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把調料罐推向賈焱垚的時候,賈焱垚的目光一下子被這些小罐子吸引,不是看辣椒粉,而是看鹽罐子。


    罐子裏的鹽潔白、精細,正是上次巡檢頭頭帶回來的那種精鹽。


    “這鹽……小公子破費了!”賈焱垚說道。


    鹽再好,也不會有羊肉貴,指著精鹽說破費了,這是要把話題往鹽上引導的意思。


    “客氣了!”小寶說道:“賈幫主若覺得好,一會兒帶一壇走。”


    在鄉下,一壇子鹽都可以給別人家喜事隨份子了。


    “小公子這鹽,不,小公子家裏可是能弄到鹽引?”賈焱垚直接問道,他不善於迂回。


    之所以這麽問,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在船上吃飯都**鹽,還有鐵鍋和碳爐。


    碳爐他認真看過了,不是柴碳,是石碳。


    對於旅人來說,飲食方麵是能將就就將就,能對付就對付,不論貧富,就連那些大商賈,他們在旅途中,也經常是一口幹餅子就一口冷水,若是還能有口醃菜,就算是美味佳肴。


    但是小寶這裏,鍋,鐵的,還帶有雙耳,不大,鐵質精細。


    碳,不是柴碳,而是石碳,還是他沒有見過的石碳,沒有石碳那種光澤,也沒有那麽濃黑,卻經久耐燒。


    甚至船上養著羊……


    說這孩子是紈絝大手大腳呢,還是人家生活的精致?


    想起巡檢頭頭當初匯報的那句話:死磕到底——鹽幫粗鹽賣到哪兒,他們的精鹽就賣到哪兒,賈焱垚覺得,鹽這一途利潤不小,應該是後者。


    鹽引大概可以理解為官府發給鹽商的經營許可。


    官府不需要設置專門的機構和官吏,也不需要參與食鹽從生產到售賣的全過程,隻需要坐收引錢。


    小寶家的鹽比他見過的所有的鹽都好,恐怕他們手裏的鹽引也不一般。


    鹽引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獲得的,所以官府對食鹽的控製越嚴,私鹽的利潤越高,才有賈焱垚這類人的活路。


    大宣的民戶分類也很多,除了農業人口外,像茶戶、鹽戶、坑冶戶、糖霜戶、荔枝戶、船戶等工商業群體,籠統成為“雜戶”。


    鹽幫的幫眾,多是鹽戶。


    鹽戶就是食鹽的生產者。


    鹽戶生產勞動方式十分單一,每年固定上繳的鹽額、經層層官吏盤剝而所剩無幾的鹽本錢,令鹽戶生活異常艱辛。


    種地的無糧吃,製鹽的吃不起鹽,為生活所迫,有資本的鹽戶逐利,沒資本的就售賣私鹽。


    賈焱垚手下這些人,基本都是破產活不下去的鹽戶,他們販售私鹽的足跡遍布臨近的幾個州府。


    但不僅僅是販賣私鹽。


    隻賣些質量參差的鹽,他們賺不到多少錢,他們經常也做土匪,打劫最多的是鹽商,降低他們製造私鹽的成本。


    因為打劫是副業,並且圖財不害命,所以他們極少能被抓獲,但也勾出了人心裏醜惡的那部分——欺善怕惡。


    賈焱垚也知道這樣下去早晚沒好果子吃,因此力排眾議,把幫會積累的大半家當用來買撲津渡的經營權,這在現代叫做“洗白”。


    可是能夠參與買撲的都是位置較為偏僻、人員往來較少的津渡,又有律法嚴格控製,不允許擅自提高收費,他們隻好通過各種手段增收。


    比如讓自己的租船“超載”、訛取過往船隻的小費、強賣渡口的小商品等等。


    眼下,賈焱垚想知道小寶他們的鹽是什麽來路,有沒有“正規渠道”,若有,他也想參與,買賣合法與違法,自然是合法最長遠。


    小寶端起山楂枸杞水與他示意,不能喝酒,養胃茶代替,並不接他的話。


    問人家小公子家裏可否弄到鹽引,這不單是打聽人家的財路,還打聽人家的家世,過分了。


    交淺言深,賈焱垚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冒昧了,於是趕緊舉杯喝了一口酒:“賈某無惡意,小公子見諒。”


    “喲!喝酒竟然不叫上我!”突然一個略帶些沙啞的聲音傳來,小寶回頭一看,一個腦袋上纏著破麻布的人正從鄰近的船隻上飛躍而至。


    他身後的鏢局小子們,臉上是盡是意外和慶幸:要不是看清楚是你,早就一船槳把你拍水裏去!


    小寶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水毛毛。更沒想到水毛毛的出場方式竟是這樣的……


    怎麽說呢,說他瀟灑吧,真瀟灑:一個人,在幾條船上腳步輕點幾次就躍到自己的船上,可見輕身功夫超絕。


    說可笑吧,也是真可笑,想象一下:腦袋上的麻布裹頭半鬆不緊地隨著他的動作飛揚在半空,一顫一顫的,身上穿的襖子像是偷來的,特別肥大,隨風飄出呼呼啦啦的聲音——就感覺誰把一件破衣服給扔過來了。


    小寶正要起身打招呼,水毛毛是長輩,小寶要懂禮數,結果水毛毛在小寶身邊落腳,順手按在小寶肩上,沒讓他站起來。


    水毛毛自顧拿過小寶的空碗,倒上一碗“玉液瓊漿”,一口幹了,砸吧砸吧嘴:“你小子有酒不多給我些,讓老子饞這好些日子!”


    “上次給你的就沒了?”小寶問。他記得上次分別時給了他們兩壇子酒呢。


    “那點兒酒連潤嗓子都不夠!”水毛毛不滿意地說,抓過壇子倒第二碗。


    “水猴子?!”賈焱垚可算從驚詫中回過神來。


    兩人雖未謀過麵,可相互都是知曉的,他們雙方手下的人都打過交道。


    鹽幫走私,各條路都走,沒少走水毛毛船幫的路子。


    與賈焱垚承包的買撲渡不同,水毛毛手下掌管了不少河段的私渡。


    私渡在大宣是被禁止的,但是也有被默許的。


    在一些小的河流上,由於當時的人力、物力不能造橋,或是因地勢險要無法或者不便造橋的地方,官渡無法顧及,這部分的私渡就被保留下來。


    水毛毛掌握了部分這樣的渡口,也掌握不少非法的渡口,畢竟官府默許的私渡需要繳納課稅。


    私渡的渡船由私人提供,渡夫或由自己出任或招人主持渡口,其工錢從過渡費中提取。


    這個“過渡費”收多收少就比較靈活了。不過再高也高不過官渡。


    水毛毛的私渡是鹽幫販售私鹽常用的渡口,底下人互有往來,發生過不少摩擦。


    都不是什麽正經人的幫派,想不給錢就渡河,或是想渡河就得多交錢,兩幫派的人經常為了幾文錢就打上一架,但都沒有上達幫主的層麵。


    因此水毛毛和賈焱垚這二人是互有耳聞卻無往來,但對彼此又頗為了解。


    就像眼下,雖然不曾見過麵,但憑外貌形態,白得跟水泡的屍體似的,賈焱垚就判斷出來者何人。


    “哼哼,久聞大名啊灶王爺!”水毛毛把第二碗酒也幹了,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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