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隆十年,正月十五日。


    李月嬌身為安陽侯世子夫人,一品誥命,又是個特別愛聽故事,得過孝惠郡主三年教導的人,但實則她對於朝局、軍務等事,可謂一竅不通。


    比如上次陳、鄭兩國趁著朝中有變,聯合大兵壓境之事,她隻知道是因為薛鎮的提前布局,不但成功守城退敵,還打了陳國個措手不及,占了會茂城。


    但這件事情到底有何等影響,李月嬌卻一竅不通。


    她還知道陳國有散兵遊勇進了北疆之境,因此北境三郡、十六座主城均在鎮北軍的帶領下,加強城中布防,連點成線地,一點點地解決那些殘兵,絕不許他們南下了。


    所以她隻以為,今年留在安化郡過年,怕是年味不濃,很難出門娛樂之類的,因此琢磨著怎麽把眾工匠、福年等小廝安排在這個院子裏,大家關起門來,熱熱鬧鬧過個年的。


    豈料安化郡城百姓過節的心情不但依舊熱情,而且衙門告示,城中正月初一至初五,正月十三至正月十六日,還並不宵禁;其餘的宵禁時間,也是在亥時至卯時,比平日短了不少。


    是以自打入了正月,安化郡城中每日裏熱鬧不斷,各家各戶的爆竹聲、走街串巷的叫賣聲絡繹不絕,讓遠遊他鄉的李月嬌心情大好起來。


    隻不過因著李月嬌如今的身份,正月裏來拜訪的人也不少,好在如今安化城裏她身份最高,所以去不去的,也都在她。


    有六族的貴婦人們下帖子,來邀請李月嬌參加宴會——李月嬌懶得和她們打交道,虛與委蛇的,便推辭了。


    有城中頗有來曆的或本地,或陳、鄭兩地的巨富商戶——李月嬌深知宴無好宴,這些人求見定然是有所圖,因此幾乎都被她推拒了,連送上門的東西都被她一一退了回去。


    她又不缺錢。


    還有很多鄰居登門拜年——李月嬌雖不至於都應酬,但仍然讓童媽媽和雲團,帶著翠柳給鄰居回了禮,是以這條街的鄰居都覺得小夫人脾氣果真好;別街稱不上鄰居沒理由登門的人,都頗眼熱。


    好在李月嬌就愛出門,打進了正月,便每天坐著她的小羊車,有時候隻有秦樂、雲團陪著,有時候浩浩蕩蕩一堆人聚首,每次都會買些奇奇怪怪的、零零碎碎的鄉土有趣之物,錢花得不多,就圖個喜氣,開心。


    日子過得,著實輕鬆又愜意。


    而今兒,正月十五日,李月嬌便領了一家子,浩浩蕩蕩的二十來個人,沿著集市,往城北逛去。


    安化郡年俗,每年從正月十三日開始,要在城中的三處廣場戲台上,連唱三天的大戲,唱到正月十五日晚,則在城中是徹夜的燈會,其中最熱鬧的燈會,自然是在富商齊聚的城北。


    很愛湊熱鬧,聽戲文的李月嬌,自然不能錯過,在知道不宵禁之後,早早就定了城北最大的飯莊醉雲樓最好的兩間雅間,連著訂了三天,看戲,觀燈。


    醉雲樓自己養著個戲班子,還外請了個戲班子,唱的戲比廣場戲台上的還好。


    連擔心刺殺的鄭小西,在正月十五這日,都被李月嬌說動了,喬裝一番跟著同去,還備了麵具——安化城燈會很多人都戴著各色麵具,因此也不算突兀。


    秦樂笑她:「越大,越活成了個孩子。」


    李月嬌在集市上剛尋了一套很精致的羊拐骨,在車上拋著玩,笑說:


    「在京中的時候,打進了臘月,便每天都是禮,都是規矩,一直要鬧騰到正月十六才將將算了了,今年可算由得我了,當然要自己好好玩玩。」


    她今年隻依著禮數,給身為長輩的杜晝拜過年;而淮王那邊,薛鎮沒有叫她,淮王又沒有女眷在這兒,她便也不動。


    想起薛鎮,李月嬌的心稍


    微沉了沉。


    這個正月,除了初一那日,長奉登門送了許多東西之外,她都沒得到他的消息。


    李月嬌知道他是在躲著自己,倒鬆了一口氣。


    那天之後,她雖然下了決心,但確實不知該怎麽麵對薛鎮。


    *


    待到了醉雲樓,掌櫃的特意安排了照料他們的女侍們,早就備好了茶水、幹果、蜜餞、點心等等,都是李月嬌等諸人最愛吃的。


    畢竟都第三天了,世子夫人愛吃什麽,早都摸明白了。


    依舊和前兩日一樣,男人們一間,李月嬌帶著女子們一間,不再講究什麽主仆,隻一起熱鬧、吃喝才好。


    李月嬌又玩起新買的銅製九連環來,靠著半卷珠簾的欄杆處,聽著樓下戲台上的戲。


    聽過了《忠保國》、《打金枝》、《三請樊梨花》,等唱到《定軍山》、《遊龍戲鳳》的時候,李月嬌便聽累了,幹脆和秦樂、雲團、四個翠們玩起了抓羊拐,童媽媽在一旁嗑著瓜子瞧,最後覺得她們玩得都不好,自己也湊上來玩。


    眾人其樂融融的,一直玩到了晚上,吃過晚飯後,街上便陸陸續續開始亮燈了。


    李月嬌頓時精神起來,將自己做的花籃狀的繁花似錦宮燈點亮,一定要到街上逛去。


    童媽媽腿腳不好,不好久走,秦樂隻想聽戲,勸她道:


    「坐在哪兒不是看呢?非要出去,那麽多人,再擠到。」


    「師姐要是不愛動,我自己去,」李月嬌說著,戴上了個齊天大聖的麵具,笑說,「我就不喜歡師姐這樣的,出來玩,哪兒能怕人多呢?那回家坐著不好嗎?」


    秦樂笑著戳了一下她的腦袋:「我是擔心你。」


    李月嬌衝她吐了吐舌頭:「好著呢,等再晚些,我回來看煙火。」


    說罷,又對四個翠道:「你們愛出去的就出去,不愛出去的便在這兒看戲吧,咱們湊一起才顯眼。但你們要出去可要一起,別落了單。」


    四個翠笑著應是。


    李月嬌高高興興地,領著雲團一起出去了。


    而隔壁雅間的眾人聽見李月嬌要往外走,知道她不想太多人跟著,因此便隻有胡榮一人跟著,也不貼近了,而是不遠不近地綴著。


    *


    今日出門的時候,李月嬌還覺得有些冷,不過如今大約是因為觀燈人多的緣故,她倒是覺得暖和了不少。新


    街上各個店鋪、衙門陳設的燈許多,各有特色,各有出彩,或大或小,爭奇鬥豔,更有燈謎等彩頭,供風雅之人賞玩。


    如此,自然更吸引了些文人學士對。


    李月嬌對詩書並不很通,對彩頭也不感興趣,因此並不猜燈謎,隻站在人群之外瞧熱鬧,聽別人猜燈謎取樂。


    聽多了,發現燈謎都不很難,她見總有人猜不出來還跟著著急,便將答案偷偷告訴雲團,讓她去猜,得了些好彩頭:比如繡工精巧的帕子、荷包等等。


    不少人瞧見李月嬌手中的花燈精致,都要多看兩眼。走遠了,更有個一身,矮壯圓潤的富貴少爺,幹脆攔住了李月嬌,指著她手中的花燈問:


    「喂,你的花燈哪兒得的?」


    李月嬌嫌棄他無禮,淡淡地說:「自己做的。」


    說罷,便要繞路走。


    可那富貴少爺定還是要攔著她,問道:「那你開個價錢,賣給我吧。我娘子喜歡。」


    他說著,指了一下不遠處站著的三個濃妝豔抹,各有風姿,正交頭接耳,看著他們言笑的女子。


    也不知哪個是她娘子,或者是他哪個娘子看好了這盞燈。


    李月嬌略一皺眉頭:「這位少爺,


    我不是賣燈的。」


    說罷,再次繞路要走。


    富貴少爺頓時不高興了,邁了一步攔住她,吵嚷道:「你是哪家婦人?好不曉事,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姓談的。」


    姓談?


    李月嬌麵具之下的眉毛輕挑,能在安化郡如此張揚的談姓,想來隻有六族之一的那個談了。


    她心中嗤笑,淡然道:「哦,我姓李,名叫燈不買」


    說罷,第三次要走。


    談少爺連著被李月嬌下了三次麵子,頓時來了脾氣,第三次攔住李月嬌,嚷道:「那我今天偏要買,怎樣?」


    他這一聲,比之前的都大,頓時引來了不少人的駐足圍觀。


    而那三個女子瞧見,非但不來勸,反而笑得更厲害了,指指點點的,仿佛這兒才是好戲。


    胡榮瞧見不好,立刻便要過來。


    隻是他剛動,忽然一個人影攔在了李月嬌身前,隔開了談少爺,淡然道:


    「瞧這位少爺也是個體麵人,這位夫人既然已經說了不賣,你又何必強求呢?」


    口音清冷淡然,是極正的官話口音,並不像安化郡本地人,也不像李月嬌或薛鎮那等京中長大的,即使說官話,也帶些玉京城的音。


    李月嬌不意會有人仗義執言,怔了一下後,歪歪頭,看向那人。


    是個才及弱冠的年輕男子,身著紅衣,麵容清秀,五官如畫,但神情頗為冷峻,拒人千裏之外的氣質,抹去了清秀帶來文弱氣。


    不認識。


    談少爺本就因為沒買成燈而生氣,忽得見一個來攪局的,不免更不高興了,偏偏那男子個子不矮,他隻能抬頭看他的臉,瞪眼道:


    「你是誰啊?敢來這兒管本少爺的閑事!」


    紅衣男子依舊冷清,仍擋在李月嬌身前,一步不讓,冷聲道:


    「鄙姓楚,是吏部左侍郎,可夠格管這位少爺的閑事?」


    李月嬌怔了一下。


    剛好胡榮已經上來。


    李月嬌忙輕攔了一下,暗中衝他搖搖頭,心裏泛起了嘀咕。


    吏部左侍郎?


    先是淮王,再是侍郎。


    如今這安化郡城,是不是太尊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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