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嬌被門前的情景嚇了一跳,後退一步,險些撞到影壁牆上,才發現那碩大的影子,竟然是個如肉山一般,又高大又壯碩的男人。


    有他杵在那兒,李月嬌隻覺自家院子,都被襯得小了許多。


    那肉山男人似不覺自己嚇到了人,但目光已經略過了雲團,對著李月嬌拱手笑道:


    “夫人,在下天工巧東家馮恩茂,見過鎮北將軍夫人。”


    李月嬌不意外他會認出自己,畢竟縱然她不愛打扮,但裝扮與雲團的主仆之分還是明顯的。


    她隻意外於馮老板的長相。


    身為一個承家學淵源的木匠,李月嬌雖然不精通,但麵對同行時,已習慣一看工具二看手,而眼前的馮老板的那雙手,又厚又大,比熊掌還駭人,最細的手指也比尋常男子粗上三四圈。


    厚大之餘,他的手保養很得當,細皮嫩肉的白淨,非但沒有傷痕,指尖、虎口等該常握工具之處,連繭子都沒有。


    哪裏像個木匠啊?


    李月嬌還記得母親的手,雖漂亮修長,亦是膚若凝脂,但觸之便覺比父親的手粗糙些,指上更有一層薄繭。


    就算天工巧背靠馮家,但她仍認為一個木匠鋪的東家若無技術,也難服眾。


    李月嬌的目光從馮恩茂的手上移開,落在他的臉上。


    她是天真不愛琢磨人,但非傻子,馮家身為士族卻能統領北地百工,那開天工巧定然不會隻為欺行霸市;而能領天工巧的人,不該是沒真本事的。


    身上沒有做工匠的痕跡,那隻能是有個會琢磨的頭腦了。


    想著,李月嬌對著馮恩茂露出了她如常的笑容,兩個酒窩深深的,顯得天真,不諳世事似的。


    “原來是馮掌櫃,”她笑說,“久仰大名,你來,有事情嗎?”


    非但麵色天真,說起話都直愣愣的,帶著上位者居高臨下的傲慢。


    馮恩茂在心中評定著眼前的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說:“夫人,馮某聽聞夫人要開木匠鋪,因想著與夫人是同行,特提前來拜見夫人。”


    李月嬌笑意不變:“客氣了,開個鋪子而已,隻是你我既然為同行,今後終歸是要爭一爭的,隻希望馮掌櫃可莫當地頭蛇,欺負本夫人啊。”


    她不善囂張,因此語調不自然,刻意為之的傲慢神色更顯僵硬。


    但馮恩茂,已經在心中輕視起了李月嬌。


    ……這話說得,又直白又可笑。


    這就是薛鎮的夫人?果然是升鬥小民之後,行事說話連他們士族的旁支女兒都不如。


    隻他心中這麽想,麵色更加謙恭:“豈敢豈敢,夫人開店,小人自要退避三舍,今後,還要請夫人多多照拂才是。”


    姿態越放越低,仿佛李月嬌這條強龍,立刻能壓死他這條小蛇一般。


    李月嬌目光輕閃,看來她想對了。


    院內院外,如今聽牆根的人必然不少。


    他既然要演謙卑,那她更要陪著他演下去。


    “馮掌櫃說笑了,”李月嬌笑說,“還有別的事情嗎?我家中還有事情呢。”


    馮恩茂忙喚身後跟著的家丁,提著兩擔東西來,並禮單一起放在了門前:“夫人,小的略備薄禮贈與夫人,還請夫人笑納。”


    李月嬌立刻眉開眼笑起來,語氣都歡樂了起來:


    “喲,馮掌櫃可太客氣了,寶年金年,將東西收了。”她吩咐著,又喊翠柳拿了一匣子點心出來,“這些是我丫鬟做的京城時新點心,也請馮掌櫃嚐嚐吧。”


    一匣點心,愣是被她說出了一匣金子的氣派。


    馮恩茂忙親自從翠柳手中接了點心,喜悅道:“多謝夫人美意,小的不敢耽誤夫人的事情,就先回去了。”


    “馮掌櫃慢走,等到我鋪子開始的時候,還要請馮掌櫃賞光來,喝一碗開業酒呢。”李月嬌笑眯眯地說。


    馮恩茂連聲答應著,恭恭敬敬地移動著肉山一樣的身體退開後,才斂起恭敬的神色,轉身登上為他特製的碩大車廂。


    剛才車上坐定,馮恩茂便不屑地冷哼一聲,對坐在車裏聽了整場戲的齊贇道:


    “這樣的蠢女人,也值齊四郎留心?”


    齊贇靠著車壁枕著胳膊,笑道:“馮兄差矣,那可不隻是一個蠢女人,還是一個很漂亮,也很愛管閑事的,蠢女人。”


    馮恩茂笑出了聲,提醒道:“四公子,那可是有夫之婦。”


    齊贇嗯了一聲,尾音拐了幾道,依舊笑著,極自信地反問道:“那又如何?這世上隻有本少爺不摘的紅杏,哪兒有本少爺推不倒的牆呢?”


    馮恩茂立刻拱手道:“如此,馮某就提前祝四公子,得償所願了。”


    *


    那邊廂,馮家一行人浩浩蕩蕩剛離開,這邊廂門外張望瞧熱鬧的百姓,看著李家門上,目光更多了敬畏。


    不愧是鎮北將軍的夫人,敢那般對待馮掌櫃啊。


    但一門之隔的李月嬌,沒瞧見鄰裏的目光,卻在馮恩茂高壯的人影讓開後,看見了兩個大約二十五歲上下,精裝幹練,神色肅穆,著黑綢衣服的男子。


    是扔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出不凡的氣質。


    李月嬌尚沒說話,二人在馮家牛車走後,已走到門前,拱手禮道:“胡榮、胡沐,見過夫人。”


    李月嬌笑了一下:“進來說話吧,是世子派你們來的?”


    “是,世子派屬下們來為夫人護院。”二人說著,已經進了院,雙雙從懷中取出個銀哨子,並一封書信,一起遞給了李月嬌,“世子今日軍中有急務,不能親來。”


    褐衣人的銀哨子?


    李月嬌立刻認了出來,內心頗感意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荷包。


    之前薛鎮給她的銀哨子,她還隨身帶著,想要還給薛鎮,見了他卻總有事情,因此一直沒還。


    可說來奇怪,卸了京中差事的薛鎮,並沒有問她將銀哨子要回去。


    現在,更有隻稱薛鎮為世子的兩個褐衣人,來給她做護院。


    她打開了那封書信,是薛鎮的筆跡,落款還有他的私印,寫的是胡榮、胡沐二人的姓名、年紀、籍貫、樣貌等等。


    最後還有兩個字,“勿留”。


    她將信收起,對他二人笑道:“我知道了,那今後多謝二位照料了。”


    “是,夫人放心,小的們自當盡力。”二人說話間,自稱都改了。


    李月嬌喚了人來認識他們兩個,讓寶年帶人去安排住所,待諸事停當了,她又到了廚房,親將薛鎮的那封信扔進爐灶裏,看著火舌將它吞沒。


    雲團這才急切地小聲問:


    “夫人,天工巧送來的東西,真的要收下不成?”


    李月嬌衝她一笑,走出廚房喊來童媽媽:“媽媽將那兩箱東西照著禮單清點了吧,然後再重新封好,放回庫裏。”


    雲團聽她這麽說,神色才放鬆下來。


    童媽媽也覺得這些東西收不得,但她畢竟沒在侯府中待過,許多事情不曉得該怎麽應對,但見雲團的神色鬆弛了,才覺放心,道:


    “是。”


    此刻,院子裏已經擺開了各色家夥事兒,那三個木匠都在福年的招呼下準備開工。


    隻是相較於昨日和今早剛來的時候,三個木匠的臉上都多了不信任的驚懼之色。


    李月嬌當沒發現,站在一旁,瞧他們幹活,在心中暗暗評著他們的手藝。


    三個木匠與他們的小徒弟不敢多說話,隻悶頭幹活,將疑惑藏在心裏。


    一上午過去了,再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中午管飯,期間茶水點心都有,很精致,安化郡沒見過的,想必就是所謂的“京城時新點心”。


    而李月嬌開始是站著看,後來是坐著看,隻在說家具要怎麽改動的時候,才會說兩句她的想法,且隻要她說定了樣式後,無論木匠師傅怎樣用料、怎麽手工,她都是笑眯眯地在一旁看著,不會多言。


    她說的樣式做起來並不折騰人,可在細節處有巧思在內,連個放置承盤的架子都有想法,他們幾個人一尋思,便覺得這樣製作,用的人確能更舒服些。


    但既然李月嬌是要開店的,那把這種東西告訴他們,就是漏底啊。


    三個木匠都是一樣心事,彼此目光交流一番,終於在下午再次開工的時候,劉阿大大著膽子問李月嬌:


    “原來夫人家中,也是做此營生的?”


    李月嬌點點頭:“我娘家在京城中開著個機巧閣,大到亭台樓閣,小到屋中擺件,婚喪嫁娶一應物件,都能做。”


    “難怪昨日聽夫人說起,便覺是懂行,卻不想竟然是同行。”劉阿大訥訥道。


    他沒聽過機巧閣,但也著實頭回聽見一個人說出,從亭台樓閣到小小擺件都能做的大話。


    因為話說得太大,所以假得都不像假話了。


    另外兩個木匠麵麵相覷,其中的於師傅便問:“夫人既然會做,那為何還要雇請小的們來?”


    李月嬌喝了半杯茶,放下茶碗,理所當然地笑道:


    “我說機巧閣會做,又沒說我會做,瞧那位天工巧的馮掌櫃,難道他就會做嗎?”


    ……這是什麽話?


    三人一邊覺得好笑,一邊更覺得將軍夫人雇了他們來,不是隻為了修家具啊。


    想著,劉阿大小心翼翼地說:“夫人,馮掌櫃,的確是北地最好的木工。”


    李月嬌眉毛輕挑:“哦?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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