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烈火灼燒過的傷口陣陣發痛, 一縷血漬自手臂緩緩滑落,留下蜿蜒前行的細長紅痕。


    血滴在指尖凝固聚集,冷風倏至, 垂墜的鮮紅圓珠陡然滑落, 滴在泛著白光的劍身。


    天邊劍氣凝結, 虛虛實實的劍芒被風吹散, 好似劈落而下的紛然電光。


    白光不斷聚合, 於黑暗中聚作一道雄然身影, 細細看去,竟是條騰飛咆哮的長龍。


    那是屬於龍宮的力量。


    較之人修, 妖在修煉之事上獨有天賦,自出生起便蘊養了可供操縱的妖氣與靈力。各大妖族之間血脈不同,力量也不盡相似。


    而今林潯神識湧動, 龍族妖力被盡數引出,輔以龍血入劍, 戰意已抵達頂峰。


    劉修遠沒把區區金丹弟子放在眼裏, 本是不甚在意地揮出雷火訣, 不成想劍光洶洶,竟將咒術一舉斬斷, 朝他迅速反噬而來。


    嘖,難纏。


    青年心底暗罵一句,急忙撤回手中力道, 向後騰空一躍。


    惱人的劍氣似萬千銀蛇狂舞,他被刺目白光晃了眼, 來不及做出反擊,隻能身形敏捷地側身躲閃。


    不過轉瞬之間,忽有一陣疾風掠過, 臉頰與手臂像是被利齒猛地一咬,火辣辣發痛。他抬手一拂,才發覺皮膚被劍氣劃破,已經滲出道道鮮血。


    該死,這小子的妖氣怎會如此之濃?


    劉修遠忍不住地心煩意亂,再抬眼注視林潯時,眼瞳裏滿是入骨殺意:“你以為……這樣就能贏過我?”


    隨著話音落畢,四下雷光更盛,匯聚出綿延如綢帶的浩蕩電流。


    他笑得大聲,被劇毒侵蝕的半側臉頰極怪異地扭曲起來,右手一揮,電光便襲上林潯跟前:“不過是個小小妖修,就你這模樣,還真以為自己有什麽能耐?要想勝過我,去西海把龍宮皇族搬過來吧!”


    他本是用了調侃的語氣在說,也用了勢在必得的殺意在打。


    沒想到立在黃沙中的少年劍修揮劍而起,勢不可擋的電光與劍氣相撞,伴隨一聲震耳欲聾的炸裂聲響——


    他的進攻竟全部散去,與劍氣層層抵消。


    這是什麽情況?那小子……不應該被轟成肉渣嗎?


    “不好意思啊!”


    賀知洲像塊癱在地上的大餅,一邊被疼得倒抽冷氣,一邊張嘴笑嘻嘻地喊:“他就是龍宮皇族耶!”


    劉修遠:……


    劉修遠默默罵了句髒話。


    據他觀察,那個妖修少年向來默默無聞,連話都很少說上幾句,與那幫沙匪談話時,甚至會緊張到滿臉通紅。


    就這——這居然是龍宮皇族?!


    林潯的妖脈被全然激發,整顆心裏隻有“戰”,沒有多餘的停留或廢話,握緊長劍便朝沙丘發起襲擊。


    天邊龍鳴陣陣,凡龍影所過之處,皆是風沙狂作。


    刀光劍影之間,兩人交手的速度越來越快,幾乎能把滾滾襲來的狂風甩在腦後。


    陸晚星看得眼花繚亂、頭皮發麻,到了後來眼睛跟不上節奏,隻能望見四下閃動的淩厲白光。


    那條長龍的影子,正隨著林潯的動作不斷變得更加清晰,由最初半透明的幽光逐漸加深,緩緩現出輪廓。


    就在長劍與法符相撞的瞬間。


    陸晚星屏住呼吸,聽見自己心髒瘋狂跳動的聲音。


    在密密麻麻、如天羅地網般散開的雷電之間,成形的巨龍咆哮著高高昂頭。


    旋即劍光如雨,每道白芒皆凝成長劍模樣,以破風之勢,深深刺入電網之中!


    鋥——!


    第一道劍光刺破天網,為昏黑大漠帶來灼目光亮。


    鋥鋥——!


    越來越多的白光穿過電流,長龍身形劇顫,發出一道刺耳尖嘯。


    林潯咬牙,拚命忍下喉嚨裏狂湧的滾燙液體,黑眸中顯出前所未有的決意。


    就是這一擊——!


    四麵八方盡是鋪天蓋地的羅網,被禁錮的長龍狂嘯陣陣,原本堅不可摧的電流如同陡然碎裂的鏡麵,出現一道不斷蔓延的裂痕。


    裂痕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倏然之間,巨龍揚起由劍光凝成的幽白長尾,向著電流所在之處,用力一掃——


    “劉修遠的陣……”


    賀知洲咧嘴咳出一口血,止不住語氣裏的笑意:“破了!”


    陣破如鏡碎,電光如四散的鏡片轟然裂開,劉修遠被劍氣震飛,從沙丘狼狽摔下。


    林潯幾乎是玩命在拚,如今同樣受了重創,手裏的長劍無法承受如此強烈的靈力,頃刻粉碎。


    “你怎麽樣!”


    陸晚星心驚膽戰,也顧不上劉修遠隨時可能再度攻來,匆匆跑向林潯身邊,被少年的滿身鮮血嚇了一跳:“你你你別著急!我儲物袋裏裝了傷藥,我——”


    她話沒說話,身體忽然僵住。


    陸晚星自行修煉多年,能感受到自身後傳來的強烈殺氣。


    她本欲轉身反擊,手臂卻突然多出一股陌生的力道。


    原來是林潯擰眉將她拉到身後,接而上前一步,以殘存的靈氣擋下一道火攻。


    “直到現在還要逞強?”


    劉修遠不知何時從地上爬起來,滿麵血汙,虛弱得連站立都不穩:“你體內也沒剩下多少力氣了吧?雖說咱們半斤八兩……可劍修沒了劍,還能有多少反抗之力?”


    林潯沒說話,瞳孔中烏黑一片,看不出情緒。


    他說得不錯,失去了佩劍的自己,絕不可能在劉修遠手裏撐過五個回合。


    “龍宮血脈又如何!到頭來也不得像溫鶴眠那樣,變成被我隨意碾壓的廢物!”


    男人越說越興奮:“溫鶴眠許多年沒用過劍,你那位師兄又在遠處動彈不得,我倒要看看,今日你還能怎——”


    他的笑容,凝固在“怎”字還沒完全出口的時候。


    喉嚨裏的聲線將出未出,被突然之間卡住的時候,變成了一道氣泡音。


    就非常尷尬。


    誰能告訴他。


    為什麽那個看上去窮酸巴巴的女孩……會從儲物袋裏,拿出一把泛了白光的劍?


    陸晚星睜圓了雙眼,握著手裏的長劍,有些懵懂地看他:“劍?你是說這個嗎?”


    劉修遠:……


    他覺得很詭異,很離譜。


    這還不是最離譜的。


    但見她儲物袋金光閃過,居然又掉出了一把劍。


    然後長劍像停不下來的水流一樣嘩啦啦啦落,掉出一座鼓鼓的小山堆,放眼望去,把把價值不凡、成色極佳。


    劉修遠:……


    草啊。


    劉修遠被氣昏了頭,一時間惱羞成怒得忘記了自己的反派身份,以及現下劍拔弩張的局勢,顫抖著聲音開了口:“我需要一個解釋。”


    “就是,那個,我不是為了找我哥,一直往大漠裏跑嗎?”


    陸晚星撓撓頭:“大漠裏經常能見到遺落的法器啊,我就把它們全部收集起來,想著等找到哥哥離開平川鎮,再把這些遺物交還給各大仙門。”


    所以她才沒有賣掉那把價值連城的劍,一直都過得緊巴巴。


    劉修遠氣得眼眶通紅,表情管理徹底失控。


    錢三癱在地上,聞言一個鯉魚打挺,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錢:“沒賣?全沒賣?那你經常和陌生人鬼鬼祟祟交易什麽?”


    “不是經常有家屬來找尋遺物和屍骨嗎?”


    陸晚星瞥他:“我若是找到了,就全部還給他們囉。”


    “那那那,”有沙匪急了,“你怎麽都不告訴我們?”


    “我這樣說,會有人相信麽?”


    陸晚星朝他們揚了揚下巴,表情有些傲,也有些酷:“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就夠了,難道還需要千方百計討來你們的認同?”


    在更小的時候,她嚐試過想要解釋。


    但人們心中的成見難以變改,沒有人相信她的哥哥當真死在大漠,沒有人相信叛徒的家人心存善念,也沒有人相信,麵對那樣多的珍貴遺物,會有誰不動心。


    明明是他們心存成見,卻非要讓她承擔一切後果,每每想要陳述事實,都隻會得到無情嘲笑與諷刺。


    到後來的時候,陸晚星已經不屑於解釋,有時候嬉皮笑臉地敷衍,要比煞費苦心地解釋輕鬆許多。


    她知道自己記得爹爹與兄長說過的話,一輩子做個好人,這就足夠了。


    “你幹嘛用這種表情看我?不要覺得我很可憐——鎮子裏那些人講話的時候,我都當作青蛙在呱呱呱不停叫。”


    陸晚星不再去看林潯欲言又止的表情,雙手叉著腰,瞥了眼地上的一堆長劍,豪情萬丈:“來吧!要哪把,隨便挑!”


    劉修遠:“嗬嗬。”


    劉修遠:“大哥大姐,輕點,別打臉。”


    劉修遠之前表現得威風凜凜,其實身上也沒了太多存貨。


    身為一個很會審時度勢的牆頭草,乖乖束手就擒,聲稱定會知無不言,將知道的消息全盤托出。


    “啥?你們想知道那群魔修的計劃?我也不清楚啊!”


    他疼得直打哆嗦,被沙匪兄弟們團團圍住,在肌肉的海洋裏瑟瑟發抖:“他們隻告訴我,在此將你們全部解決掉——哦哦哦!對了,我之前無意間聽到他們的談話,一直在說某個人的名字,叫什麽……‘佩吉’!”


    裴寂。


    林潯想不通:“既然他們的目標是裴師弟,為何會擄走小師姐?”


    “……或許正因為要針對他,所以才特意帶走寧寧。”


    溫鶴眠按了按眉心,指尖拂過,仍是未能消去眉宇間的愁色:“兩儀微塵陣由正派修士的靈力與血肉凝成,既然魔族有了動作,說明陣法已經出現紕漏。若想擴大這個紕漏,破壞大陣——”


    他說著一頓,語氣微沉:“需要極其強烈的魔氣。”


    “魔氣?”林潯皺眉,“魔域裏那麽多魔氣,難道還不夠嗎?”


    “要想破陣,隻能從陣法之外。”


    溫鶴眠搖頭:“如今魔族尚未掀起風浪,說明陣法雖然出了問題,但好在並不嚴重,得以脫出的魔修數量並不多——以他們的實力,恐怕難以破壞大陣。”


    賀知洲驚訝得忘了疼:“難道他們盯上了裴寂?可他分明能好端端地抑製魔息,要論魔氣,應該也沒有魔域裏那些家夥強啊!”


    “魔族很看重血統,血統越是尊貴,蘊含的魔氣便也越重。我們之所以感受不到裴寂的魔氣,全因他在極力克製,尚未入魔。”


    溫鶴眠道:“當年戰況慘烈,各大魔君魔尊盡數覆滅,隻能將希望寄托於下一代子嗣。而絕大多數魔君……並沒有子嗣。”


    也就是說,裴寂很可能是魔族突破陣法的唯一希望。


    “誘他喪失理智,引他神識大亂,讓他入魔後,再使他萬箭穿心、筋脈盡斷,以此獻祭給大陣……說不定能衝破兩儀微塵。”


    林潯一怔。


    他心髒突突跳個不停,愣了好一會兒開口時,聲線前所未有地沙啞不堪:“所以他們抓走小師姐——”


    溫鶴眠斂了神色:“為擾亂裴寂神識,他們恐怕是想當著他的麵……殺了她。”


    白霧所言不假,當寧寧從紫薇境裏出來,果然置身於一條極長極暗的裂縫之中,仰頭向上看,能見到遙遠的崖頂。


    想來她被藤妖拖入地下,因為一番掙紮被它甩開,恰巧就落進了紫薇境裏。


    所以再出來時,便置身於紫薇境所在的這片幽深裂穀之中。


    她對大漠裏的地形一無所知,好在未雨綢繆帶了地圖。這會兒借由劍光細細搜尋一番,很快就在圖上找到了裂穀的出口。


    寧寧一邊看地圖,一邊忍不住想,這地方偏僻得不得了,紫薇境裏的劍靈能來到這兒,一定是受了極為猛烈、常人難以想象的衝擊。


    至於她的主人,大概率已在多年前就過世了。


    那把劍的本體會在哪兒呢?


    當務之急是盡快與其他人匯合,來不及思考太多。


    她確定方位後匆匆合上地圖,剛打算順著裂穀離開,卻在漫無止境的黑暗裏,聽見幾道腳步聲。


    寧寧身形微滯。


    裂穀並不寬,由於少有陽光落下,前後皆是漫長無邊的黑暗。


    兩側沙石沉默著投下無比沉重的陰影,哪怕僅僅置身於此,都會感到難以忍受的窒息。


    更何況那幾道腳步聲來得毫無預兆,輕飄飄踩在她耳膜上,如同悄然而至的鬼魅,叫人後背發涼。


    未知的恐懼最為可怕。


    寧寧握緊手中劍柄,做好了轉身拔劍的準備,然而在下一瞬間,卻不由皺了眉頭。


    空氣裏不知何時飄來一道暗香,香氣透骨,仿佛能毫不費力地滲入每一滴血液,讓她整具身體都為之一酥。


    在玄虛劍派的日子裏,她早就習慣了拔劍就打,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直接用毒。


    腦海裏的意識在逐漸消散,變成不斷翻湧的海浪,胡亂拍打在岸邊。


    她聽見一道少年音,與四周彌散的魔氣格格不入,語氣溫柔得過分:“將她帶走吧,別太粗魯。”


    憑借最後一絲殘存的神智,寧寧回過頭。


    身後不遠的地方,有五六個魔族向她走來。


    為首的竟是個少年,看上去與她差不多大的年紀,因為光線昏暗看不清相貌,隻能望見一道修長身形。


    很熟悉,似曾相識。


    漿糊一樣的思緒慢慢聚攏,寧寧驚詫地眨了眨眼睛。


    哇。


    這是出現在她夢裏的那道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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