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半,負責海宇家園防台風保障任務的社區工作人員陸續下班。甘恬也接到緊急通知,馬不停蹄地趕去了其他小區處理事務。


    服務中心辦公室的燈光依序熄滅。


    林雙跟著三兩工作人員下樓,看到佇立在一樓大廳的陳嶼嶠。


    休閑長椅上,他們隔著一個空位落座。


    “自殺未遂?”


    聽林雙說明情況的過程中,陳嶼嶠的表情變化萬端,從驚疑不定到惶急擔憂,最終慢慢平靜下來。


    知道鄭淑宜目前人平安後,他長出一口氣,重複著關鍵信息。


    “所以之前你拜托我回家協助你們,又沒有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就是因為這個……”


    “嗯。”林雙解釋,“因為涉及到鄭阿姨的隱私,隻能找恰當的時機告訴你,不是有意隱瞞。”


    “我猜到她可能發生了什麽事,但沒想到這麽嚴重。”


    陳嶼嶠從震驚中緩過神,為走廊上的失態道歉,“之前我有點著急……”


    林雙反應了一瞬,視線落向他白皙的手掌,上麵似乎還有她用力抓捏時留下的指印……她無從想象那幕“壁咚”給自己的“紅月光”造成了怎樣的心理陰影。


    “抱歉,我當時也……有點著急。”


    她很快說完,繞開那個話題,故作鎮定地為彼此打氣:“你別擔心,我們一起努力,一定能幫助鄭阿姨解決當下的困境!”


    此刻的她,表情親切溫良,笑容人畜無害,與把高她幾頭的男青年摁在牆上、眼神灼灼逼人的“打女”判若兩人。


    陳嶼嶠的神色恍惚了,仿佛在懷疑自己的眼睛,又像夢回之前的走廊。


    好在他沒有深究,低頭滑開手機,試圖撥打鄭淑宜的號碼。


    “嘟——嘟——”幾聲長音過後,那頭傳來機械提示音,對方沒有接聽。


    林雙見他神色鬱鬱,出聲安慰:“鄭阿姨白天不是發語音給你來著?感覺她狀態應該還好……”


    身畔靜了靜。


    林雙也沉默了:從那句中氣十足的破口大罵聽來,鄭淑宜的確恢複得不錯……吧。


    陳嶼嶠大概也想到了那通責罵,並不是多麽光彩的“證明”。


    片刻後,他清清喉嚨,轉到了重點:“鄭淑宜為什麽會這樣?”


    嗯?林雙疑惑,那是不該先問問身為兒子的他嗎……


    她不知道是不是把這樣的心思表現了出來,陳嶼嶠眼波微動:“明白了。那我們先來捋一下時間線?找到直接原因,再對症下藥?”


    這也正是林雙想要厘清的。她偏過頭,注視著翻看手機聊天記錄的陳嶼嶠。


    可能因為確認母親暫時平安,此刻他沉著地用長指劃拉屏幕,口中透露的信息清晰又有條理:“我已經四個多月沒在鄭淑宜眼皮底下出現過,怕她見到我頭疼心煩。但是我每天都會發消息或者打電話給她,她也或早或晚總會回複我,雖然未必總是好聲好氣的……她自……殺那天是7月x日,我看一下前一天發生了什麽。”


    林雙留意到,他說到鄭淑宜出事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似是想回避這個字眼,睫毛垂下,眉目間也略顯黯淡。


    但他很快就揚聲繼續,帶著點不置信的揣測:“難道,是因為我拒絕了珍姨介紹的女孩?”


    “珍姨?”


    “是鄭淑宜以前七院關係很好的同事,讓我去見一個女孩,就在前一天……”


    “哦……”林雙應聲,頭腦迅速地處理著這些信息:七院,關係很好的同事,會是社居委小江說的鄭淑宜的“老閨蜜”嗎?兒子拂了死黨兼前同事的麵子,對於好強上進的老太太來說,的確會氣得火冒三丈口吐芬芳吧。但她真的會因此走上絕路嗎?還是說,她隻是打算“威脅”一下兒子,“你要是不去見,我就死給你看”?


    陳嶼嶠很快就推翻了她的假設:“可當時我在微信上說不見的時候,鄭淑宜也沒說什麽。”


    鄭淑宜昨晚還回應了兒子對於防範台風的貼心提示——雖然口氣十分冷漠。而她突然發飆是自行出院的今天……


    林雙想到,是“老閨蜜”向社區報了平安。姑且認為她就是陳嶼嶠口中的“珍姨”。那麽,不排除“珍姨”接走鄭淑宜後,加油添醋地當麵告陳嶼嶠的狀,才惹得她今天又一次大發雷霆。


    所以,事件發生當天,鄭淑宜會不會也是因為“珍姨”的隔空拱火,一念之差走了極端?


    這個“珍姨”又真的像她猜測的這樣,是鄭淑宜輕生的助推器嗎?


    她試探地問:“你和珍姨關係好嗎?”


    “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挺關心我?”他頓了下,“對我人生大事的關心。”


    他看向林雙,無奈淺笑,一副“你懂”的表情。


    “嗯……”


    林雙秒懂他的意思。他的人生大事,對長輩而言莫過於事業婚姻和家庭了。


    這麽看來,珍姨和鄭淑宜應該是“同盟”的關係。他拒絕相親局後,珍姨是有可能在鄭淑宜那裏火上澆油的。


    林雙專注地分析著。


    陳嶼嶠探出手指,揮開二人身邊嗡嗡鳴響的蚊群。


    “所以,是這個原因嗎?”


    “我不確定。”林雙坦誠道,“現在我們各自的想法都隻是猜測,還是要和鄭阿姨麵談。”


    “各自的想法……”陳嶼嶠重複,問她,“那你是什麽想法?關於她自殺的原因?”


    他偏過腦袋,眼也不眨地望著林雙。


    林雙與他對視,他泛著琥珀色的美瞳邊緣都在她眼中一覽無餘。


    她驀然有些心慌。


    不知為何,她覺得他的表情帶著點饒有興味的質疑,仿佛猜到她原本給他貼上了“氣死親媽”的標簽。


    盡管林雙來相平區找他,的確是想親眼會一會這個“三不”青年,再試著尋求他的幫助。但經過這一日的相處,此刻在他率真的視線中,她對自己推斷的、鄭淑宜輕生的緣由不再那麽確定,甚至還感到一絲歉疚。


    她居然,給自己曾經的“紅月光”貼標簽!


    “我……就是不知道才……”林雙含混搪塞。


    雖然這句話反映了部分的真實情況,極少說謊的她還是不自在地轉過臉龐,視線漫無目的地飄移。


    服務中心大門外的紅磚圍牆上,一道淺淺的霞光從牆頭慢慢滑落,淹沒進翻滾的陰雲,看起來又將有風雨來襲。一些居民拎著滿滿當當的購物袋,要趕在下雨前歸家,身影匆忙經過圍牆下,很快便消失了。


    “了解了。”


    陳嶼嶠出聲拉回了她的思緒。他沒再追問下去,轉而體貼地提醒她:“我們也抓緊回去吧,趁著現在沒下雨。我回頭再試著聯係鄭淑宜,有什麽進展告訴你。”


    “好。”林雙鬆了口氣,與他一前一後地走出社區服務中心。


    陳嶼嶠看天色漸暗,提議送她回住處。林雙表示不用,他還是若有似無地陪她走了一段路,邊隨口問了些她平時工作的話題。


    告別後,林雙拐上海宇家園外大街的十字路口,站在明晃晃的燈光中回過身,看到陳嶼嶠還在原地,對她揚起淺淺的笑容。


    她的心頭倏然跳了跳,揮揮手後掉頭往自家方向飛快地跑過去。


    陳嶼嶠目送林雙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彎處,臉上的笑意緩緩收起。


    他摸出手機,翻找著有效的聯係方式。


    幾滴雨珠掉落,眼中的數字掛了水,慢慢地扭曲變形。屏幕的微光映著他眉目間翻滾的愁緒,如天空積壓的墨雲,久久不散。


    海宇家園12棟1002。


    “哇靠!”


    吳應致見鬼般喊了一聲。


    “你怎麽淋得落湯雞一樣?”


    陳嶼嶠拽下門後的毛巾,捋著濕漉漉的頭發。


    他繞過室內散落一地的樂器、橫七豎八的線路和淩亂的節拍器,嫌棄地皺眉,言簡意賅吩咐道:“收拾好。”


    “哦……”吳應致乖乖應聲,手上不停嘴巴不歇,“你該不會一直跟那個社工在一起吧,聊這麽久?”


    陳嶼嶠掃了眼掛鍾,已經快八點了。之前給珍姨打完電話後,急雨驟至,他沒來得及避開。


    “聊什麽這麽起勁?”吳應致嬉皮笑臉地湊過來,用手肘搗搗他,“那個妹妹很漂亮呢,雖然比小恬恬胖了點,但你是不是更喜歡她那款可愛型……”


    “你可以不這麽八卦嗎?”陳嶼嶠飛了個眼刀過去。這個發小一聊到年輕異性就扯漂不漂亮、喜不喜歡,實在令他厭煩。


    “鄭淑宜出了點事,我要回一趟島內。”


    “欸?什麽時候回去?”


    陳嶼嶠回想珍姨電話裏透露的訊息,“還沒定。我要先和那個妹子確認一下時間。”


    他的眼前浮現林雙小鹿一樣輕盈矯健的身影,又憶起“壁咚”時她抓握他手腕時強勁的力道,心頭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吳應致口中的“可愛妹妹”,倒是有兩副麵孔呢。


    洗完澡,陳嶼嶠收到“兩副麵孔”的人發來的消息。


    林雙對他願意支持他們的工作表示了感謝,又詢問他回島內的時間。


    他眉頭輕動,覺得這名社工實在過分客氣了。


    親媽出了這麽大的事,他怎樣配合都理所應當然吧。除非,她原本認為自己很難說動他。


    joe:「我還沒聯係上鄭淑宜本人,我想盡快回去。」


    陳嶼嶠略加思索,回複了林雙。


    然後,他看到海宇社區誌願者的微信群裏跳出消息:「@所有人:明天上午社區繼續組織救援清理工作,誰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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