意她趕緊滾蛋。


    有一個不靠譜的手下,就是這麽讓人頭痛,瓊恩感覺自己現在頭就痛得厲害,懷疑是不是發燒了。紮瑞爾究竟是怎麽調教的,如果不是對魔姬足夠信任,瓊恩都要懷疑這是不是她故意在坑自己。回憶一下,自己這幾天提到公主芳名的次數不少,而且似乎也都沒說什麽好話,如果公主殿下要登門興師問罪怎麽辦,想一想就感覺頭更疼了。


    珊嘉這兩天基本都在巫師塔裏,一方麵在諾瑪的幫助下,逐步學習和掌握巫師塔,另一方麵泡在圖書館裏,翻看各種資料。貓女琪雅隨侍左右,莎珞克則放了個假。瓊恩趕緊跑到魅魔房間裏,要她施展出全副本領,總算才把格萊希婭的事情給忘掉。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晚上。瓊恩和梅菲斯穿上禮服,去參加渡鴉城主的宴會。


    和上次的情形差不多,渡鴉邀請了城中一些頭麵人物,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跳跳舞,聽聽音樂,聊聊八卦。渡鴉也宣布了辭職的消息,表示自己明天就會離開城市。瓊恩本來以為出於禮貌,應該會有人出來表示挽留什麽的,結果一個都沒有。看來這位代理城主的工作做得一般般,不怎麽得人心,至少團結群眾這點就沒做好。


    上次宴會,梅菲斯和凜聯袂出席,光彩照人,搶了全場所有女賓的風頭。這次凜在家休養,梅菲斯獨自前來,依然是豔壓四座。珊嘉知道她要來參加宴會,特地從自己的衣櫃裏為她挑選了一件黑色無袖長裙,蕾絲鏤空的背部讓她雪白的肌膚展露無疑,再配上銀色的細高跟鞋,一登場就成了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還沒一會,就有好幾個人過來邀請她去跳舞,梅菲斯看了看瓊恩,見他沒有反對,便接受了邀請。


    瓊恩純粹是過來湊數的,他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端著酒杯坐在角落裏保持低調,也不怎麽和其他人說話,隻是和卡琪聊聊天。和上次一樣,卡琪也受到了邀請,女孩的情緒不是太高,畢竟前兩天才剛剛得知兄長的死訊。“這樣一來,艾比倫家就真的要被除名了。”她悶悶不樂地說。


    “女性不能作為繼承人嗎?”


    “不能,必須是男性。”


    “你們恩瑟真是歧視女性,”瓊恩批評,“你看,神王不在,這十幾年不是神姬主政嗎,國家一樣治理得挺好,所以說女性為什麽就不能繼承家業,這規矩完全沒道理嘛。”


    “神姬殿下是天縱奇才,我怎麽能和她比擬呢,”卡琪趕忙說,“而且神姬也隻是暫時攝政,等神王陛下歸來,還是要退位的。”


    然而你們的神王陛下已經回不來了。


    瓊恩知道,按照恩瑟的規矩,如果在七年的過渡期內找不到新的繼承人,艾比倫家就不再是貴族了,除非卡琪趕快結婚,招一位其他貴族子弟入贅。這個並不容易,且不論卡琪本人意願,她臉上的傷疤也是一個很大的障礙。


    “對了,我上次說過,要幫你做祛除傷疤的藥水,”瓊恩說,“這兩天應該就能做好,到時候我拿給你。”


    “這麽快?太感謝了!”卡琪很高興,女孩子總是在意自己的容貌的,這道傷疤令她耿耿於懷很久了,“真是不知道怎麽感謝你,瓊恩,你對我太好了。”


    “舉手之勞罷了,”瓊恩說,又隨口開了個玩笑,“等你的傷疤祛除了,估計登門求婚的人會排成長隊。”


    卡琪定定地看著他。


    “怎麽了?”瓊恩莫名其妙。


    “你希望我結婚嗎?”


    “呃,這倒不是,”瓊恩稍稍猶豫,“坦白說,我還真不希望看到你結婚。”


    “為什麽?”少女問,眼神中明顯含著期冀。


    這個問題瓊恩還真不好回答。於他而言,就是覺得卡琪是個很好的姑娘,這麽好的女孩子,嫁給別人,讓他心裏有點不爽。但要說他有多喜歡卡琪,想娶她為妻,那也完全談不上,至少沒喜歡到這個程度。他當然知道女孩想聽到什麽回答,但他也不想撒謊。再說他又不是恩瑟的貴族,娶了卡琪,對她的家族延續沒有任何幫助。


    下意識地,他將目光轉向場內,卻驚訝地發現梅菲斯不見了。


    瓊恩猛地站了起來,把旁邊的卡琪嚇了一跳,“怎麽了。”


    “我有點事,失陪一會。”


    瓊恩在場內來回看了兩遍,確認梅菲斯不在,渡鴉也不在,心頭頓起不祥之感。他拉住一名從旁邊走過的侍者,“不好意思,你有看到我的女伴嗎?”


    “您的女伴是哪位?”


    “就是最漂亮的那個,特別高的,金發的。”


    “哦哦,那位小姐,”侍者連忙說,“她剛剛和城主大人一起離開了。”


    “往哪邊走的?”


    侍者指了方向,瓊恩連忙追了過去,梅菲斯突然離開,而且沒有和他打招呼,這事很不尋常,渡鴉究竟在搞什麽名堂?


    追出大廳,外麵是一片黑暗,宴會是六點半開始,此時已經差不多八點鍾了,今天天氣不好,連月亮都沒有,瓊恩開啟黑暗視覺,極力向四周看去,終於在遠處看見梅菲斯,她正轉過一個拐角,在她前麵還有個人,隻見到隱隱約約的背影,應該就是渡鴉。


    瓊恩悄悄地跟了上去。


    梅菲斯既然沒叫他,自然有她的理由,或許她和渡鴉有什麽機密的事情要談。瓊恩無意探究,但他怕梅菲斯遭遇危險,畢竟渡鴉極有可能就是當年派獸人追殺梅菲斯和凜的那個巫師,萬一他突然翻臉動手怎麽辦。渡鴉未必打得過梅菲斯,但這裏畢竟是他待了十幾年的主場,小心點總是對的。


    渡鴉和梅菲斯一前一後,沉默不語,走了大約十分鍾,進入一幢兩層小樓中。瓊恩不敢跟得太緊,在外麵等了片刻,才輕輕推門走進,被這一耽誤,前麵的兩人已經不知去向了。


    沉住氣,他對自己說。


    這裏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住宅,或者說普通的富裕人家的住宅,進門是客廳,鋪著地毯,兩側是幾個房間,靠北邊有一道旋轉樓梯,隱約有說話聲從樓上傳來。瓊恩給自己釋放了一個隱形術,輕手輕腳地走上樓梯,來到二樓。


    然後他就被嚇到了。


    明顯是經過魔法改造,二樓的麵積比一樓至少大了十倍,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山洞,沒有任何裝飾、家具,光禿禿的石壁,反著暗光的地麵,梅菲斯和渡鴉兩人麵對麵站在那裏,而在他們周圍,是一個個巨大的、透明的圓柱體,每一個圓柱體中都裝滿了淡綠色的液體,在液體中,浸泡著一具具白生生的赤裸女體。


    瓊恩屏息看過去,那些浸泡在液體中的女體,或站立,或跪坐,或舒展,或蜷曲,姿勢各異,但相貌、身材完全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燦金色的長發,盈盈一握的腰肢,筆直修長的雙腿,宛如沉睡的平靜麵容,居然和梅菲斯一模一樣。


    他心頭狂跳。


    雖然也曾經幻想過,梅菲斯要是有個雙胞胎姐妹,左擁右抱,那是多麽美好的事情。但這麽多“梅菲斯”,以如此詭異的方式出現,刹那間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雖然在下一瞬間,瓊恩就反應過來,這些不是梅菲斯,準確地說,不是艾彌薇-梅菲斯。


    這些應該是“諾娃-梅菲斯”。


    並不是看出了什麽相貌上的差別——雖然仔細看的話,確實還是和艾彌薇有些不同,主要是氣質更成熟一些,但瓊恩此刻哪有心思去分辨——而是直接猜到的。托看過那麽多故事,玩過那麽多遊戲的福,瓊恩隻用了半秒鍾,就得出了最合情合理的結論,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


    渡鴉肯定是想複活諾娃。


    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分析,眼前所見就足以作為完全的證明,巨大透明的器皿、顏色可疑的溶液、複製克隆的女體,還有站在那邊的,一看就精神不正常的巫師——所有這一切要素集合起來,不就是一個標準的“瘋狂科學家(巫師)痛失所愛,試圖用生化科技(魔法)將她複活”的劇情麽?難道還有什麽別的解釋?總不能說渡鴉是個手辦收集愛好者,大半夜的拉艾彌薇來欣賞他的收藏,順便共同追憶一下諾娃吧——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也夠恐怖了。


    “這是怎麽回事,叔叔?”艾彌薇問。


    或許是不像瓊恩一樣“經驗豐富”,少女並沒有立刻判斷出渡鴉的目的,盡管如此,眼前情形的詭異是顯而易見的。看著這一具具和自己一模一樣,卻毫無生氣的女體,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有本能的生理不適,震驚、顫栗,甚至恐懼,即便是艾彌薇,也不例外。


    “這些是什麽......東西?”她又重複地問了一遍。


    “如你所見,”渡鴉張開雙臂,仿佛一位收藏家正在向客人介紹他的藏品,“你的母親,諾娃。”


    “胡說八道!”少女的臉上泛起暈紅的怒色,“母親早就去世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艾彌薇,稍安勿躁,聽我說,”渡鴉的聲音很輕,透著從容不迫,成竹在胸般淡定,“諾娃在七年前去世了,她的遺體被凜火化了,她的骨灰被埋在瀑布下麵,你和凜以前最愛去玩的地方,很僻靜,沒有人去打擾她——這些我都知道。對不起,艾彌薇,當年我有事纏身,來遲了一步,沒能救下她。我發過誓,會永遠守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但卻沒能做到。這是我的責任,我要向你道歉。”


    “叔叔,你......”


    “噓,安靜,聽我說,艾米,啊,我還是喜歡叫你艾米,和你母親一樣,”渡鴉雙手在胸前合握,“你看,我犯了個錯,我要盡力彌補。我沒能保護好她,讓她遭此不幸,所以我要想辦法拯救她。我想了很多很多辦法,拜訪了很多很多人,向他們請教,求他們幫忙,終於,我找到了正確的路。”


    “什麽正確的路?”


    瓊恩也想問這個問題。渡鴉是諾娃的忠實仰慕者,追隨她多年,輔佐她,保護她,不離不棄,患難與共,他想要複活諾娃,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完全能理解。魔法世界,死者複活也不是天方夜譚,高階的祭司,付出足夠的代價,就可以溝通神明,讓新死者複蘇。問題是艾彌薇以前對他說得很清楚,諾娃以自己的靈魂湮滅為代價,給她下了死咒,靈魂都沒了,怎麽複活?渡鴉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搞出了這麽多女體,但隻有軀殼,沒有靈魂,沒有任何意義。


    他究竟想幹嘛?


    話說回來,這些女體是怎麽做出來的?看起來不像是金屬、木頭之類的材質冒充,就是真的血肉之軀,這可太奇怪了。瓊恩並沒有聽說過這個世界科技水準,已經發達到了能夠克隆人的水平,也沒聽過這種魔法。就算是克隆,也要有DNA吧,剛才渡鴉都說了,諾娃去世後遺體被凜火化,骨灰都安葬了,哪來的DNA。


    “東域的神王們,能夠死而複生,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求助他們。吉勒今或許有辦法,可惜他已經在十六年前被神姬謀殺了,所以我隻能去穆罕,想辦法求見荷魯斯,請他相助。”


    荷魯斯-拉,是穆罕帝國的神王領袖,太陽之神,因為聖徽是一隻鷹,又被稱為鷹神,乃是東域諸神王中最古老的存在,第一個降臨此方世界。


    “你或許不知道,艾米,穆罕的神王們,沉迷於生死之道,東域神王的輪回之術,實際上就是他們所發明的。他們建造巨大的金字塔,用秘法保存神王的遺體,由奧西裏斯執掌冥界,讓阿努比斯引領亡魂。所以他們的神王幾乎不會隕落,如果不是因為一千多年前,阿努比斯被兩位耐瑟大奧術師偷襲殺死,導致他們的輪回係統出現故障,現在穆罕帝國的神王,不會隻僅存五位。”


    你說的那個阿努比斯被殺死的事我知道,我還認識其中一位凶手,可惜她年紀大了,都記不清被殺掉的神王的名字,還以為叫史努比。


    “我費了很大功夫,覲見鷹神陛下,其間過程一言難盡,但最後,他同意出手相助。在他的幫忙下,我終於創造出了這些‘容器’,”渡鴉指向透明圓柱體中的女體,“她們和諾娃完全一樣,不存在任何分別,除了沒有靈魂。”


    對啊,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沒有靈魂,軀體再一樣有什麽用,就算你弄一百個這樣的“諾娃”,那也不是真的,隻是盜版——不,連盜版都不算,純粹是空殼。渡鴉折騰這麽多年,費盡周折,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結果?


    “不不,當然不是,我怎麽會甘心到此止步,”渡鴉連連搖頭,“諾娃的靈魂,確實已經無從尋找,我也因此沮喪了很久。但終於有一天,我想明白:既然沒有靈魂,那麽,我為什麽不可以創造出一個來呢。”


    “......你在胡說什麽啊!”


    “鎮定,艾米,聽我說。你看,靈魂是什麽?靈魂,其實就是記憶,對不對?你和諾娃如此相似,幾乎是一模一樣,但你仍然不是諾娃,為什麽呢?因為你沒有她的記憶。我們現在做個假設,假設你記得她所記得的一切,她走過的路,她見過的人,她說過的話,她想過的事,從記事,到去世,點點滴滴,大大小小,全都記得清清楚楚——那麽你和她,有什麽區別呢?”


    “你這個說法簡直荒謬!”少女怒氣勃發,“人和人的區別,怎麽會僅在於記憶,我就算有了母親的記憶,我也不會變成她。而且,就算你說得對,那你又怎麽能讓這些......這些東西,擁有我母親的記憶?”


    “這就是我請你來的目的,”渡鴉誠懇地說,“我想請你幫個忙,艾米。”


    “我拒絕。”


    “隻有你能幫我這個忙,”完全無視艾彌薇的話,渡鴉自顧自地說下去,“因為隻有你,是她最後的記憶。我已經找回了她所有的記憶,每一段,每一點,每一塊碎片,每一次喜怒哀樂,她做過的所有事情,她見過的所有的人,她走過的所有地方,她撫摸過的所有東西——所有的所有,全都在這裏了,在她們的‘裏麵’,現在隻缺最後一塊。”


    他凝視著艾彌薇,微笑著,笑容在黑暗中看起來是那樣的扭曲、詭異、猙獰可怖,一直停在他肩頭的渡鴉,也張開嘴,嘎嘎地笑了起來,“她的鍾愛,她的血脈,她最大的快樂,也是最深的痛苦,她最遙遠的夢想,也是她最後的記憶。那就是你,艾彌薇。”


    “來,幫助我,讓你母親,讓諾娃,活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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