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


    紅花集。


    風雪滿天。


    一騎快馬冒著風雪衝人了長安城西南一百六十裏外的紅花集。


    元宵夜已經過了歡樂的日子已結束。


    一盞殘破的花燈在寒風中滾在積雪的街道滾入無邊無際的風雪裏雖然還帶著咋夜的殘妝卻已再也沒有人會去看它一眼了就像是個隻得寵了一夜就彼拋棄的女人一樣。


    馬上騎士在市集外就停下把馬匹係在一棵枯樹上脫下了身上一件質料很好、價值昂貴的防風鬥篷露出了裏麵一身藍布棉襖從馬鞍旁的一個麻布袋於裏拿出了一柄油紙傘一雙釘鞋。


    他穿上釘鞋撐起油紙傘解下那個麻布袋提在手裏看起來就和別的鄉下人完全沒什麽不同了。


    然後他才深一腳、淺一腳的踏著雪走入紅花集。


    他的麻袋裏裝著的是一個足以震動天下的大秘密他的心裏也藏著一個足以震動天下的大秘密天下隻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他到這裏來隻因為他要即時將麻袋裏的東西送到紅花集上的一家妓院去交給一個人。


    ——他這麻袋裏裝著的是什麽?要去交給什麽人?


    如果有人知道這秘密不出片刻他這個人就會被回被亂刀分屍他的父母妻子兒女親戚也必將在三日內慘死於亂刀下死得幹幹淨淨。


    幸好這秘密是永遠不會泄露的。他自己絕不會泄露別人也絕對查不出來。


    因為誰也想不到“雄獅”朱猛竟會在這種時候輕騎遠離他警衛森嚴的洛陽總舵單人匹馬闖入司馬群的地盤。二


    就連算無遺策的卓東來也想不到他敢冒這種險。


    淳樸的小鎮簡陋的妓院。


    朱猛赤著膊穿著一條犢鼻褲箕踞在一張大炕上用一隻大海碗和這裏酒量最好的七八個姑娘拚酒隻要有人喝一碗他就喝一碗。


    他喝的是汾酒已經連喝了四十三大碗還是麵不改色。


    看的人都嚇呆了。


    這條滿臉胡子的大漢簡直就像是鐵打的連腸胃都像是鐵打的。


    “這一碗輪到誰了?”朱猛又滿滿倒了一碗酒:“誰來跟我拚?”


    誰也不敢再跟他拚連一個外號叫做大海缸的山東大妞都不敢再開口。


    喝醉的客人出手總是比較大方些灌客人的酒本來是這些姑娘們的拿手本事


    “可是這個人……”大酒缸後來對別人說:“他簡直不是個人是個酒桶沒有底的酒桶。”


    朱猛仰麵大笑自己一口氣又喝了三大碗忽然用力將這個粗瓷大海碗往地上一摔摔得粉碎一雙銅鈴般的大眼裏忽然暴射出刀鋒般的光叮著剛走進門就已經被嚇得兩腿軟的龜奴。


    “外麵是不是有人來了?”


    “是。”


    “是不是來找我的?”


    “是。”龜奴說話的聲音已經在抖:“是個名字很怪的人。”


    “他叫什麽名字?”


    “叫做釘鞋。”


    朱猛用力一拍巴掌“好小子總算趕來了快叫他給我滾進來。”


    “釘鞋”脫下了腳上的釘鞋才提著麻布袋走進這個大炕已被馬糞燒得溫暖如春的上房。


    他剛走進門手裏的麻袋就被人一把奪了過去麻袋一抖就有樣東西從裏麵滾出來骨碌碌的滾在大炕上赫然竟是顆人頭。


    姑娘們嚇慘了龜奴的褲檔已濕透。


    朱猛卻又大笑。


    “好小子我總算沒有看錯你你還真能替你老子辦點事回去賞你兩個小老婆。”


    他的笑聲忽又停頓盯著釘鞋沉聲問:“他有沒有交代你什麽話?”


    “沒有。”釘鞋道:“我隻看見他手裏好像提著口箱子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楚。”


    朱猛銳眼中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嘴裏喃喃的說:“現在你已經不欠我什麽了我隻希望你以後還會想到來看看我陪我喝幾杯酒。”


    這些話他當然不是對釘鞋說的歎氣也不是他常有的習慣。


    所以他立刻又大笑:“卓東來卓東來別人都說你他娘的是個諸葛亮你有沒有想到老子已經在你們的狗窩邊上喝了一夜酒?”


    “堂主做事一向神出鬼沒姓卓的怎麽能料得到?”釘鞋垂著手說:“可是他一定算準了我們要把楊堅的人頭送回洛陽的必經之路所以他一定早就在這裏下了樁布了卡。”


    “那有個屁用?”朱猛瞪眼道:“他既然想不到老子在這裏會不會把主力都調到這裏來?”


    “不會。”


    “他跟司馬會不會來?”


    “也不會。”


    “所以他派來的人最多也不過是他身邊那兩個連胡子都長不出的小兔崽子而已。”朱猛斷然道:“我料定他派來的不是郭莊就是孫通。”


    “是。”釘鞋垂道:“一定是的。”


    他垂下頭因為他不願讓朱猛看到他眼中露出的畏懼之色。


    他忽然現這個滿臉胡子滿嘴粗話看起來像是個大老粗的人不但遠比別人想象中聰明得多也遠比任何人想象中可怕得多。


    朱猛忽然一躍而起金剛般站在大炕上大聲問那些已被嚇得連路都走不動的姑娘和龜奴:“現在你們是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沒有人敢回答沒有人敢開口。


    “我就最朱大太爺。”朱猛用大拇指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就是司馬群的死對頭。”


    他忽然衝出去從外麵的櫃台上拿了一大碗墨汁一支禿筆進來用禿筆蘸飽濃墨在最近剛粉刷過的白堊牆上一口氣寫下了十個比頭顱還大的字。


    “洛陽大俠朱猛到此一遊。”


    白粉牆上墨汁淋漓朱猛擲筆大笑。


    “老子已經來過現在要回去了。”他用力一拍釘鞋的肩:“咱們一路殺回去看誰能擋得住。”


    孫通其實不應該叫孫通的。


    他應該叫孫擋。


    因為卓東來曾經在很多人麵前稱讚過他:“孫通的年紀雖然不大可是無論什麽人來了他都可以擋一擋無論什麽事生他也可以擋一擋而且一定可以擋得住。”


    紅花集外的官道旁有家茶館如果坐在茶館門口的位於上就可以把官道上來往的每一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孫通就坐在這個位子上。


    道路兩旁的屋簷下隻要是可以擋得住風雪的地方都站著一兩個青衣人這些人的年紀都比他大得多在鏢局裏的年資也比他老得多。卻都是他的屬下。


    這些人雖然也都是經過特別挑選、眼光極銳利、經驗極豐富的好手可是孫通無論在哪方麵都比他們優秀得多連他們自己都口服心服。


    他們被派到這裏來就因為孫通要利用他們的眼光和經驗檢查每一個從紅花集走出來的人。


    無論任何人隻要有一點可疑之處手裏隻要提著個可以裝得下頭顱的包袱車轎上隻要有個可以藏得住頭顱的地方都要受到他們徹底搜查。


    他們的搜查有時雖然會令人難堪也沒有人敢拒絕。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從“大鏢局”出來的人是絕對不能得罪的。


    孫通也不怕得罪任何人。


    他已經接到卓東來的命令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能讓楊堅的頭顱被帶出長安府境。


    他執行卓東來的命令時一向徹底而有效。


    小高從紅花集走出來的時候孫通並沒有特別注意。


    因為小高全身上下絕對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藏得住一個頭顱。


    可是小高卻走到他麵前來了而且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甚至還對他笑了笑居然還問他:“貴姓?大名?”


    他沒有笑可是也沒有拒絕口答“姓孫孫通。”


    “你好。”


    “雖然不太好也不能算太壞。”孫通淡淡的說:“最少我的人頭還在脖於上。”


    小高大笑。


    “知道自己的人頭還在自己的脖子上的確是件很愉快的事。”他說:“如果還能夠知道楊堅的人頭在哪裏那就更愉快了。”


    “你知道?”


    “我隻知道卓先生一定很不願意看到楊堅的頭顱落人朱猛手裏讓他提著它到江湖朋友麵前去耀武揚威。”小高說:“所以你們才會在這裏。”


    “你知道的好像很不少。”


    “隻可惜我還是不大明白”小高說:“要到洛陽去的人並不一定要走官道的連我這個外鄉人都知道另外最少還有兩三條小路。”


    “我隻管大路不管小路。”


    “為什麽?”


    “走小路的人膽子也不會太大還用不著要我去對付。”


    “說得好!好極了!”


    小高從孫通的茶壺裏倒了杯茶忽然又壓低了聲音問:“你有沒有現什麽可疑的人?


    “隻現了一個。”


    “誰?”


    “你!”


    小高又大笑:“如果真的是我那就很不愉快了。”


    “誰不愉快?”


    “你!”


    小高看著孫通:“如果我要帶著楊堅的頭顱闖這一關那麽閣下也許就會忽然現閣下的大好頭顱已經不在閣下的脖子上了。”


    他居然還要解釋“閣下的意思就是你。”


    孫通沒有怒臉色也沒有變連眼睛也都沒有眨一下。


    “我也看得出你沒有帶楊堅的人頭!”孫通說:“可是我看得出你帶了一口劍。”


    “你沒有看錯。”


    “你為什麽不撥出你的劍來試一試?”


    “試什麽?”


    “試試看究竟是誰的頭顱會從脖子上落下。”孫通說。


    小高輕撫著他那個永遠不離手邊的粗布包袱微笑搖頭。“我不能試。”他說:“絕對不能試。”


    “你不敢?”


    “不是下敢是不能。”


    “為什麽。”


    “因為我這把劍不是用來對付你的”小高用一種非常客氣的態度說:“因為你還不配。”


    孫通的臉色還是沒有變可是眼睛裏卻忽然布滿了血絲。


    有很多人在殺人之前都會變成這樣子。


    他的手已經垂下握住了放在凳子上的劍柄。


    小高卻已經站起來轉過身準備走了如果他想要出手時沒有人能阻止他如果他不想出手也沒有人能勉強。


    但是他還沒有走出去就已聽見一陣奔雷般的馬蹄聲。”


    蹄聲中還夾雜著一種很奇怪的仰步聲隻有穿著釘雅在冰雪上奔鮑時才會出這種腳步聲。


    他剛分辨出這兩種不同的聲音就已經看到一騎炔馬飛奔而來。


    馬上的騎士滿麵虯髯反穿一件羊皮大襖衣襟卻是散開的讓風雪刀鋒般刮在他**購胸膛上他一點都不在乎。


    後麵還有一個人腳上穿著雙油布釘鞋一隻丁拉住馬尾另外一隻手裏卻挑著根竹竿把一個麻布袋高高挑在竹竿上跟著健馬飛奔嘴裏還在大聲呼喊著“楊堅的人頭就在這裏這就是叛徒的下場。”


    馬上人縱聲大笑笑聲如獅hou震得屋簷上的積雪一大片一大片的落下來。


    小高當然不走了。


    他從未見過朱猛可是他一眼就看出這個人必定就是朱猛。


    除了“雄獅”朱猛外誰有這樣的威風?


    他也想不到朱猛怎麽會忽然在這裏出現但是他希望孫通讓他們過去。


    因為他已經看見了朱猛手裏倒提著的一柄金背大砍刀。


    四尺九寸長的金背大砍刀刀背比屠夫的砧板還厚刀鋒卻薄如紙。


    孫通還年輕。


    小高實在不想看見這麽樣一個年輕人被這麽樣一把刀斬殺在馬蹄前。


    可惜孫通已經出去了帶著一片雪亮的劍光從桌子後麵飛躍而起飛鳥船掠出去劍光如飛虹直取馬上朱猛的咽喉。


    這一擊就像是賭徒的最後一道孤注已經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押了出去。


    這一擊是必然致命的不是對方的命就是自己的命。


    朱猛狂笑:“好小子真有種。”


    笑聲中四尺九寸長的大砍刀已高高揚起刀背上的金光與刀鋒上的寒光在雪光反映中亮得像尖針一樣刺眼。


    小高隻看見刀光一閃忽然間就變成了一片腥紅。


    無數點鮮紅的血花就像是焰火般忽然從刀光中飛濺而出和一片銀白的雪色交織出一幅令人永遠忘不了的圖畫。


    沒有人能形容這種美美得如此淒豔如此殘酷如此慘烈。


    在這一瞬間人世間所有的萬事萬物萬種生機都似已被這種美所震懾而停止。


    小高隻覺得自己連心跳呼吸都似已停止。


    這雖然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可是這一瞬間卻仿佛就是永恒。


    天地間本來就隻有“死”才是永恒的。


    奔馬飛馳未停釘鞋仍在奔跑跑出去二十餘丈後孫通的屍體才落了下來落在他們的人和馬後麵落在像那柄大砍刀的刀鋒一樣冷酷無情的冰雪上。


    然後那千百點血花才隨著一點點雪花落下來。


    血花鮮紅雪花瑩白。


    奔馬長嘶人立麵起穿釘鞋的人也輕飄飄飛起。


    朱猛勒馬掉轉馬頭小步奔回釘鞋就像是一隻紙鳶般掛在馬尾上。


    道路兩旁的青衣人雖然已經拔出了腰刀他們的刀鋒雖然也和朱猛的刀鋒一樣亮可是他們的臉色和眼色卻已變成死灰色。


    朱猛又大笑。


    “你們看清楚老子就是朱猛。”他大笑道:“老子留下你們的腦袋隻因為老子要你們用眼睛把老夫看清楚用嘴巴回去告訴司馬和卓東來老子已經來過了現在又要走了就算這裏是龍潭虎穴老子也一樣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他大喝一聲:“你們還不快滾?”


    青衣人本來已經在往後退聽見這一聲大喝立刻全部跑了跑得比馬還快。


    朱猛本來又想笑的卻還沒有笑出來因為他忽然聽見一個人歎著氣說“現在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像孫通那麽不怕死的人實在不多。”


    小高已經坐下就坐在孫通剛才坐的位子上而且還把孫通剛才拔劍時跌落的劍鞘撿起來放在桌上和他自己那柄用粗布包住的劍放在一起。


    他沒有用正眼去看朱猛可是他知道朱猛的臉色已經變了。


    然後他就現朱猛已經到了他麵前高高的騎在馬上用一雙銅鈴般的銳眼瞪著他。


    小高好像沒有看見。


    他在喝茶。


    杯子裏的茶已涼了他潑掉再從壺裏倒了一杯又潑悼因為壺裏的茶也是冷的可是他居然還要再倒一杯。


    朱猛一直瞪著他忽然大聲問:“你在幹什麽?”


    “我在喝茶。”小高說:“我口渴想喝茶。”


    “可是你沒有喝。”


    “因為茶已經冷了”小高說:“我一向不喜歡喝冷茶。”


    他歎了口氣:“喝酒我不在乎什麽樣的酒我都喝可是喝茶我一向很講究冷茶是萬萬喝不得的要我喝冷茶我寧可喝毒酒。”


    “難道你還想從這個茶壺裏倒杯熱茶出來?”朱猛問小高。


    “我本來就在這麽想。”


    “你知不知道這壺茶已經完全冷了。”


    “我知道。”小高說:“我當然知道。”


    朱猛看著他就好像看著個怪物一樣:“你知道這壺茶已經冷了可是你還想從這壺茶裏倒杯熱的出來。”


    “不但要熱的而且還要燙。”小高說:“又滾又熱的茶才好喝。”


    朱猛忽然又笑了回頭告訴釘鞋。


    “我本來想把這小子的腦袋砍下來的可是我現在不能砍了。”朱猛大笑道:“這小子是個瘋子老子從來不砍瘋子的腦袋。”


    釘鞋沒有笑因為他看見了一件怪事。


    他看見小高居然真的從那壺冷茶裏倒了一杯熱的出來滾燙的熱茶燙得冒煙。


    朱猛的笑聲也很快就停頓因為他也看見了這件事。


    看見這種事之後還能夠笑得出來的人並不多。能夠用掌心的內力和熱力把一壺冷茶變成熱茶的人也不多。


    朱猛忽然又回頭問釘鞋:“這小子是不是瘋子?”


    “好像不是。”


    “這小子是不是好像還有他娘的一點真功夫?”


    “好像是的。”


    “想不到這小子還真是好小子。”朱猛說:“老子居然差一點看走眼了。”


    說完了這句恬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會做出來的事。


    他忽然下了馬把手裏的大砍刀往地上一插走到小高麵前一本正經的抱拳行了禮一本正經的說:“你不是瘋子你是條好漢隻要你肯認我做兄弟肯陪我回去痛痛快快的喝幾天酒我馬上就跪下來跟你磕三個響頭。”


    “雄獅堂”好手如雲雄獅朱猛威震河洛以他的身分怎麽會如此巴結一個無名的落拓的少年?可是看他的樣子卻一點不像是假的。


    小高好像已經怔住了怔了半天才歎口氣苦笑道:“現在我才相信江湖中人說的不假雄獅朱猛果然是個了不起的角色難怪有那麽多人服你肯為你去賣命了。”


    “你呢?”朱猛立刻問:“你肯不肯交我朱猛這個朋友?”


    小高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聲說:“他***交朋友就交朋友交個朋友有什麽了不起。”他的聲音比朱猛還大:“我高漸飛在江湖中混了幾個月還沒有遇到過一個像你這麽樣看得起我的人我為什麽不能交你這個朋友?”


    朱猛仰麵大笑“好!說得好!”


    “隻不過磕頭這件事千萬要免掉。”小高說:“你跟我跪下來我也不能站著若是兩個人全跪在地上磕頭你磕過來我磕過去豈非變成一對磕頭蟲了?”


    他大聲說:“這種事我是絕不做的。”


    朱猛立刻同意!


    “你說不做咱們就不做。”


    “我也不能陪你回去喝酒。”小高說:“我在長安還有個死約會。”


    “那麽咱們就在這裏喝喝他個痛快。”


    “就在這裏喝?”小高皺眉:“你不怕司馬趕來?”


    朱猛忽然也用力一拍桌子。


    “他***就算他來了又有什麽了不起?老子最多也隻不過把這條命去跟他拚掉而已他還能把老子怎麽樣?”朱猛大聲道:“可是咱們這頓酒卻是非喝不可的不喝比死還難受。”


    “好!喝就喝。”小高說:“要是你不怕我怕個鳥。”


    茶館裏非但沒有客人連夥汁都溜了。


    幸好酒壇子不會溜。


    未猛小高喝酒釘鞋倒酒倒的還沒有喝的快一壇酒還沒有喝完。遠處已有馬蹄聲傳來。


    蹄聲密如緊鼓來的馬至少也有六七十匹。


    紅花集本來就在司馬群的勢力範圍之內如果有人說隻要司馬一聲令下片刻間就可以把這地方踩為平地那也不能算太誇張。


    但是朱猛卻連眼睛都沒有眨千裏拿著滿滿的一大碗酒也沒有一滴潑出來。


    “我再敬你三大碗。”他對小高說:“祝你多福多壽身子健康。”


    “好!我喝。”


    他喝得雖快馬蹄聲的來勢更快這三碗酒喝完蹄聲聽來已如雷鳴。


    釘鞋捧著酒壇子的手已經有點軟了朱猛卻還是麵不改色。


    “這次輪到你敬我了。”他對小高說:“你最少也得敬我三大碗。”


    釘鞋忽然插嘴:“報告堂主這三碗恐怕是不能再喝了。”


    朱猛暴怒:“為什麽?為什麽不能喝?”


    “報告堂主再喝下去這位高少爺的性命恐怕也要陪堂主一起拚掉。”


    朱猛怒氣忽然消失忽然長長歎息“他說的也有理我的性命拚掉無妨為什麽要連累你?”


    他正想一躍而起小高卻按住了他的肩輕描淡寫的說:“我的命又不比你值錢你能拚命我為什麽不能?何況我們也未必就拚不過他們。”


    朱猛又大笑:“有理你說得更有理。”


    小高說:“所以我也要敬你三大碗也祝你多福多壽身子康健。”


    兩個人同時大笑笑聲還未停奔雷般的馬蹄聲已繞過這家茶館在片刻間就把茶館包圍。


    蹄聲驟然停頓幾聲斷續的馬嘶聲過後所有的聲音都沒有了。


    天地問忽然變得傻死一般靜寂這問茶館就是個墳墓。


    釘鞋忽然也坐下來苦笑道:“報告堂主現在我也想喝點酒了。”


    刀無聲劍無聲人無聲馬也無聲。


    因為每一個人、每一匹馬都已經過多年嚴格的訓練在必要時絕不出一點不必要的聲音來就算頭顱被砍下也不會出一點聲音來。


    死一般的靜寂中一個人戴紫玉冠著紫貂裘背負著雙手走入了這家茶館。


    “紫氣東來”卓東來已經來了。


    他的態度極沉靜一種隻有在一個人已經知道自己絕對掌握住優勢的時候才能表現出的沉靜。


    茶館裏這三個人三條命無疑已被他掌握在手裏。


    可是小高和朱猛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我還要再敬你三大碗。”小高說“這三碗祝你長命富貴多子多孫。”


    他還沒有倒酒卓東來已經到了他們麵前淡淡的說:“這三碗應該由我來敬了。”


    “為什麽?”


    “朱堂主遠來我們居然完全沒有盡到一點地主之誼這三碗當然應該由我來敬。”


    朱猛居然連話都不說就喝了三大碗卓東來喝得居然也不比他慢。


    “我也還要再敬朱堂主三大碗。”卓東來說:“這三碗酒我也是非喝不可的。”


    “為什麽?”


    “因為喝過這三碗酒之後我就有件事想請教朱堂生了。”


    “什麽事?”


    卓東來先喝了三碗酒:“朱堂主行蹤飄忽神出鬼沒把這裏視若無人之地。”他歎了口氣:“如果朱堂主剛才就走了我們也實在無能為力。”


    他抬起頭冷冷的看著朱猛:“可是朱堂主剛才為什麽不走呢?”


    “你想不到?”


    “我實在想不到!”


    “其實我本來也沒有想到因為那時我還沒有交到這個朋友。”朱猛拍著小高的肩:“現在我既然已經交了這個朋友我當然要陪他喝幾杯他既然不能跟我回去我也隻好留在這裏陪他。”


    朱猛又大笑:“這道理其實簡單得很隻可惜你們這樣的人絕對不會明白而已。”


    卓東來忽然不說話了不響不動不歎氣不喝酒不說話。


    在這段時間他這個人就好像忽然變成了個木頭人甚至連眼睛裏都沒有一點表情。


    外麵也沒有舉動沒有得到卓東來的命令誰也不敢有任何舉動。


    這時間並不短。


    在這段時間裏小高和朱猛在於什麽?卓東來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在這段時間裏隻有小高一個人的表情最奇怪。


    從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就好像他明明看到有七八隻蠍子、十幾個臭蟲鑽到他衣裳裏去了卻偏偏還要忍住不動。


    他確實看到了一件別人都沒有看到的事因為他坐的方向正好對著左後方的一個窗戶這個窗戶恰巧是開著的。


    這個窗子外麵當然也有卓東來帶來的人馬可是從小高坐的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能從人馬刀箭的空隙中看到一棵樹。


    一棵已經枯死了的大白楊樹樹下站著一個人。


    從小高坐的這個位子上看過去剛好可以看見這個人。


    一個沉默平凡的人手裏提著一口陳舊平凡的箱子。


    小高想衝出去有好幾次都想衝出去可是他沒有動。


    因為他知道現在已經到了決定性的時候所有人的生死命運都將要在這一瞬間決定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會傷害到他的朋友。


    所以他不能動。


    他隻希望那個提著口箱子站在樹下的人也不要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又看見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他忽然看到卓東來笑了。


    直到這一瞬間他才現卓東來笑起來的時候也是很迷人的。


    他看見卓東來微笑著站起來用一種無比優雅的姿態向朱猛微笑鞠躬。


    “朱堂主我不再敬你酒了。”卓東來說:“此去格陽路途仍遠喝得大多總是不太好的。”


    小高怔住朱猛也怔住。


    “你讓他走?”小高問“你真的肯讓他走?”


    卓東來淡淡的笑了笑:“他能交你這個朋友我為什麽不能?他能冒險陪你在這裏喝酒我為什麽不能為你讓他走?”


    他居然還親自把朱猛的馬牽過來:“朱堂主從此一別後會有期恕我不能遠送了。”


    煙塵滾滾一匹馬一條馬尾一雙釘鞋和兩個人都已絕塵而去。


    小高目送他們遠去才回過頭麵對卓東來又忍不住歎息:“現在我才相信江湖中人說的不假‘紫氣東來’卓東來果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卓東來也歎了口氣:“可惜我知道你不會交我這個朋友的因為你一心隻想成名一心隻想要司馬群死在你的劍下。”


    小高沉默沉默了很久才說;“死的也許不是他是我。”


    “是的死的很可能是你。”卓東來淡淡的說“如果有人要跟我打賭我願意用十去博一賭你死。”


    他看著小高:“如果你要跟我賭我也願意。”


    “我不願意。”


    “為什麽?”


    “因為我輸下起。”


    說完了這句話小高就衝了出去因為他忽然現剛才還站在樹下的那個人忽然間又不見了。


    這一次小高決心要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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