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說話容易偏離主題,因為經曆的事太多,說著說著就聯係到別的地方去了。


    老頭一看貴人不耐煩聽,便趕緊回到正題:“戰後苦水鎮不再需要鎮守,大半駐兵撤出後,鎮上就冷清了;


    沒了駐軍在這裏花錢,是窯子也倒閉、飯館也幹不下去,老百姓也沒了打零工的去處,怨聲載道;


    再加上逃難過來大量東倫人,後來便把苦水鎮的地盤和相鄰的縣合並到一處,就是現在的合滿縣;


    合並後,我們這些東倫來的人,就成了大宣人的佃戶;


    我們這十戶人是一起的,還有老有小,一開始找不到主家收留,誰也不願意養活半數算不上勞力的人不是?


    我們隻能分散開給別人打短工;


    短工也沒什麽人雇我們,人家要雇也是雇本地人;


    二斌子腦子靈,會算賬,好歹能找到幫忙核賬的清閑活計,我們就不行了,隻靠吃老底,那是有上頓沒下頓;


    後來二斌子給找到能收留我們這些人的主家,這才安定下來;


    主家把我們領到這塊地方,是他剛買下來的,讓我們開荒;


    那我們也得有地方住才行啊,就相中這處破廟了;


    這破廟已經破得不像樣子,外麵下大雪,裏麵下小雪,舉架還高,就算我們把破窗破門都給堵上,生了火也熱乎不起來;


    好歹對付著過了冬,開春我們就給扒了蓋房子,破廟再破,也是磚頭蓋的,地基打得也好;


    為了讓磚頭夠用,我們就把房子都連在一起蓋,所有承重的地方都用拆下來的磚頭,其餘地方再用泥坯,這不,十多年了,還挺結實;


    對了,現在這間房,原先就是破廟;


    這間地基最好,給大斌子二斌子他們兄弟住,要不是二斌子,咱們也安頓不下來不是?我們各家安排在兩邊。”


    楚清上上下下打量這間房,真是找不出一點兒與當年相近的模樣,和任何一家窮苦人的房子差不多。


    唯獨家家都盤了炕,不是睡木頭板子,說明日子過得有起色——燒得起柴、盤得起炕,這在大宣佃戶中也算是富裕的。


    送信的金雕還沒有回來,楚清決定今晚就在這裏過夜。


    眼下剛吃完飯不久,楚清便提議出去遛遛食。


    小寶欣然同意,還說:“娘親,你的燭台也帶上吧?咱們摸魚去!”


    “你還記得?”楚清驚喜,當初她帶小寶從破廟出來後,走了一段路遇到條小溪,她用廟裏撿來的燭台紮到兩條魚呢!


    小寶點頭:“記得,能記住事,隻是記不得路。”


    完了還說了句:“那天要不是先拉了屎,肚子也不會餓得那麽快!”


    楚清:“……”


    小寶到底是長大了,走路快,楚清記得當年可是走了好長時間才看到的小溪,眼下隻走了半個時辰就到了,這還不算路上順手撿柴禾的時間。


    祥子他們騎著馬懶散跟在後麵直嘀咕:“你們說,咱們騎馬,讓老大和小寶腿兒著,算不算是大逆不道?”


    卓耀倒是沒騎馬,他牽著自己和楚清還有小寶的馬,跟在後麵走著,聽見祥子的話說道:


    “我聽那意思,老大當年是從這裏去的五棵樹村,那時候老大還不知道小寶是她親兒子,小寶也才不到三歲;


    她一個婦人,兩手空空,還拖著個小娃,也不知道心裏害不害怕?


    換做是我,怕是不會帶著小娃上路的!”


    祥子他們就開不出玩笑了,跟著感慨:“是啊,自己的嘴都糊弄不飽,怎麽帶孩子!”


    楚清和小寶是跑出來找回憶的,結果先把護衛們的回憶給勾起來了——


    “你們還好,洪將軍把你們托付給老大了,我從軍營退下來第二天,營裏給結的餉銀就被偷了,餓了好幾天肚子!”


    “我也是!本來以為兜裏揣著銀子,怎麽也能挺上好一陣,能對付到找著活幹,沒成想當天就沒了!”


    “你們說咱們那時候多傻,被偷了都不知道,還覺得可算不用賣命了、滿大街瞧熱鬧都瞧不夠!”


    “伱們心真大,還有心思看熱鬧,我那時候就剩下犯愁了,營裏就給多結一個月的軍餉,還是看在我發著燒的情況下才給的;


    一共就二兩銀子,別的啥都沒給,還說是體貼我生病,其實就是怕我賴著不走,他們得倒搭夥食和看大夫錢!


    我當時死死把著腰裏的銀子,生怕被偷了去,更怕被拉去充徭役,挨家鋪子找活幹,問一家就被攆一次,敢賴著多問第二句,人家就大棒子轟我!”


    更有人說道:“我那時候更慘,被賊盯上了,我當時心說,老子從戰場上能有命活下來,靠的就是不怕死、敢殺人,還能怕你個蟊賊?


    那時候是真傻啊,故意往沒人的地方走,想好好教訓一下那賊偷兒,誰能想到那賊是有同夥的!


    就我那點兒能耐,給把刀使使,興許還能殺出條路,可兩手空空,對方六個人,功夫還好,沒幾下就把我幹地上起不來了!


    最後是銀子也讓人搶了,衣裳、鞋子也讓人扒了,就剩個褲子,因為打架刮破了他們沒要,不然我就得光著!”


    祥子就一拍腦門:“對!想起來了!你是我招的,別人問一個月能給多少錢,你問的是能不能先賒件衣服穿!”


    眾人們一陣哈哈大笑,笑聲裏透著辛酸。


    征兵時他們被稱作“好兒郎”,退伍時便是“糧子”、“吃糧”,尤其是他們這種被抓丁充軍的流民,那更是被稱作“賊配軍”。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大宣的軍人可不像楚清最初以為的那樣受人尊敬。


    “或取營伍子弟,聽從本軍,或募饑民以補本城,或以有罪配隸給役”,這就是大宣征兵的首選方法,其次才是在按戶籍征男丁。


    這麽做的原因是這些人中沒犯罪的“不收為兵,則恐為盜”,而犯罪的則是“以刑為兵,一舉兩得”。


    卓耀說:“你說咱們都這麽難,老大是怎麽挺過來的?”


    走在前麵的楚清聽著他們議論,回頭笑說:“貓有貓途、狗有狗道,你們找店鋪打工,我上村裏求落腳唄!


    一個帶著孩子的婦人,總是能讓人降低警惕,心生同情。”


    說到這兒,楚清像要氣死這幫大漢一樣,又來句:“關鍵是我運氣好,遇到謝先生和吳村長!”


    這話並沒讓護衛們氣著,他們反倒是憨憨地笑:“是我們運氣好,遇到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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