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說最後這句時臉上露出好笑的表情,見永安公看他,趕緊補充:“公爺,您說,這不就像兩個小孩兒爭蜻蜓一樣麽;


    一個說,蜻蜓落在我家牆頭,另一個說,那是我先發現的,這些……人哪!”


    主簿想說“這些賤民”,沒敢。


    在當官的眼裏,流民和賤民可能區別不大吧。


    楚清一行人趕往事發地。


    趕到的時候,兩個村雖然沒有再械鬥,可場麵卻非常混亂。


    秋生帶去的衙差和縣衙的坐堂醫,正在為兩村受傷的人包紮,現場一片女人、兒童的哭聲、罵聲。


    可不論是受傷還是沒受傷、流民村還是犯人村的男人們,卻齊齊對著秋生吼來吼去。


    對,在楚清眼裏,他們就是在對秋生吼叫。


    “您是知縣大老爺,天天吃著白麵精米,哪懂我們老百姓的疾苦、哪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


    “俺們逃難到這裏,不是為了給一群賤民欺負的!”


    “你們才是賤民!老子為了保護妻女才失手殺人,老子被刺配不是因為老子有錯,是因為老子沒人家有錢!


    老子隻是被人整了,怎地!老子頂天立地,無愧於心!”


    “誰管你們那些!你臉上有刺字,你就不是好人!噢,還殺過人哪,知縣老爺你聽見了吧?


    就是這種人,把我們打成這樣!他們殺人放火,有啥是不敢做的?!”


    “知縣大老爺,今天你要是不給我們做主,我們也不忍了,殺人犯都這麽猖獗,我們還當什麽良民?幹唄!打死一個少一個!”


    “對!打死一個少一個!”


    “伱們該打!你們就欠揍!那臭油子明明屬於我們村,你們憑什麽搶?你們雖然不是賤戶,可幹的都是連賤戶都看不起的事!”


    “就是!知縣老爺,今兒你要敢把臭油子判給他們村,就別怪我們打死他們!打死又能如何?官府偏袒,我們隻好替天行道了!”


    兩個村的人,一邊賣慘、一邊互噴,然後把矛頭都指向秋生。


    而秋生,之前為製止他們械鬥,衙門人手不夠,他也親自上陣拉架,卻被村民們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搞得官服破損、官帽也不知哪去了。


    渾身髒汙不說,頭發散亂,臉上也有擦傷和抓傷,很是狼狽。


    露在外麵的皮膚都有破損,可想而知身上也沒少受傷。


    秋生現在渾身酸痛,也真的渾身是傷。


    人打架打急眼了,連拉架的人都會打,這還算正常;關鍵是總有那種人——趁亂給當官的幾拳幾腳,純為滿足陰暗心理。


    誤傷嘛。


    秋生滿臉是汗,汗水沾到臉上的傷口,煞得刺痛,肩膀也受傷了,不知被誰敲了一棍子,胳膊有些抬不起來,卻還在對村民們大聲安慰:


    “父老鄉親們不要吵,受傷的人太多,先包紮一下,本官定會……”


    張二妮和豔梅在馬車裏看著秋生,二人雙手互握,都把對方的手攥得死緊,嘴唇因擔心而失去血色。


    她們很想把秋生拽回來給看看傷,她們甚至想:當官竟然比在家種地都危險,這官不當也罷!


    當過流民的、犯過罪的,膽子都大,對於他們來說,都是險些餓死、淹死、窮死、冤枉死的人,生活已然這樣了,再差又能如何?


    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


    而且兩個村的人,人數不少,當官的才帶來幾個人?法不責眾之下,就算過分點兒又能如何?


    人窮誌短,楚清能猜出這些人的心思,也能理解他們的行為,因為楚清也曾當過流民,也曾因為口角而將竹管筆尖頂到別人喉嚨上。


    但,這不是他們欺負秋生的理由!


    楚清咬了咬牙:秋生這傻孩子,自己都被欺負成啥樣了還安慰那幫人個什麽勁兒!


    他們那是拿班長不當幹部、拿豆包不當幹糧!


    楚清決定當即就管一管。


    不是不信任秋生的處理能力,而是如果不迅速處理,再把兩位孕婦急出個好歹來。


    “來人,把所有人都捆起來送到縣衙大牢!”楚清下令:“先每人打十板子再送,帶頭的肇事者,每人三十板子!


    祥子,派個人去巡檢所,替本公訊問:他們是幹什麽吃的!還想不想幹了?不想幹給本公滾!


    卓耀,你親自跑一趟府衙,替本公通知戚貴燃:因幸福縣人口成分複雜,捕快人數需按中上縣規格配置!”


    永安公聽信兒都趕到現場了,巡檢所能不知道?


    竟然一個人都沒來!


    幸福縣目前人口少,屬於下縣,捕快設置是捕役10人,快手15人,實在是少得可憐。


    特事特辦,府衙是可以給與這方麵支持的。


    楚清準備回頭給秋生私人配備三十個“雜役”,為他的人身安全保駕護航。


    楚清話音剛落,永安公的護衛隊便馬上上前,捆人的捆人,打板子的打板子,氣勢洶洶、殺氣騰騰,十分唬人。


    他們上次已經被雲霧村和雲安村的村民給過教訓了——有時候你體貼百姓,反而會縱得他們變本加厲。


    不管村民們如何口不擇言地謾罵“官官相護”、“不顧百姓死活”,甚至還有什麽“天理何在、王法何在”的質問,既然永安公發話了,護衛們下手是一點餘勁兒都不留。


    罵的越狠捆的越疼,專門把他們的胳膊扭到身後往高了別著捆。


    就這樣也不停?那得了,一口“臭膏子”給塞進嘴,讓你叫喚!


    這可把楚清嚇一跳!


    那“臭膏子”、“臭油子”不是別的,是瀝青啊,有毒!


    不過這招很管用,被塞了一嘴瀝青的人全都吐上了,誰也顧不得再嚎叫謾罵。


    “嬸……永安公!”聽到楚清發話的聲音,秋生趕緊回頭尋找,看到楚清就在馬車邊站著,馬上跑來見禮:“永安公!”


    秋生對永安公行禮,這是必須的,楚清不但沒有阻止,在等著他行完禮後,反而開口訓斥:


    “吳知縣,你身為一縣之長,朝廷培養你是要你掌管一縣之民政,不是讓你來拉架的!


    你將自身置於險地,是對你頭頂烏紗帽的不負責,是對朝廷的不負責!


    不僅如此,你對暴民懷以仁慈,更是原則上的錯誤!


    他們是百姓不錯,但違抗衙門管理就是違抗朝廷、就變成了暴民,就得重罰!


    治政以懷仁是不錯,但也要‘外儒內法’、區別對待,否則,要律法何用!”


    楚清這是說給那些村民們聽的。


    得讓他們知道,他們有個愛護他們的好知縣,他們敢不拿知縣當回事,那就做好受罰服刑的準備。


    楚清繼續說道:“念你是初犯,本公責令你嚴查嚴懲,三日之內把一切不安分之人都糾察出來、把一切不安定因素都消滅掉;


    若做不到,本公會通知府衙向朝廷上奏你的失職之罪,可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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