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雙起床後,林宛燕已經出門上班了。


    餐桌上,燒肉粽、麵線糊和茶葉蛋用蓋菜罩妥帖地罩著,濃香撲鼻而來。


    她洗漱完畢,坐下來吃母親準備的愛心早餐。


    “林女士”的微信消息也如期而至:「好吃的話記得好評點讚哦!」


    林雙笑了,油然憶起自己剛到鷺棲上小學的時候,林宛燕為了生計早出晚歸,但總會盡己所能地在家為她做好營養餐,確保女兒健康無虞地成長。


    直到林雙升上初中,就讀薈佳中學住宿後,林宛燕終於不用兩頭奔忙了。而“那件事”發生之後,母女倆也增加了心靈上的交流。


    那件……與陳嶼嶠有關的事。


    林雙下意識地撫了撫左手腕。


    昨晚,她梳理鄭淑宜的個案到半夜。難得回家一趟,也沒和親媽說上幾句貼心體己話,反而一直在操勞別人母親的事。雖然這是身為社工的常態,但此刻,咀嚼著美味的燒肉粽,想到林宛燕在廚房忙碌時躍動的幾蓬銀絲,林雙的心頭泛開些許酸澀。


    「林女士廚藝一流,五星好評!」


    略顯俏皮的回複過後,她正經囑咐母親注意身體,不要舍不得吃她買的營養品。


    今天依然是陰雨天,但勢頭收小了。林雙穿好雨衣,拎著洗好烘幹的、甘恬的衣服,往她說的地點走去。


    海宇社區下轄的另一個小區外,那個熟悉的身影再一次躍入眼簾。


    陳嶼嶠正和幾個紅馬甲一起清理路旁倒伏的樹幹和雨水衝過來的垃圾。


    甘恬和另個社區工作人員抬了幾箱礦泉水過來,拆開後一一分給前線人員和誌願者。然後,身影沒入忙碌的人群。


    林雙喊她的時候,她正和旁邊的誌願者一道,用腳踩和肉眼觀察的方式檢查圍欄下頭,該加固的加固,該清理的清理。


    甘恬聽到呼喚,回過頭,臉上濺了幾滴泥漿,眨著眼睛看看她。


    林雙掏出紙巾幫她抹掉,又找了個合適的地方暫時置放手提袋,示意她裏頭裝了衣服。


    沒有多言,她與甘恬他們一起投入到了誌願服務中。


    不一會兒工夫,有人順手傳來一隻漏掉的沙袋,抬抬下頦示意她放到一旁的廢物回收車。林雙的小臂微微一沉,不動聲色地把沙袋抱起來,起身往一旁邁了兩步。


    其他人這才發現,這邊墨綠雨衣兜頭罩臉的是個身形嬌小的女生。


    甘恬扭臉發現這邊的狀況:“我們一起抬!”


    有人先她一步跨過來,從另一頭穩穩地托住了林雙懷裏的沙袋。


    林雙微抬眼皮,盯著那雙與自己合力抬抱的手,不用辨認她也知道,那是陳嶼嶠。


    雨水滴濺進泥土,捶打出落葉間一股股透熟的香樟味,和著水氣往上翻湧,還膩著點粗糙的砂石氣味。鼻尖彌漫的,像聞過的某款海洋香調。


    這一瞬間,她無比清晰地把這種氣味與對麵的人關聯了起來。


    “你幹嘛搶我的活,覺得我不行嘛?”甘恬出聲打破短暫的沉默。


    陳嶼嶠撇過頭,對“泥衣”下的她笑道:“沒有。知道你可以,但偶爾我也想表現一下啦。”


    甘恬眉眼彎起:“好吧,那就交給你啦!”


    說話間,林雙感到那頭遽然抬起,很快她便輕鬆地和他一起抬著沙袋走到了垃圾車旁。


    “鄭淑宜有沒有聯係你?”


    “鄭阿姨有沒有聯係你?”


    丟完廢料,林雙和陳嶼嶠同時開口。


    陳嶼嶠停頓住:“你說。”


    她的信息更新還停在“老閨蜜報平安”那裏。


    倒是陳嶼嶠向她證實了,那位“老閨蜜”就是“珍姨”。


    他們一邊繼續工作一邊交換有關鄭淑宜的消息。


    “我聯係了珍姨,確認她沒事。”陳嶼嶠手裏動作沒停,接過圍欄另一邊紅馬甲誌願者遞來的麻繩,穿過縫隙一拉到底,綁在腳邊一包新的沙袋上。


    “我還問她,之前那個相親局還能繼續嗎?我去見見的話,會不會讓鄭淑宜心情好點。”


    林雙想,倒也不失“緩兵之計”?前提是,鄭淑宜真的是因為這場夭折的相親局才選擇輕生。


    身旁,陳嶼嶠說道:“但她應該不會真的因為我不去相親就尋死覓活。”


    他盯牢腳邊的沙袋,目光清亮,神情堅定。


    林雙略感訝異。他的語氣十分肯定,仿佛知曉了什麽重要信息。


    破局的關鍵又回到了最初的計劃:回島內,與鄭淑宜麵談。


    陳嶼嶠打完一個結實漂亮的活結,站起身對林雙鄭重地說道,“忙完手上的活兒,我想今天就回家。”


    “我跟你一起。”林雙毫不猶豫地應道。


    中午的時候,林宛燕得知女兒要即刻回島內,給林雙發來微信消息:「有空常來玩哦[親親]」


    後頭又附了近幾天的天氣預報,問她開銷可夠,說沒錢用盡管開口。


    林雙微彎嘴角。林宛燕表達愛意的方式,時而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豪氣直接。


    她抬頭看了眼海宇家園12棟的樓宇防盜門。


    上午的誌願活動收工之後,陳嶼嶠說因為不確定要在家待多久,要回住處收拾行李,跟她約好時間在這兒等著。


    十多分鍾過去了,雨止風息,太陽也探出了頭。樓道裏還沒有什麽動靜。


    林雙托了把背包,拄著長柄傘,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


    她的視線越過雞冠刺桐綠葉紅花的罅隙,定格在道路另一頭匆匆跑來的身影。


    “林……”甘恬深深喘了幾口氣,“阿嶠回來沒?”


    她愣了下:“他讓我在這等他。他人出去了嗎?”


    “啊?”輪到甘恬驚訝了,“他之前跟我一起上門詢問失智老人的災後需求……結束有一會兒了,還沒回來嗎?”


    林雙和她對了下時間差。這段空隙裏,她的確沒見到陳嶼嶠回這裏。


    甘恬掏出手機撥打他的號碼。


    “沒人接呢。我再等他一會兒吧。”她輕咬下唇,扭臉對林雙解釋來這兒的原因,“阿嶠不是要回家看媽媽麽?我想問問有沒有這邊社區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呢。”


    “哦……”林雙蹙眉,心裏隱隱不安,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但甘恬打開了話匣子,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他平時也不怎麽跟我們說家裏的事,我隻知道他媽媽比較煩他,他就躲遠了。”她邊說,邊翻找微信通訊錄。


    林雙就事論事思索海宇社區能提供的幫助。


    她可以請甘恬幫忙匯總一下陳嶼嶠在這邊誌願服務、樂於助人什麽的突出表現。之後她給鄭淑宜做個案時,如果需要緩和母子矛盾的話,這些資料存證是用得上的。


    甘恬戳了下屏幕,那頭傳來男聲大嗓門:“阿嶠啊,已經走了哇。還打電話讓我把他落下的身份證同城快送過去……”


    “!”林雙心頭一緊,望向身邊同樣目瞪口呆的人。


    “什麽時候走的?”甘恬急了,直接撥通那頭的語音,“他怎麽都沒說呢?”


    “啊?他沒和你說嗎?”男人的聲音漏出來,“大概也就走了十幾分鍾……我正要下去給他寄呢……”


    好家夥,林雙想,他是無縫銜接離開的啊。


    “他之前背包了嗎?”


    她問結束通話的甘恬。


    “背了。”妹子還沒回過神,直著眼睛喃喃道:“他怎麽不打招呼就走了呢……”


    他可能根本沒打算和她一起回去!急轉的形勢令林雙懵了一瞬,很快又飛速地轉起了腦袋。


    身後驀地傳來“哐當”一聲。她和甘恬不約而同地掉過頭,吳應致趿拉著涼拖從樓洞踱出來,手上鬆鬆地捏著張卡片。


    見到她倆,他怔了下,“怎麽了?是阿嶠有什麽事嗎?”


    林雙的目光定在他指尖的身份證,劈手拈了過來。


    “身份證郵寄不安全的哈。我也要回島內,我幫你交給他。”


    她朝呆愣在原地的二人綻開笑容,轉身撒開步子往小區大門方向跑去。


    ——現在是平峰期,從海宇家園到島內的直達公交車20分鍾發一班。陳嶼嶠十四分鍾前離開。如果這段時間公交沒有發車,她現在趕去站台,也許能追上他。


    前提是,陳嶼嶠選擇乘坐公交回家。


    “林雙!林雙!”甘恬的呼喊漸漸攪入耳畔呼嘯的風,很快模糊不清。她像一頭奔騰的羚羊,很快躍出了小區。


    路盡頭的站台旁,紅黃相間的公交車緩緩發動。林雙視野裏最後閃過的,是陳嶼嶠身上的那抹薄荷綠。


    手機微信就在這時跳出陳嶼嶠的信息:「不好意思林社工,鄭淑宜不希望外人幹涉她的家事。我先回島內找她,有什麽進展再聯係你。」


    林雙一手拄著傘深喘,發燙的機身烙在另一隻掌心裏,額角的汗水淋漓而下。


    “我靠……”喉嚨裏狠狠擠出兩個字。


    他為什麽一聲不吭地撇開她?


    什麽叫“外人”、“幹涉”啊!


    林雙按捺住火氣,翻出打車軟件,鍵入目的地:雁山苑。


    網約車駛過跨海橋,進入明灣區。


    林雙透過車前窗,看到了陳嶼嶠乘坐的公交車。


    “師傅,跟著前麵的公交走。”


    她臉上八風不動,盤算著如何在雁山苑的公交站把他抓個正著。


    然而,陳嶼嶠在離雁山苑還差三站的地方下車了。


    林雙大感意外。其時她乘坐的轎車已經超過了那輛停在路邊的公交。她從後座回望過去,那道薄荷綠的身影佇立在站台,看似正在翻手機。


    “師傅,在路邊停車行嗎?”


    “不行啊妹妹,這邊沒有下客點。”


    她伸長頸子,眼看陳嶼嶠排進了等車的隊伍,一邊撥他的電話一邊道:“調頭、調頭啊師傅!”


    “這是單行道啊!”


    “……”


    一籌莫展的林雙與誓要帶回的“資源”失聯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她找甘恬幫忙,她同樣聯係不上陳嶼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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