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舒焉嗒嗒地靠在葉英的腿邊,心情說不出的失落。


    “小妹,帶朱家姑娘去後院玩吧。”葉英溫和地撫了撫木舒的小腦袋,仿佛是一種沒有言語的安慰,“還有七童和西門公子。”


    木舒能從他的話語中聽出遠近親疏,但是此時作為東道主,不管如何都要招待好客人。上輩子父母跟朋友談生意時,木舒也是負責照顧孩子的,是以聽聞此話,便抿唇乖巧一笑,頷首道:“好的,大哥。”


    “七七跟我來吧。”木舒嚐試地伸出手去拉那個看上去特別驕傲的小姑娘,好在小姑娘任性是任性,但是也還是比較好相處的,小姑娘特別好拐,輕輕一牽就牽走了,還能附贈一個花滿樓。她從衣袖裏露出一隻手,揚起小手臂揮了揮,頗有禮貌地跟葉英道了別,便轉頭睜著一雙明亮漂亮至極的眼睛瞅著花滿樓和西門吹雪,脆聲道:“一起玩嗎?”


    花滿樓闔著眼,尚未硬朗的五官眉眼還帶著小姑娘似的秀氣,聞聲也好脾氣的道:“兩位若不嫌棄七童,七童自當從命。”


    與花滿樓相比,西門吹雪就如同一杆筆直筆直的旗幟一樣死死地戳在他父親的腳邊,從抗拒的眼神到微抿的薄唇都可以看出他其實是拒絕的。但是怎奈何西門莊主實在不懂得體諒兒子的心情,輕飄飄地伸出一根手指就將西門吹雪戳了出去:“兒子,好好跟夥伴們玩耍哦。”


    木舒無語地望著西門吹雪幾乎要掉冰碴子的陰鬱模樣,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不敢挑戰他的忍耐上限去扯他的衣袖,隻是微笑著道:“跟我來吧。”


    兩個半大的少年,一個七歲的小姑娘,木舒自覺地以自己的幼教經驗,絕對是可以將他們哄好的。


    然而事實告訴木舒,她想得真是太甜了。


    朱七七順手拿了一碟點心,兀自吃得開心,見西門吹雪冷冰冰很不高興的樣子,便端著點心湊了上去。


    誰知道——


    “我隻是問你吃不吃點心!凶什麽凶啊!好心沒好報!”一身白衣仙子般漂亮的小姑娘猛一叉腰,指著掉在地上的點心對著另一個白衣的小少年大聲地道,“你道歉!不吃就不吃!我還能拿給花七哥呢!你憑什麽打翻我的點心!”


    西門吹雪看都不看她一眼,抱劍而立。


    而目盲的溫潤少年卻好脾氣地安撫著怒火中燒的小姑娘:“好了好了,謝謝七七,不要生氣了。”


    “我不管!你道歉!”朱七七一雙明亮的眼睛都燃起了火焰,咄咄逼人道,“這不是點心的問題!是他的問題!他憑什麽凶我!”


    許是被吵得煩了,西門吹雪扭頭,目光冷厲地剜了朱七七一眼,薄情的嘴唇微微一動,便吐出冷而刺人的冰渣子:“閉嘴。”


    尋常的小姑娘或許就要被這麽一眼嚇得腿軟了,但奈何,西門吹雪碰上的是朱七七這個姑娘。


    她捂著眼睛哇哇大哭了起來:“你不道歉你還凶我!你!你這個……這個……你這個死相!爛人!!!”


    西門吹雪:“……”


    噗——


    木舒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小姑娘年紀小,又是被千嬌萬寵地養大的,養在深閨無人識的她又哪裏懂得市井街頭的汙言穢語?搜腸刮肚都找不到可以占上風的話,聽說過最惡毒的一句話也不過是這麽一句拜訪親戚之時某三大姑八大婆家的某某姨娘無意間脫口而出的。朱七七不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是她知道“死”和“爛”都不是好字就夠了。


    “咳咳,七七,女孩子不能這麽說話。”花滿樓也已經是個半大的少年了,自然知曉這話語中的語境,頓時羞得麵紅耳赤。


    “七七不哭,我陪你玩填字好不好?不然玩曲水流觴?不哭了不哭了。”木舒趕忙上前拽住憋紅了臉要哭不哭的小姑娘,溫聲軟語地安慰著。


    “我不要玩!我要他道歉!”不哄還好,一哄之下,朱七七的眼淚頓時如決堤的洪水般滾滾而落,看上去淒慘又可憐,“我做錯事情都要道歉的,他憑什麽不道歉?!哇——”


    木舒半抱著小姑娘哄了又哄,西門吹雪抱著劍站在一旁,麵色極其難看,半晌,他忽然轉身就朝著屋內走去。


    朱七七見西門吹雪跑了,頓時哭得愈加鬱憤,可惜她被木舒抱著,不能衝上去拽他的衣袖。木舒也發現了這一點,頓時有些無奈,這些小少年還沒出江湖呢,就把麵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跟小姑娘道個歉又怎麽了?你畢竟打翻了她的點心呢。俗話說能對小蘿莉凶殘的不是情敵就是變態,西門吹雪估計也相差不遠了。


    不過其實這樣才比較符合人設,木舒自己也沒法想象劍神低頭道歉的樣子啊。


    正在腹誹劍神的冷酷無情無理取鬧,卻見西門吹雪袖著手走了回來,他麵色難看,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就抬手塞了一個東西堵到朱七七的嘴裏,凶巴巴地道:“閉嘴,不許哭了。”


    木舒定眼一看,便見朱七七兩眼含淚地鼓著嘴,含著一大塊桂花糕,嗚嗚地說不出話來,似乎想一口吐掉,但是嘴巴裏又被塞得滿滿的所以無法吐出來。


    看著小姑娘噎住之後淚雨滂沱的樣子,木舒差點要扶額了,哄小姑娘都不好好哄,西門吹雪這是要注孤生的節奏。


    眼見朱七七好不容易咽下點心,又要發飆了,木舒閉了閉眼,趕忙道:“七七,姐姐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就講化為人形的梨花妖的故事好不好?”


    都道是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說,精怪化人的傳說不少,但是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總是最能引起小孩子的興趣。


    朱七七微微猶豫,這麽一個停頓的時間,立刻被木舒抓住了機會,小辣椒變成了軟妹子,那就趁她軟便要她一輩子軟下去。


    木舒一張口,第一句話就緊緊抓住了朱七七的注意力:“洛陽梨花落如雪,河邊細草細如茵,這首詩形容的就是梨花的美與麗色。梨白就是一位得道成仙的梨花妖,因其天資卓絕,悟性極強,是以短短百載歲月,便已位列仙班。”


    木舒見朱七七安靜了下來,漲紅的小臉,圓鼓鼓的眼睛,看上去可愛得讓人恨不得想捏一把。忍住自己怪阿姨的迷之心態,木舒立刻接著道:“有一日她遇見了一位老態龍鍾的尼姑,她們席地論道,誰也不服誰。於是一個蒼顏鶴發的老太婆,與一位清冷脫俗的美麗女子,就這麽在街道上吵了起來。”


    “世人隻知梅花傲雪寒霜,卻不知梨花亦有其孤芳自賞的目下無塵,梨白天資卓絕,隻用了十年,就領悟了四季輪回,月圓月缺;隻用了百年,就領悟了天為何老,地為何荒。你說,這樣的奇女子,怎能容忍他人對自己的道指手畫腳?”木舒語帶調侃地反問道,這一番很是裝逼的話語,果然將花滿樓和西門吹雪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木舒接著道,“但是啊,這個老尼卻說,姑娘,你悟性再高,世間有一物,你卻是永遠都勘不透的。”


    “梨白不服氣,老尼卻不再和她吵了,隻是跟她說,我們打個賭吧,姑娘,用百年的時間,看看你能否看透情之一字吧。”


    俗得爆表的白娘子套路,但是這個時代的人聽起來還是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木舒講這麽一個開頭是為了吸引朱七七的注意力,另一方麵是在拖延時間整理思緒,等開頭部分講完了,她也差不多想好了套路,這才一點一點地娓娓道來。


    梨白去了冥府,飲下了孟婆湯,封印了靈力,在司命簿上寫下了自己紅顏薄命的命格,隨即在冥河的盡頭投胎轉世。


    她轉世成了一位商戶貴女,是家中最小的女兒,不受寵,但是生得漂亮,是以一直被自己勢利的父親當做奇貨可居的物品。在她年紀尚小之時給她定下了另一戶商賈之家的嫡子為夫,隻等待及笄之年,便讓她嫁出去,以結兩家秦晉之好。


    巧的是,商賈之家的公子蕭卿是個溫潤如玉的翩躚少年,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很深,加上有婚約在身,父母也是樂見其成。


    他們兩人在院子裏種了一株梨樹,約定好了,等梨樹長大,結出甜美的梨子時,就結發連理,互許白頭。


    倘若沒有意外,這或許是一樁再完美不過的婚事了。


    “後來呢?”朱七七坐在花滿樓搬過來的小木凳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木舒,小臉微紅。


    “後來啊……”木舒卻是微微一歎,故事幽幽一轉,便走向了一個無比悲哀的結局。


    梨白的父親生意越做越大,蕭卿的父親卻在一次外出談生意的路上被馬賊奪了性命,家中一時之間敗落了下來。蕭卿苦苦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蕭家,卻沒想到梨白的父親落井下石,搶走了蕭家不少的鋪麵不說,甚至還想要退掉梨白和蕭卿的婚事,讓梨白嫁給知縣當妾室,換取更大的利益。


    “啊!這人怎麽這麽壞?!”朱七七瞪大了眼睛,作為被爹寵娘疼兄姐愛著長大的七姑娘,她根本無法理解這個故事裏的父親為什麽要這樣對自己的女兒。


    “誰知道呢?”木舒淺淺一笑,看著朱七七和花滿樓一臉興致勃勃,但是西門吹雪一臉不耐的神情,心中暗急,便不動聲色地加快了故事的進程。


    蕭卿不願梨白做人妾室,梨白亦不願舍下蕭卿不管不顧,在梨白的父親朝蕭卿施壓令其退親之時,梨白當著所有人的麵,這般說道:“小女年紀雖幼,才華泛泛,不過碌碌眾生之一,但小女亦有廉恥之心,亦知一始而終。”


    她說:“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休。”


    這首詞是唐朝花間派韋應的作品,清麗婉約的詞風就如同一位賢良淑德的閨秀女子,脈脈地訴說著她一生的忠貞與無悔。


    人生在世,誰沒有渴望過一份至死不渝,白頭誓不悔的感情呢?


    “真是……令人感動的情意。”花滿樓唇角掛著溫潤的笑,眉眼間帶著歡喜和愉悅。


    “他們在一起了?”朱七七笑著拍了拍手,看到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豈非世間最愉悅的事?


    “嗬嗬。”木舒淡淡一笑,斬釘截鐵地道,“怎麽可能?”


    花滿樓、朱七七、西門吹雪:“……”


    看著麵前三位一臉“你特麽在逗我”的表情,木舒立刻心情愉悅地將下文給一起交代了。


    都說了梨白的父親勢利,他將小女兒當做奇貨可居的物品,怎麽可能讓她嫁給一個即將衰敗的商賈之子?所以梨白在說出那樣一番話後,便被她的父親關了起來,告訴她若不乖乖下嫁,便讓她活活餓死,而蕭家也根本別想保住剩下的那點祖產。


    梨白用力地微笑著,在成親的前一天夜晚,她疏攏了發,挽了婦人的髻,丟掉那象征妾室的水紅色百褶裙,換上了自己從及笄之年便開始紡織的嫁衣。她坐在梳妝台前,為自己描眉畫眼,點了朱砂,塗了蔻丹。她被困在高高的院牆裏,隔著一麵無法橫跨的牆壁,笑著對牆那一頭的蕭卿說愛他。


    蕭卿想帶她走,梨白卻拒絕了,她流著淚,帶著笑,隔著一麵牆壁,和他結拜為夫妻。


    “年少不知事,原以為相許便能白頭,如今梨花已落,梨白便是蕭卿之妻了。”


    梨白死了,她死在自己的閨房裏,一身正紅嫁衣,走得幹幹淨淨。


    正直青春年華的美好生命,就這麽轉瞬凋零,世人隻道她性格太烈,唯有蕭卿,知道她為什麽不願意和他一起走。


    庭院中的梨成熟了,站在院子裏的卻隻剩下蕭卿一人了。


    蕭卿恨著那時的年少不懂事,最終讓梨成了“離”,仿佛從最初就定下的命運,無可挽回的悲傷和失去。


    木舒平淡地了結了這個故事,她口才極好,嗓音好聽,語氣溫柔,這般娓娓道來也輕而易舉地渲染出了傷感的色彩。木舒擁有一種天賦,她在感染情緒的方麵上擁有非比尋常的直覺和靈敏,一旦心有感觸,便會通過肢體、表情和語言來傳遞情感,引人入境。


    朱七七是個淚點很低的小姑娘,所以聽完故事直接淚奔了:“……為、為什麽?!梨白為什麽不和蕭卿一起走呢?!她明明可以幸福的不是嗎?”


    花滿樓眉宇間似有哀色,但是木舒瞅著他的模樣,就知道他定然是明了了梨白為何不跟著蕭卿離開的緣由了。


    梨白是小女兒,家裏有三個姐姐,雖然不受寵,但是卻和家裏的姐妹感情很好。一旦梨白和蕭卿離開了,盡管人們知道蕭卿是她曾經的未婚夫,但是在這個苛責女子的世界上,人們不會說她感情忠貞,隻會說她不孝,枉負父母之命與媒妁之言——她是幸福了,那她的姐姐們又該如何是好呢?


    而蕭卿,他還有母親幼弟要照顧,即便真的舍下家族產業帶著梨白走了,將來白手起家,九泉之下又如何麵對死去的父親和先祖?


    人生,本來就不僅僅隻有愛情啊。


    “七七,等你知道為什麽的時候,你就真的長大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綜武俠之筆誅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言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言歸並收藏綜武俠之筆誅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