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楚清再次去肥料作坊,特意繞了路,在軍戶區的田地附近走了走。


    她看見,一個小女孩拎著小布袋,吹著哨子,正在給其餘的幾個孩子示範,如何讓雞不糟蹋秧苗。


    那是沒災。


    而那些孩子,眼睛沒有放在雞身上,而是有些敬畏、又帶著些羨慕地盯著她嘴裏的哨子。


    沒災手裏的小布袋就砸到其中一個孩子的肩膀上:“看田壟!你眼睛看哪兒呢!”


    殺雞儆猴,所有的孩子都集中注意力,去看田壟。


    臨近肥料作坊的時候,經過那個水泡子,看到沒病揮舞著蘆葦杆趕鴨子,時不時還用杆子戳岸邊的土,他一戳,鴨子就學著杆子,用扁長的鴨嘴也戳泥土。


    他身邊幾個小孩兒,一邊揮著兩臂驅趕自己家的鴨子,一邊還要聽沒病的講解。


    楚清隱約聽到沒病大聲喊道:“說多少次了!鏟鴨糞!都是錢哪,懂不懂!”


    那些孩子個頭都比沒病大,卻無人敢頂嘴。


    卓耀說:“那天你讓我帶他們回家,村裏好多人圍觀,你那三十根油條和一大甕豆漿有點兒太招眼了。”


    楚清說:“還好沒被村民分掉,不然那孩子得哭,為這點東西陪我說那麽久的話呢。”


    卓耀撇嘴:“差點兒就分了!沒病他娘要他把豆漿倒給村民,讓大家都嚐嚐,你沒看見村民的表情,你要看了得氣死!


    那一個個的,好像就該這樣做,不這麽做是傷天害理似的!


    沒病不肯給,他娘就要揍他,村民也罵,說什麽‘有娘生沒爹教’的話;


    最後我勸他娘,說這是沒病從棉花大人那裏賺來給你補身子的,村民才不說話。”


    楚清聽他說跟村民提起自己了,有些顧慮:“你沒說是我命令他們跟倆孩子學養雞鴨的吧?咱可沒這權利,這是知縣的職權。”


    卓耀看著楚清,有些無奈:“知道你膽小,我沒說。不過,就算說了也沒事,你官職比知縣大,就算主職是管棉花這一攤,也不算越權,你畢竟是農官!”


    楚清笑笑,沒說話。她想的是:“我要是白樺,身後有個爹罩著,你看我膽子會不會小!”


    女子做官,沒有威信。


    更何況無家世、無背景。


    今天的肥料作坊很不一樣了,房前的空地被分割成好幾塊。隻留了兩條過道供人排隊。


    一條過道排的是賣主,一條過道排的是買主。


    楚清交待過,多少錢收購的就多少錢賣,楚清這個中間商並不“賺差價”,隻是起到中轉的作用,這樣人們不必去軍戶區挨村挨戶的詢價、購買。


    所以買主能親眼看到賣主賣的是多少錢,自己買的也是多少錢。


    他們很滿意,因為不必自己費勁地挨戶收購,畢竟每戶能賣的雞苗、鴨苗數量都不一樣,有的很少,有的很多;能賣的雞鴨大小也不一樣。


    楚清等於把這些“貨品”集中起來,便於他們挑選。


    但是肥料作坊賺到錢沒?賺到了,就是不多。


    肥料作坊不但賣掉不少肥料,還賣了不少油條。


    廚娘是真聰明!


    廚娘說了:“除了東家,誰想吃都得交錢!”


    楚清看到那些買到雞苗、鴨苗的人,一邊嘴上罵著:“雞子兒才兩文錢一個,雞苗賣到十文錢一隻,想錢想瘋了吧!”


    一邊數出六枚銅板遞給廚娘:“來一根油條,你給我夾那根!那根大!”


    至於油條最後在鍋裏都會膨脹成一般大這件事,他們都集體選擇忽略。因為那樣會讓自己感覺失意的,誰不想能占便宜呢?


    “六文錢一根油條,誰定的價?”楚清偷偷問祥子。


    六文錢=兩個肉包子=三個雞蛋=六個饅頭。


    楚清覺得這價格對於義斌府的物價以及消費水平是個挑戰。


    “廚娘定的!”祥子也壓低聲音:“咱第一天收雞苗的時候,你給人家孩子三十根油條,卓耀一路給捧回去,路上遇到不少來打探買雞苗的人;


    有帶著孩子來的婦人,給人孩子饞得哇哇大叫,想問問這是啥,在哪兒買;


    你也知道卓耀那臉,除了對你和小寶,其餘時候就像個門神,嚇得人家都不敢靠前;


    完了他們進來肥料場,看真的有雞鴨賣,也看到廚娘正在處理鍋裏的油,就上來問,廚娘就說:‘今兒沒有了,讓人包圓了!你們想吃,明兒趕早吧!’


    然後就有人問怎麽賣,正好旁邊咱們的人問賣雞苗的軍戶賣幾隻,那軍戶說‘六隻’,廚娘聽了順嘴就說:‘六文一根’!你猜怎麽著?”


    楚清很想揍祥子一頓,這都什麽毛病?“你猜怎麽著”都成楚家小子的通用口頭禪了!我能猜到還要聽你說?


    看楚清咬牙,祥子嬉皮笑臉地繼續:“六文一根的價格剛報上,廚娘就被罵了;


    問的人罵還不夠,後進來打聽雞苗的人,也不問清楚是啥事兒,也跟著罵廚娘;


    廚娘抄著笊籬咣咣敲那油鍋的鍋沿,回罵;‘張開你們的狗眼瞧瞧,鐵鍋!豆油!白礬!細白麵!愛買不買,我還告訴你們了,隻有在這裏買雞苗鴨苗的才能買,空手的一律不賣!’


    本來廚娘撇幹淨鍋裏的渣滓準備把油倒回油甕的,這下還置上氣了,廚娘把剩下的幾個麵劑子一股腦全炸了!


    滋滋啦啦、噴香噴香,這些人就有些傻眼,帶孩子來的,孩子全都跳著腳要吃,結果啊,哼!廚娘一個都不賣!”


    這倒是,鐵鍋,稀有物品,普通人家用不起;豆油,北方還好,南方較少;白礬,那是藥鋪才能買到的東西,貴著呢!


    細白麵更是,南方種稻為主,麥子少,而且都是煮麥飯的,誰舍得研磨成細白麵吃?那得損失多少麥子!


    楚清聽著好玩,就問:“炸都炸出來了,怎麽不賣?涼了就不好吃了。”


    祥子說了:“炸出來後,廚娘全給切成小段,看那邊賣雞鴨的軍戶,有帶孩子來的,就給一小段,讓嚐嚐,剩下的全給肥料場的工人分了;


    前腳工人們嚐到了都誇廚娘手藝好,人也大方,後腳吃晌午飯的時候,廚娘就讓他們一人一文錢交上來!


    一根油條切六段,一段一文沒毛病!一文錢嚐了個新鮮,也不貴,工人們沒意見;


    結果下午的時候,來賣雞鴨的軍戶就開始多起來了,說咱肥料場的人厚道,給他們軍戶提氣!


    軍戶們本來養雞養鴨就費了不少糧食,這些買雞苗的還罵他們黑心,真是聽著鬧心,還不敢跟人家對罵,人家要是回家叫人,一叫能來一群人,他們不行,家家都少男丁,跟人打架都沒底氣;


    還說,市集裏雞苗一隻十文錢,咱這兒也十文,他們還省了來回租牛車跑遠路的錢,都很願意往咱這兒賣。”


    軍戶與民戶的矛盾,在當地顯現得很是突出,楚清聽後半天無話。


    她沒法讚同廚娘的做法,因為好像有些激化矛盾;可又無從批判,還不允許人家被罵生氣了,給自己解解氣嗎?


    這種矛盾,是國家製度、官府態度、百姓認識等各種因素集合在一起產生的,楚清管不了。


    誰也管不了,也沒人想管。


    *注:白礬,也叫明礬。是一種含有結晶水的硫酸鉀和硫酸鋁的複鹽,化學式kal(so?)?·12h?o。


    白礬有抗菌收斂作用,可用作中藥。外用能解毒、殺蟲、燥濕止癢;內用止血、止瀉、化痰,故有用於治療蟲蛇咬傷、皮膚瘙癢、疥瘡、濕疹,白礬溶液泡腳可以治療腳多汗症和腳臭。


    白礬性味酸澀、寒,有微毒,可以少量食用。


    可以少量食用。


    可以少量食用。


    展現一下求生欲:炸油條放少量白礬,增加口感,不會中毒,多吃不好。


    多吃不好。


    多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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