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少爺同樣明顯地愣了一下,神容多了份說不上是不屑,還是慎重的糾結。


    自己雖然是個隻愛閑散度日的「敗家子」,但也不是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怎麽沒聽說過最近有什麽侍郎來了安化郡呢?


    那可是正三品的吏部侍郎,真到了安化郡城,即便是薛鎮也該相見的,又怎麽可能悄默聲地出現在這裏?


    周圍的安化成百姓都認識談少爺,本瞧見他為難戴著麵具的李月嬌和雲團時,因著沒認出人來,所以頗為李月嬌擔心,但又不敢來勸,隻能在周圍瞧著,此時忽然聽見楚侍郎自報家門後,百姓們隻覺得不安,慌亂地退得遠了些,但又忍不住,依舊豎著耳朵往這邊聽。


    一時間街上的熱鬧、擁堵的人群,與這裏兩撥人的安靜對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眾目睽睽之下,談少爺覺得自己丟了麵子。


    「左侍郎?」他不再那樣高聲叫嚷,而是冷笑一聲,乜斜著眼睛上下打量楚侍郎,尖刻道,「本少爺怎麽沒聽說,有什麽侍郎來了?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楚侍郎絲毫不慌,隻淡然反問:「這位少爺若是不信,本官倒是可以現在就派人,去將官印取來,隻是若本官拿了官印出來,今日的事情可就不能善了了。」


    他說著,對身側一個唇紅齒白,年紀最多十四五歲的少年:


    「子瑕,當街強搶他人之物,糾纏良家婦女,依著《昭律》該怎麽處置?」


    那個叫子瑕的少年忙道:


    「回大人,依著昭律,當街搶他人之物,論價值處四十至百杖不等,徙千裏。糾纏良家婦女,杖八十,罰銀五十,徙千裏,不得錢贖。」


    說罷,他垂手立在一旁,·很是安靜的樣子。


    楚侍郎負手,淡然地看著談少爺。


    談少爺背不住《昭律》,也不知道他們說得是真是假,但是瞧著他們的模樣著實不像玩笑,心中更早信了楚侍郎的身份,因此不敢再囂張,便假笑道:


    「豈敢豈敢?原來是楚大人,倒是在下冒犯了。」


    說罷,還裝模作樣地施了一禮


    他那三個妻妾本來還在那嘻嘻哈哈地笑著,忽見談少爺折了腰,笑容都僵在了臉上,不再敢出聲了。


    楚侍郎輕哼一聲,頷首回禮道:「無妨,隻望這位少爺,講究些體麵便好。」


    談少爺的臉色陰了陰,又瞪了李月嬌一眼,扭頭便領著三個妻妾離開了。


    百姓們見沒了戲看,便也都散開了。


    *


    大街之上,依舊如之前那般熱鬧。


    楚侍郎這才轉過身來,雖然神容依舊冷清,但是眼中帶了些許的溫和,對李月嬌道:「這位夫人受驚了,沒事了。」


    李月嬌看向楚侍郎的眼睛,將手中的燈籠遞給了身側的雲團,而後摘下麵具,對著楚侍郎施禮道:


    「多謝侍郎仗義出手,小婦人這廂有禮了。」


    楚侍郎看著李月嬌的臉,眼中閃過一抹驚愕,旋即眉間竟有了喜色,嘴角也多了點兒笑意,問道:


    「夫人,是安陽侯世子夫人?李夫人?」


    李月嬌當下怔住,看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怎麽都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隻得問道:


    「侍郎認識小婦人?」


    楚侍郎依舊是那淡淡的笑意,對著她恭敬施禮道:


    「楚某是建隆八年的二甲第二名,在鹿鳴宴上,有幸見過孝惠郡主與夫人。」


    李月嬌雖然依舊不認識臉,但聽他這麽說,當下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大昭的殿試之後,會舍鹿鳴宴,而宴會上不但有建隆帝,有學子,有當世大儒,有翰林


    諸君,還會有皇室親族作陪。


    而李月嬌嫁入安陽侯府後,便參加過一次鹿鳴宴,她並不很通那些經典文章,也少讀詩文,因此在宴席上隻時時刻刻跟著孝惠郡主,聽了滿耳朵聖人之言,頌聖詩文,雖也覺餘音繞梁,唇齒留香,但對那些或老或少,意氣風發的學子們,著實臉都沒記住。


    卻不想這位楚侍郎,竟頗有些過目不忘之能,不過是一麵之緣,還能認出自己呢。


    想著,李月嬌的臉上笑出了兩個標標準準的酒窩,頷首笑道:「原來如此,侍郎不但好記性,也是官途亨通。」


    建隆八年中舉,建隆十年已經做到了正三品的吏部侍郎,隻怕這位楚侍郎不但學問好,辦事好,背景也不一般吧。


    但李月嬌卻不記得大昭有個姓楚的高門望族。


    楚侍郎正要說話,忽得就聽見一個女子尖聲尖氣的聲音,刻薄地說:


    「喲?這不是世子的一品誥命夫人嗎?如此正經講規矩的人,怎得如今竟然當街,和個男人說話呢?」


    這樣的話,配上那樣陰陽怪氣的語氣,可是難聽極了的。


    李月嬌頓時皺起了眉頭,看向穿著一身大紅錦繡衣服,披著金線織銀狐皮的鬥篷,頭戴金鳳簪子,提著個兔子型的花燈,正嫋嫋娜娜,搖搖擺擺地向他們走來的齊芷青。


    楚侍郎更覺得她的話刺耳,沉下臉來,更是冷清非常地打量著齊芷青。


    齊芷青乍然和楚侍郎對了個臉,腳下一頓,眼中閃過絲驚豔。


    好俊秀,好正派,好高潔的一個男子,竟然能比薛鎮還多了份清冷高傲之感。


    她未免看呆了。


    這副神情落在李月嬌的眼中,隻讓她很想翻白眼,隨即又有些佩服。


    齊姑娘就這點兒好,敢愛敢恨的,絕不藏著掖著。


    隻是瞧她這身裝扮……李月嬌心中歎息,要不就是齊四公子根本沒有勸過她,要不就是她根本不打算聽齊四公子的勸。


    她輕咳一聲,笑道:「齊姑娘,好巧。」


    齊芷青被她喚得一陣,回過神來,目光這才慢悠悠地從楚侍郎臉上移開,看向李月嬌,臉上果然多了一絲厭惡,冷笑道:「可不敢說巧,怕不是妾身打擾了夫人的好事情吧?」


    說著話,抬起提著花燈的手,掩著嘴,嗬嗬地笑著,目光在李月嬌和楚侍郎之間流轉。


    顯得更陰陽怪氣了,惹得離得近的百姓,都不看花燈了,而往他們這兒瞧。


    楚侍郎本就被齊芷青方才的目光瞧得不快,如今見她如此,又聽了她的話,頓時心生怒氣,隻是不好當街和人爭吵,失了身份,隻能冷道:


    「這位夫人,還請慎言。」


    齊芷青隻覺得楚侍郎連說話的聲音,都那樣悅耳。


    她也不怕他,隻繼續掩著嘴,瞥著楚侍郎,笑道:「這位公子,妾說錯了什麽?若是清清白白,又怎麽需要妾慎言呢?」


    如此強詞奪理的話,更讓人無法和她爭競,以至於啞口無言的楚侍郎臉上多了一絲飛紅,皺著眉,隻在心目中暗悔自己方才不當與李月嬌搭話。


    自己行得正,自然不怕留言,卻連累了夫人,真是不該。他心底想著。


    李月嬌沒看楚侍郎,而是看著齊芷青,眉頭舒展開,嘴角帶了笑意,道:


    「是啊,清清白白的,又何需別人慎言?倒是楚侍郎應該慎言。」


    她說著,這才轉向楚侍郎,介紹道:「楚侍郎是新來安化郡的吧?因此有所不知,這位齊姑娘是淮王在此間養的外室,並非是夫人,楚侍郎,皇室規矩森嚴,可莫要錯了,才是真惹事端了。」


    嗯?淮王的外室?!


    楚侍


    郎很是意外,瞧見齊芷青的臉色頓時鐵青,便知道李月嬌所言非虛,縱然不合禮數,但還是沒忍住打量了一下齊芷青的紅衣和金鳳。


    而後,他心底立生怒意,移開眼睛,蹙眉低言一聲:「胡鬧!」


    他的這聲「胡鬧」,說的是淮王蕭寧宸。


    楚侍郎是科舉正道出身,受聖人之訓,很在意孝道二字。


    而如今,淮王生母塗貴妃新喪,縱然建隆帝不需要天下人服喪,但淮王是親子,自然要守孝道。


    可是他非但養外室,竟然還縱容外室穿成這等模樣招搖過市?!


    成何體統!


    不知所謂!


    不肖子孫!


    拚著官位不要,他也要寫折子!要參淮王一本!.c


    楚侍郎在心中狠狠決心,而齊芷青在一旁恨恨盯著李月嬌,開口厲聲道:


    「夫人,你我皆為女子,你害我至此,現在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楚侍郎聽見這話,又好奇地看了一眼李月嬌。


    什麽叫害她至此?這又與李夫人有何幹係?


    李月嬌被她逗笑了,好脾氣道:


    「齊姑娘,我雖然年輕,與你一般年紀,但我也知道,人生在世,當是你來一分,我敬一分的。因此姑娘既然無理取鬧,我自然要咄咄逼人。難道姑娘上次,還沒得到教訓不成?」


    「你——」齊芷青正要發作時,又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自李月嬌身後響起。


    「春柳兄?」


    楚侍郎,名稚,字春柳。


    眾人循聲看過去,隻見穿著身素色衣衫,披著玄色鬥篷的薛鎮,佩劍緩步走來。


    那天之後,有日子沒見的人忽得看見,倒讓李月嬌愣在了當地,細細打量著他。


    似乎,清瘦了些。


    「世子。」楚稚見薛鎮過來,把心思壓下,還是那般的冷清,拱手恭敬道。


    但聲音輕鬆,顯然頗為開心。


    雲團見薛鎮走過來看著她,反應了一下,忙也退到一邊去,把李月嬌身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春柳兄也是來逛燈會的?果然是好情致。」


    薛鎮溫厚地笑著,走過來時自然而然地抓起李月嬌的手,眼睛卻打量著齊芷清,麵有不豫之色。


    怎麽總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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