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嬌走出來屋門,站在廊下,環視著眼前闊大的院子,緩緩輸出一口對薛鎮的怨氣。


    雲團本被安排在一側廚房裏邊喝茶,邊與廚娘說話,忽隔窗瞧見她出來了,忙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碗,匆匆出來道:


    「小姐,現在是要走了嗎?」


    李月嬌扭頭白了眼杜晝的房間,對她笑道:


    「怕是還要再等一會兒,我在這兒站會兒,想些事,你先去坐著吧。」


    「我陪著小姐。」雲團笑道。


    李月嬌一笑,看了廚房一眼,笑道:「去吧,我自己能行。」


    「誒。」雲團不再堅持,再次回到廚房裏去,繼續喝茶聊天去了。


    倒引得廚娘羨慕,直說雲團好運氣,哪兒見過這麽和氣的主家呢?


    雲團端著茶杯,笑說:「你們不是將軍府的人嗎?世子禦下也很寬和啊。」


    那廚娘卻笑了:「姑娘有所不知,我隻是會點兒廚藝,幫廚討生活的,有了點小名氣,做百家活的而已,哪兒摸得著將軍府的大門?不過我的一個鄰居是衙門裏的衙役,才知道將軍要給杜老爺尋廚子,我就來試了試,倒選上了。」


    「原來是這樣。」雲團恍然大悟,「既然如此,嬸子的廚藝必然很好。」


    「不敢說很好,不過咱們城裏的好多富貴人家,我都去幫過廚呢。」廚娘很得意地說著,還趕著給她拿了個很是小巧的豆沙包,「姑娘嚐嚐我的手藝,我最會做這些了。」


    雲團明白了這個廚娘是在自薦,從善如流地接過豆包,嚐了一口氣,竟覺得意外地好吃,那豆餡細膩,入口即化的感覺,皮兒也薄,甜得也適中。


    自家小姐嗜甜,必然會喜歡的。


    「嬸子果然好手藝。」雲團讚許地點頭,「下次我主家若是想吃麵點,我便來請嬸子。」


    廚娘眉眼中頓時帶上喜氣,笑道:「姑娘喜歡就好,哎喲,我就說夫人一定是和氣人,姑娘才能這樣。要是像那個當了王妃娘娘的齊姑娘,哎喲,好大的脾氣,她身邊那個小丫頭,嘖嘖嘖,指不定哪天啊,連命都沒了呢。」


    雲團眉毛輕挑,反問道:「原來嬸子還給王爺家幫過廚?」


    廚娘自然不知道這些達官顯貴的彎彎繞,說這些隻為了兜售自己,聽見雲團感興趣,忙道:


    「是啊,之前過年的時候,王爺家好多宴請,我去幫了幾次,不過都是做給王妃娘娘吃的,不管多好的東西,從來都是吃一口就扔了,真是造孽。」


    她說完,才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話,有點兒慌,偷眼看了一下雲團。


    雲團隻是笑了笑,繼續吃豆包,隻當沒聽見她的議論,又問她麵點之外,還有沒有拿手菜。


    廚娘忙繼續自薦說著,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什麽做得好,哪家哪家的富貴人愛吃她做的什麽點心什麽湯的。


    那邊廂,雲團和廚娘談笑風生,這邊廂,李月嬌仍站在廊邊,心中盯著牆角的一處奇石小景發呆,盤算些一些事情。


    忽然身後門開了,她以為是薛鎮出來了,轉頭看時才發現是藍奴捧著個小小的藥罐出來。


    瞧見李月嬌在外麵佇足,藍奴忙停步,蹲身道:


    「夫人,雲團姐姐在廚房那邊,奴去喚她?」


    「我曉得的,是我讓她去歇著的,」李月嬌笑說,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藥罐,問道,「表叔的藥竟然是在這屋中熬不成?怪道那屋子裏藥味那麽濃。」


    藍奴笑說:「夫人有所不知,杜老爺說給屋子裏添些藥香,傷好得也快些。」


    李月嬌聽說,也笑了:「這說法卻有趣,不過煙熏火氣的,也不怕走了水?」


    藍奴搖搖頭:「用的


    是世子送的銀絲炭,奴也仔細盯著,不會出事的。」


    李月嬌隻覺得這丫頭說話軟綿綿的,但行事著實幹淨利落,頗喜歡她:


    「真是個好丫頭,沒事兒了,去忙吧。」


    藍奴應聲,隻走到了台階下,抬手招呼那正在灑掃院子的小丫頭拿簸箕過來,將藥渣細細地都倒在了簸箕裏。


    李月嬌站在台階之上,靠著廊柱,眼角餘光一瞥,恰好看見了那藍奴倒出去的藥渣,眼中閃過一絲差異。


    這藥渣……


    疑惑剛起,藍奴已經倒好藥渣,又讓另一個待命的小丫頭將藥罐拿走洗了收好。


    她回頭時,李月嬌早就側身站著,還是盯著院角那奇石小景。


    那塊奇石該是太湖石,石上有麗草藤蔓纏繞,隻是那藤蔓仿佛根還沒在地下紮好。


    不過她心中,隻有方才藍奴倒的藥渣。


    藍奴順著她的目光瞧見了,笑問:


    「夫人在瞧什麽?」


    李月嬌神色如常,指著那處景觀道:


    「我瞧著那藤蔓長得怪,明明是老藤,卻像是沒種好的,怎麽會活?」


    藍奴抿嘴一笑,點頭道:


    「夫人原來還懂這些?奴來這兒的時候,那裏隻有石頭,是前些天杜老爺身子好轉,出來曬太陽時,覺得隻有一塊石頭太突兀,才讓奴從城外山上移了這根藤蔓來。」


    李月嬌明白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表叔可真是個文雅人。」


    藍奴笑道:「奴不懂這些,也不知道這麽根藤攀著石頭,怎麽好看,不過杜老爺說太太喜歡這樣的,所以他便這麽做了。」


    李月嬌了然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藍奴站了片刻,見李月嬌不再說話了,依舊帶著那麽個溫溫柔柔的笑容,再施一禮後,便轉身回屋了。


    直到她進了屋,李月嬌才看向那個灑掃的小丫頭的背影,目光閃爍。


    她若沒看錯,那個藥渣的顏色著實不大對,為什麽瞧著會泛紅?


    她正思索的時候,薛鎮終於出來了,藍奴跟在他身後,為他開門打簾子。


    薛鎮對著李月嬌的時候,依舊是那麽個冷冷淡淡,愛答不理的模樣,走到和她並肩的時候,才道:


    「走吧。」


    李月嬌瞧他這樣,冷哼一聲,不理會他,而是對著廚房那邊道:


    「雲團,要走了。」


    雲團忙與那廚娘道了別,匆匆出來了。


    藍奴將他們送到門口,看著他們上了車,才回到了屋中。


    杜晝依舊靠在床上,臉色更加不蒼白些,瞧見她回來了,臉上的溫潤笑容淡了很多。


    他依舊依舊眷戀地摸著那寫著藥方子的紙,呆了片刻,才問藍奴道:


    「他們走了?」


    「是,老爺,奴送了世子與夫人上車。」藍奴道。


    杜晝的笑容裏帶著冷意,淡淡地問道:「你方才倒藥的時候,是和侄媳婦說話嗎?她可問了你什麽?」


    藍奴滿麵的無辜,應道道:「沒有,夫人都沒瞧奴做什麽呢,夫人隻站在那兒看景兒,說奴移來的藤瞧著古怪。」


    哦?這就是沒發覺問題嗎?


    杜晝略微放了心,笑意終於有了點兒真,點頭道:


    「侄媳婦瞧那些東西,倒著實是有眼力的,將來若是能與她聊聊這些小事,倒也不錯。」


    嗬,聰明在表麵的女子,隻能娛一時而已。


    都不似他的阿巧。


    藍奴仍是一臉無知地在床邊站著,嘴邊的笑意不變,又恭敬,又卑微。


    「傍晚的時候,


    你去一趟天工巧告訴馮掌櫃,」杜晝忽然開口吩咐她,「就說將軍夫人過段日子會去問他要《玄工集》,並非是我借勢壓人,不過是因為我如今傷了,隻好拖了她去,還請他若有氣,不要針對夫人才是。」


    「是,奴先服侍老爺休息了,便去。」藍奴應聲,顯得更乖巧了。


    *


    李月嬌的羊車沿著大街,不緩不急地走著。


    李月嬌坐在車邊,車簾卷著,瞪著薛鎮的背影,並沒有說話。


    薛鎮坐在車前,一邊趕車,一邊不住回頭看她,回回撞上李月嬌的目光,便迅速移開。


    開始李月嬌木著臉和看不見似的,但是對視的次數多了,李月嬌漸漸忍不住,嘴角掛上了似笑非笑的弧度。


    至此,薛鎮也忍不住,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到最後,他二人都忍不住,齊齊笑出了聲來。


    雲團本不知道他們怎麽了,還有些怕怕的,不知道該怎麽勸,可現在見他們這樣,頓時翻了個白眼,坐在李月嬌的身後,不稀罕搭理他們。


    罷了,隨意吧,沒法勸,也勸不住。


    再這麽下去,還和離呢?怕是要再成一次婚了。


    「姑娘是在生氣嗎?」薛鎮明知故問。


    李月嬌嗤笑一聲:「算不得生氣,隻是覺得世子可真愛演,演得還不錯。」


    薛鎮扭頭又看了她一眼,做出個無辜的表情:「這不是姑娘的目的嗎?我是照著姑娘的意思行事,難道是我會錯意了?」


    李月嬌被他問得一噎,隻得道:


    「沒有,世子天性聰慧,哪兒能錯呢?」


    薛鎮隻當她是在誇自己了,笑納了她的話後,才道:「不過姑娘何必親自為他去討要那本書?要到要不到,姑娘都要惹是非的。」


    李月嬌笑了一下:「無妨,不過是找個借口和馮掌櫃打個交道而已。」


    薛鎮意外:「為何?」


    「說不好,隻是世子,」李月嬌道,「我覺得若這些都是他背後指使,那他來安化郡的借口,一定不是隨意想的,那不如我去試試,指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薛鎮聽說,回頭多看了她一會兒,目光裏帶著審視。


    李月嬌見他這樣,反而擔心起來,忙道:「世子,看路,當心。」


    薛鎮笑了笑,這方重新看向前路,沒有再說什麽。新


    李月嬌瞧他這樣,以為是他不讚同自己的想法,便問:「世子是覺得不妥嗎?」


    許久,薛鎮方才搖搖頭,感慨道:


    「我以前,看錯姑娘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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