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敬?」


    一個含蓄並儒雅的聲音,在李月嬌和薛鎮的車後響起。


    薛鎮挑開車後麵的窗簾,看著外麵坐著驢車邊上的杜晝,很是意外道:


    「表叔?」


    李月嬌聽說外麵的人是杜晝,意外之餘正要挪到車邊時,薛鎮先暗中捏了她的手一下。


    李月嬌莫名地看了薛鎮一眼,動作遲緩了些。


    車外,杜晝讓車夫停了車,自己披好玄色鬥篷,跳下來車,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邊走邊道:


    「竟然真的是仲敬?我幾日前便聽說你在京城,本是不信的,偏那些人傳得有鼻子有眼,我便親去了一趟侯府,也沒見到你。」


    他說著話,人已經到了車旁,打量著薛鎮的臉,臉色暗了暗,關切道:「仲敬臉色怎麽這樣不好?難道那些人說的是真的?」


    沒等薛鎮說話,李月嬌已經挪到了車邊,挑開車簾後坐在外麵,對著杜晝頷首道:


    「表叔。」


    杜晝瞧見李月嬌時,先是一怔,隨後依舊是如常的慈和溫柔,對著李月嬌一點頭:


    「原來侄媳婦也在?」


    李月嬌對他一禮:「是,媳婦……」


    隻不過沒等她回答完問題,薛鎮便不太客氣地攔住了她的話頭,道對著杜晝道:


    「我此次回京是因朝中之事,不便張揚,所以才未去拜會親友,又急著回京,表叔怎麽這個時候出城?」


    李月嬌被薛鎮搶了話頭,唇角向下耷拉著,不開心似的,低垂著頭不再言語。


    杜晝和氣地看了眼李月嬌,複又看向薛鎮笑道:


    「我要去北邊尋一本古籍,本是打算明日啟程的。方才小廝回來說,見世子的馬車出了門,我索性出來看看。若真是你,知道你平安,我放心之餘又可與你結伴而行;若不是你,橫豎我也是要走的,在前麵的望北客棧住一晚,並非不可。」


    薛鎮聽見他如此說,恍然笑問:「原來是這樣,表叔要尋什麽了不得的古籍?竟然要走那麽遠?」


    杜晝抬手示意車夫將驢車趕過來,答道:「是前朝名匠玄子所書的《玄工集》,侄媳婦想必是知道的吧?」


    他再次看向了李月嬌。


    李月嬌在聽了書名的時候,便驚訝地抬起頭,此刻聽他問,忙道:


    「媳婦知道的,隻是《玄工集》是傳世之典,莫說尋常書坊,便是大些的工匠鋪子也都有的,表叔為何要去北邊?」


    她說話的時候,薛鎮的表情再次淡了下來,不過這次並沒有再打斷她。


    杜晝解釋道:「侄媳婦該知道《玄工集》成書時有十二卷之多,但因戰亂,如今傳下來的僅剩七卷。而安化郡有個名叫天工巧的工坊,我打聽到他們東家的手中,竟藏有《玄工集》失傳五卷中的兩卷。我此次回京是抱著修天下之書的宏願,自然要去看看。」


    天工巧?馮掌櫃?


    不會吧?天下怎麽有這麽巧的事情?


    李月嬌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差點兒就要扭頭去求助薛鎮了,好容易才忍住。


    她不太明白薛鎮為何要對著杜晝演戲,畢竟她知道薛鎮心病的那天,杜晝是在場的,由此可知杜晝對薛、李兩家的時候該很清楚。.


    以前既然沒瞞著他,如今何必瞞著呢?


    但轉念一想,薛鎮終歸比自己經曆得多,他既然要演戲,自己便先順著演就是了,今後再找機會問他。


    是以她便拿出了討厭天工巧和馮家的範兒,斂了斂笑容,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哦,是他們啊……」


    旋即她又對著杜晝笑意如初,連兩個酒窩的深度都一樣了,隻笑說:


    「原來表叔竟然要修書?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那侄媳婦就祝表叔馬到……」


    這次,依舊是她還沒說完話,薛鎮便神容冷漠地再次打斷了她的話,隻對著杜晝道:


    「表叔也膠柱鼓瑟了,一本書而已,又何勞您親自跑一趟?不如等我回了安化郡,問那馮家要了那兩卷書,給表叔送回來就好。」


    被兩次堵了嘴的李月嬌這次是真不高興了,都不演,嘴角就勢耷拉下來,似笑非笑地瞥了薛鎮一眼,道:


    「世子既然有這麽多話要和表叔說,不如讓表叔坐了這車,我去坐表叔的驢車好了,也省得表叔站在冷地裏吹風。」


    薛鎮的臉也陰沉了下來,目光如刀地掃過李月嬌,斥責道:「好沒規矩,我與表叔說話,也有你插嘴的份兒?」


    李月嬌不理他,跳下車便往驢車走。


    杜晝急忙攔住了她,虛張著手臂,沒有碰到李月嬌,笑道:


    「侄媳婦不必如此,我那車上有些書目筆墨,這一路上不能閑著。」


    說罷,又對薛鎮嗔怪道:「仲敬如今,越發小氣了,可還記得我以前同你說過的話?」


    薛鎮哼笑一聲,不情不願地對李月嬌道:「你既然嫌棄冷,還不上車來,給表叔倒杯熱茶。」


    李月嬌再一撇嘴,故意道:「世子又沒折了手,自己倒好了。」


    她這一句話說完,被紮了心的薛鎮險些氣笑了。


    難不成真生氣了?他想。


    李月嬌雖然嫌薛鎮每次都把事情鬧得雲山霧罩,但她不可能真讓個渾身是傷的人做事,便對著杜晝一禮,回到車上,給杜晝斟了茶。


    杜晝接過茶,謝過李月嬌後,再次無奈地看著薛鎮,搖頭道:


    「仲敬你啊,隻為了個沒影的誤會,還要鬧到幾時?」


    薛鎮拉長了臉:「表叔,別說了。」


    杜晝無奈搖頭:「是,表叔如今怎管得了安陽侯世子,鎮北將軍?」


    「表叔!」薛鎮不滿地喊了一聲。


    杜晝將手中的熱茶喝了半杯,剩下的抱著捂手,丟開這話不提,隻道:「我既然知道你的身份,自然知道你行事最厭仗勢欺人,又豈能為了兩卷殘書,讓你背上橫行鄉裏的罪名?況且我自己去求才算誠懇,仲敬也是讀書之人,斷不可再有那無禮、不敬書之念。」


    薛鎮臉上有了些笑意,隻是笑容裏帶著些諷刺,使得因傷的蒼白臉上,終於有了點兒血色:「不過是群手藝工匠之人記錄奇|yin巧技,算得什麽書?」


    回到車廂內的李月嬌頓時為他的這話大怒,要不是她自來脾氣好,又顧忌薛鎮有傷,隻憑他辱沒技藝,自己都要打他的。


    不過因為有簾子隔著杜晝的目光,李月嬌便對薛鎮怒目而視,有多怒視多怒的那種。


    薛鎮隻當看不見。


    「仲敬,」車外的杜晝也越發不滿了,怪責道,「天下之書,莫不過經史子集四類,我知道你……」


    他頓了一下,似乎意識到因為李月嬌在場,所以後麵的話不便說,便叮囑道:「以後這樣的話莫要再說了,若被禦史、翰林之輩聽見,可要怪你了。」


    薛鎮不屑地笑了,不是對杜晝,而是對那些「因為唐瑛所以看不得」的技藝。


    但他依舊當著杜晝的麵,壓下了脾氣,隻道:「我曉得了,時候不早了,我已經讓人去望北客棧賃了房,表叔就同我一起吧。」


    「自然要托賴世子威名,」杜晝笑道,「不然山高水遠的,我還真有些擔心。」


    薛鎮也被他逗笑了,還點了早已等在城外的護衛中的四個去跟杜晝的車,以便照料。


    眾人再次啟程


    的的時候,李月嬌仍憤懣地瞪著薛鎮,好半天都不說話。


    薛鎮開始還裝沒看見,但不一會兒便裝不下去了,看向李月嬌,和無事發生那般問道:


    「夫人怎麽這麽看著我?」


    李月嬌很想再和他強調一次,不要這樣稱呼自己,話到嘴邊則成了:


    「我以前瞧著世子,也不像愛在勾欄瓦舍玩耍的人,卻原來這麽愛演戲啊?」


    薛鎮被她陰陽怪氣的模樣逗到了,捂著被笑容牽動的胸口道:「什麽叫演戲?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李月嬌切了一聲:「不是演戲,就是真的咯?既然世子瞧不起工匠之技,那北麵屯田修建水利,世子自己去好了,做什麽鬧那麽大動靜?還連累我和人交惡?權宜之計,又為什麽拿我們匠人的技藝權宜?少說那一句話,世子能被雷劈不成?」


    她知道自己此刻顯得無理取鬧,但別的事情她忍得,如今既然二人互通消息有無,算得是練手查事,自然也願意聽薛鎮解釋,但涉及工匠技藝的事情,她便認了真。


    自己母家都是匠人,李月嬌縱然從小學藝不精,但對技藝的熱愛卻是外祖父母、母親熏陶出來的。


    薛鎮可以懷疑自己的母親和自己,但不可以侮辱天下匠人的技藝。


    薛鎮被她刺得啞口無言,知道她真生氣了,歉然道:「是我言語不遜了,李姑娘莫怪。」


    聽他道歉,李月嬌神色才好了些,欠身湊近低聲問正事:


    「為什麽要和表叔演戲?他不是本來都知道嗎?」


    薛鎮正要回答,忽得聽見北麵有馬蹄聲疾馳而來,很快便到了馬車前。


    就聽見有人滾鞍落馬,高聲道:「車內是薛將軍嗎?」


    薛鎮麵色一凝,示意李月嬌掀開車簾:「是本將,何事?」


    就見外麵的軍士跪地道:「將軍!安化郡戰報!四路兵馬大捷!」


    李月嬌更覺意外地看向薛鎮。


    隻見薛鎮臉上,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真正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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