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刻的樣子,讓秦王有些心顫。


    “皇叔,朕心裏憋悶”這句話,皇帝一共說過兩次。


    第一次是皇帝登基那天。


    登基,是每一位皇族子弟的夢想,是他們奮鬥的目標,包括秦王。


    秦王比皇帝隻大十歲,是先皇最小的弟弟,縱使年幼,縱使他記事時先皇已坐穩了皇位,他也曾有過自己坐在那把龍椅上的渴望。


    他以為他這個皇帝侄子經過血拚終於登基,會有功成名就的欣喜,會有大展宏圖的萬丈雄心。


    但那天夜裏,當時負責守護皇城的秦王被皇帝叫去小酌,皇帝說:“皇叔,朕心裏憋悶。”


    對於從小聽著先皇如何把叔伯及兄弟殺個幹淨的秦王來說,當時覺得這個侄子有些矯情。


    這個侄子和先皇一樣,手段並不比先皇仁慈,幾乎把兄弟殺了個幹淨,沒殺的康王,軟禁於皇陵,都大獲全勝了,有什麽可憋悶的?


    矯情!


    可那時剛登基的皇帝說:“我也要像先皇那樣防著所有人了。”


    秦王當時雖然想的是:你不早就防著所有人了?不然能活到現在?能登上帝位?


    但實際做法卻是立即表忠心,向皇帝表明可以對自己信任,就如先皇的信任那樣。


    因為他當時認為,皇帝是在猶豫要不要把看起來無害的自己也殺掉,因為自己隻比皇帝大十歲,手裏也有先皇留下的一些權力。


    對於宗室來講,他們兩個誰當皇帝都行,或許溫和的秦王對宗室來說更有利些。


    現在,皇帝又是這一句:“皇叔,朕心裏憋悶”,那麽,要不要再次表忠心?


    或許把手裏唯一的京都府尹的職務交出去、回家做個閑散王爺?


    “皇叔,朕現在特別能理解先皇當年為什麽對我們都不假辭色,”皇帝說道:“真的是後繼乏人啊!”


    秦王不知如何接話,心卻安定了不少——不是說我就好。


    至於後繼乏人,嗯,秦王也是這麽認為的。


    先皇的兒子們,個個能力都不俗,城府也夠深,隻是皇帝更勝一籌;但現在的皇子卻是比之差遠了,不是身體羸弱,便是不思進取。


    幾個年長的皇子雖有爭儲之心,卻缺乏心機手段,表現得過於幼稚。


    秦王覺得,此時最好閉緊嘴巴,奉上耳朵,給皇帝做個聽眾最安全。


    “朕是不是做錯了?”皇帝似乎也不需要秦王說什麽,又道:“皇叔你說,我是不是早該立儲封王,讓他們安分下來,踏踏實實學著做事?


    可是,看看朕的十個兒子,有一個能讓朕滿意的嗎?


    幾個大的,成日像鬥雞一樣你啄我一下、我叨你一口,隻想把別人都踩下去,剩自己一個,讓朕無從選擇,隻好立其為儲;


    誰也不肯好好學學如何做事!


    朕不是不給機會,朕給了!


    這次‘八風’之災,朕把老二和老五兩個大些的派出去賑災,就是在給他們機會接觸民生,給他們機會為自己樹立口碑;


    可看看他們的幹的事——他們兩個誰也不願去遭災最嚴重的昌廣府、淦州府,也不願去最危險的海州府,反倒爭著搶著去易斌、去淞江府賑災!


    那些地方用他們去嗎?


    也罷,畢竟那些地方也內澇嚴重,可他們去都幹了什麽?老二隻在城裏待著,不敢去有疫情的地方;


    老五則更是吃不得苦,到地方直接把錢糧交給府衙,自己就回來了!還與他母妃不停抱怨道路險阻!


    老大和老三,一個是先天心疾,一個後天心疾,朕怎麽放心立他們當太子,那豈不是讓他們死得更快?


    一個個把聰明才智放在兄弟鬩牆上,沒有一個關心政事!”


    秦王真誠地聽著皇帝的嘮叨,並適時地給皇帝續上酒或茶,心中卻是不以為然——


    還“皇叔你說”,我說什麽說啊,我有啥說的?我能說啥?這怪得了誰呀?


    這不是皇帝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嗎?伱不是認為皇子們鬥來鬥去是手足相殘、不希望他們重蹈你的覆轍嗎?


    你倒是對他們表現了父愛,可也杜絕他們與朝臣接觸,他們整日隻能從母族那裏獲得有限的支持;


    那種支持,除了教他們如何討好你、如何表現得比兄弟們更好,還能有別的什麽?


    皇帝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到現在,小半年了,永安公天天來信催著朕要錢,為何?因為賑災款到現在都沒發到永安府!


    在他們心裏,永安府既然已經沒剩幾個人,就可當做全死絕了,就當做荒地!


    他們就是這樣的責任心!”


    頓了頓,皇帝平複下心情。


    這也不能全怪朝臣和皇子們,因為皇帝自己就打著讓永安公自費振興永安府的主意。


    所以皇帝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又說道:“永安公曾說,沃斯國的領主,像一群蠱蟲鬥來鬥去;


    最後取得勝利的那隻蠱蟲將成為新一任的沃斯王,原先的王或被“逼宮”或主動禪位,所以他們的王位是禪讓製;


    可是我大宣不也如此麽?所不同的是,那群蠱蟲不是領主,而是皇子,當年,朕也曾是一隻蠱蟲;


    朕受夠了兄弟鬩牆,一旦立儲,必然就是一場腥風血雨,如朕當年;待朕百年,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依然如朕當年;


    如此,不管誰繼位,大宣都要動蕩不安,而沃斯國始終虎視眈眈,大宣卻再沒有了東倫國做緩衝。”


    秦王:……


    皇上這都說的是什麽?


    到底是懷念先皇、還是對皇子恨鐵不成鋼?


    是苦惱立儲、還是擔憂沃斯國報複?


    可為何又扯到永安公了呢?


    永安公要錢、永安公說蠱蟲爭鬥……


    秦王想到自己來之前,是胡恒秋在這裏陪皇帝吃飯……胡恒秋那小子,最近總是來給皇上送永安公的信。


    嗯,那就是有什麽事讓皇上感覺到永安公帶來的壓力了?


    是關於楚家商隊剿匪隻顧“自掃門前雪”的事麽?


    那就對了,本王也是為這個事來的!


    “皇上”,秦王終於開口:“永安公說得也未必對。”


    “嗯?”皇帝抬起眼皮,看向秦王。


    秦王說道:“樹木不拚命向上生長,高於其他樹木,便爭取不到陽光,它們就會萎靡、甚至死亡;


    海潮來襲時,如果人不拚命跑,那就會被海水吞噬;”


    優勝劣汰、物競天擇,這是上天定下的規則;


    皇子們有所競爭是好事,說明他們知道上進,豈能說是像蠱蟲?


    隻有不擇手段、不念親情的競爭才是蠱蟲般的爭鬥,可皇上您隻需多加提點,避免他們把路走偏便是;


    至於說東倫國、不,至於說緩衝……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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