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一處老舊的房子裏,地麵有幾撮灰土,那是昨晚地動時從房頂掉落的。


    卓不群的手一直在抖,以至於用茶杯在盞托上發出“嘚嘚”的震動聲。


    他,一個忠於皇家的影衛,應以誓死保衛皇帝、保衛皇族為己任的暗衛營大閣領,把當今皇帝的親弟弟給殺了。


    “爹,都過去了,兒子終於能在您身前伺候了。”卓耀同樣發抖的手從父親手中接過茶盞,放到桌子上。


    誰能知道昨日那半個時辰裏他心中的煎熬,每呼吸一次似乎都過了幾十年般的緩慢,直到柳陸奇把父親帶到他麵前。


    同樣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可父子倆的情緒並不一致。


    “這是康王謀反的證據,”小寶把幾封信件放到桌子上:“有來言,有去語,人家外祖沒消停過。”


    仿佛讚同小寶的話般,房頂傳來“咕咕……”的聲音,是“小甘甘”在房頂上踱步,還蹦躂,又有幾縷灰土落下來。


    從小甘甘截回的信件中能看出,康王外祖對一向混吃等死的康王終於昂揚起“鬥誌”很是欣慰,這些內容或許能安慰到卓不群。


    果然,看到那些信上的內容,卓不群的手穩了許多。


    小寶留下信件就離開了,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依他原先的設想,皇陵起火、康王籌備起事,隻要這些消息一傳出去,沃斯使團必然跳出來起哄架秧子。


    那時候皇帝就該焦頭爛額,對沃斯使團必然是拖延的政策,對娘親的監管也就不會很嚴,他便可以趁亂把娘親也“偷”出來。


    事情的發展比小寶想象的更好,京都最南邊的榮來縣竟然地動了!他們在皇陵都親身感覺得到那股力量,不定損失得有多大呢。


    榮來縣是京都的轄縣,就是說京都發生了地震,京都是什麽地方?是皇帝所在,這簡直是皇帝違天叛道的佐證啊,夠那皇帝喝一壺了!


    他得趕緊讓窮家行出去好好造造輿情!


    在胡恒秋還在與皇帝研究康王謀反的罪證、研究如何調查康王外祖的時候,京都的頭條新聞已經不再是“沃斯王求娶楚清”,而是“皇帝得位不正,親兄弟聯合外祖家謀反”、“皇帝有違天道,地龍翻身示警”。


    楚清嫁不嫁沃斯王,與老百姓有多大關係?可“地龍翻身”卻是人人都感覺得到的。


    “那時候我婆娘給我端洗腳水讓我洗腳呢,就看那盆裏的水直顫悠。”


    “我兒子正讀書呢,那燈燭火苗晃悠的,差點燒了我兒子的書!”


    “哎呀,我那小孫孫差點兒從搖籃裏掉出來!”


    “……不至於吧?”


    離震中遠著呢,都城的百姓最多能感覺到輕微震動,楚清也不過就是感覺有重型貨車經過的那種程度,怎就至於讓孩子從搖籃裏掉出來?


    可見,這些話隻是對討論地震的鋪墊。


    在大宣這個世界,地震是令人聞之色變的災難,是上天懲罰人類犯下的罪孽。


    至於這些罪孽是什麽,老百姓多數不會認為跟自己有關係,為啥?自己就是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苦命人,一切不都是聽官府的?


    那肯定是官府得罪老天了!


    官府為啥得罪老天,皇上不知道嗎?肯定知道啊,知道還管不住那些官老爺,那就被老天爺全都給懲罰了唄。


    日子還得過,朝議還得議。


    皇帝以為一通狂噴就能堵住朝臣們的嘴嗎?不能夠!


    一個人的智商如何抵擋一群人的智商。


    “皇上,”甫一上朝,便有禦史站出來:“《漢書》有雲:‘國家將有失敗之道,而天乃出災害以譴告之;


    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


    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無道之世者,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


    而今京都、陝會、吉順各府皆有百姓罹難,怨聲載道,民心不穩,眼見天氣越發轉暖,恐引瘟疫;


    還望皇上盡早下詔罪己,以誠心換回民心!”


    引經據典,引的是西漢董仲舒的言論,此言論強調的是統治者須承天意而施政,否則就要受到天的譴告和懲罰,旨在限製君主專製權力。


    也就是說,地動是因為皇帝施政不當引起的,誰的錯誰承擔。


    一大早就找不痛快,皇帝每一個汗毛都炸立起來,正欲駁斥,馬上就是全體禦史的“臣附議”,緊接著就是全體臣子的“臣附議”。


    這是一人引流、全網刷屏的節奏啊!


    其實朝臣們心裏門兒清:別以為你咋咋呼呼一頓狂噴就能把罪過推給別人!這鍋我們不背!


    什麽是天子?隻要你當皇帝一天,就得承認“父天母地,為天之子”一天,你父母都鬧災示警了,你還不趕緊承認錯誤?


    皇帝的書也不是白讀的,自幼進學,比天下學子更早啟蒙,這是皇家的早教,也是皇帝為治國而打下的基礎。


    麵對臣子們“以多欺少”的壓製優勢,皇帝不得不跟他們比拚學問:“京房《對災異》曰:‘地者,大臣之位,當載安萬民,懷藏物類;而動搖者,此不欲為君載安萬民,動搖不安,思欲篡殺也。’


    《河圖秘徵篇》曰:‘地之動,大臣逆。’”


    西漢京房對各類天災都有所分析和闡述,認為地震昭示臣有貳心,政權不穩,帝王自責不能附遠安民。


    正確的措施應為舉賢良方正,罷擾民之事。


    這是皇帝的威脅。


    皇帝信心滿滿:漢朝那點事,朕不比你們明白?第一份罪己詔就是漢文帝出的!原因竟是因為日食!


    皇帝甚至心生不滿:都是當皇帝的,怎就那麽不自信!朕可是連蝗災都能對付的皇帝!


    皇帝淡然的以西漢人對付西漢人,卻把罪責推回臣子頭上,


    同時,皇帝心中也有些悲哀,他終於理解了楚清麵對這幫人時的無助於憤怒,那不僅僅是被孤立,簡直是掉進糞坑!


    不論如何努力,都得沾上一身屎臭!


    其實不然,楚清可不認為自己與朝臣們打嘴仗是掉糞坑,她是把自己當成“攪屎棍”的。


    “胡大人,我記得有本書上說:‘地者,大臣之位,當載安萬民,懷藏物類;而動搖者,此不欲為君載安萬民,動搖不安,思欲篡殺也。’”


    楚清頂著一臉精致的妝容,心情極好:“說的果真對哦,大地動搖不安,是因為有臣子不想承擔保護萬民的責任,隻想著篡奪王位。”


    皇帝要求胡恒秋三日內拿出康王外祖謀反的全部罪證,可幹探們卻又上報滿街都在說皇陵失火,是皇帝的祖宗們對皇帝不滿。


    胡恒秋已然焦頭爛額,卻又聽楚清說風涼話,可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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