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硯書等在花廳,見她進門便笑起來。


    “先生,我不是吩咐人回來讓你不要等我吃飯了嗎?”雲昭看著桌子上未動過的晚膳,輕輕蹙起眉。


    王硯書淡笑:“在東宮你肯定吃不好,我想等等你。”


    雲昭拉著他坐下來:“先生,我不餓了,你吃飯,我在這兒陪著你。”


    “好。”他一口應下。


    門外月光如涼水,花香陣陣。微涼的晚風將自然的氣息吹進來,輕柔溫軟。


    王硯書慣是節儉的,並不貪口腹之欲。往日即便雲昭在他這裏吃飯,也是清粥小菜。今日卻格外豐盛一些。


    雲昭掃了一眼桌子,明白他的心意,心裏便生出喜悅來。


    “先生,明天我們去千春樓吧。”


    王硯書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如玉一般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去千春樓幹什麽?”


    雲昭搖頭:“聽聞千春樓的桂花魚做得極好,想與先生一同去嚐嚐。”


    雲昭看著他有些緊張,生怕他拒絕。她還記得早些年先生生辰,她花重金買了一套他喜歡的古籍,卻被他罰了五十遍論國策。


    “好。”


    雲昭咧嘴笑開。


    吃過飯,王硯書拿了一個盒子出來遞給雲昭。


    “你一直在朔州,及笄禮也沒有趕上。我給你備了一份禮,雖然晚了些,今日給你也算合適。”


    雲昭極歡喜地從他手裏接過,打開盒子,裏麵是一支很漂亮很精致的玉簪,通體晶瑩的白玉,潤透無暇,尾部是兩朵玉蘭,並蒂連枝。


    “先生,謝謝。我很喜歡。”


    先生摸了摸她的頭:“昭兒真的長大了。”


    雲昭感受到他輕輕的撫摸,心頭湧起燥熱,她盯著他的臉,忽然有些冒犯的想法。她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樣,連忙脫了他的手,跑走了。


    “先生早些歇息。”


    雲昭回到房裏,對著鏡子在頭上比劃這支簪子,嘴角壓不下去的笑。蘇嬤嬤進門瞧她這個樣子忍不住笑道:“今日一車又一車的禮送進府,也沒見著姑娘這樣高興。”


    “那些禮都是送給榮萊侯的,不是送給雲昭的。”


    蘇嬤嬤笑眯眯地走過來,看著鏡子裏的她:“這是哪位公子送姑娘的?瞧姑娘笑的,怕不是心儀的人?”


    雲昭看到自己的嘴角跌下來,仍是誠實的回答:“這是先生送我的及笄禮。”


    蘇嬤嬤愣一下。


    鏡子裏,她的臉垮下來,眉眼中有幾分惡劣的冷淡:“王先生一向是待姑娘像待親生女兒一樣好的。”


    她重重地咬著“女兒”兩個字,令雲昭不快。


    她將簪子放回盒子小心放好,這才轉身瞧向蘇嬤嬤:“可我不是他的女兒。”


    蘇嬤嬤堆起笑臉:“是,姑娘是侯府的嫡姑娘,是名滿京城的榮萊侯。”


    “蘇嬤嬤,你看護我長大,應該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先生待我恩重如山,我不希望這府裏任何一個人薄待他。”


    蘇嬤嬤麵露怯怯:“老奴明白。”


    “天晚了,嬤嬤不用伺候,早些休息吧。”


    雲昭看桌子上的檀木盒子,一時走了神。她也說不清這樣的心思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蠶絲一般的依賴令她將先生緊緊纏繞。


    可終歸,這隻是她的妄想。


    第二天一早,王硯書將後日開府大宴的流程與雲昭詳述,把賓客的名單遞給她。


    侯府已經荒涼了這些年,極少有人來走動。迎來這麽多賓客,倒也是頭一回。


    “這些人有的是早年與侯府交好,也有如今在朝堂威勢正旺的。”


    雲昭合上名冊:“這些先生都比我清楚,先生決斷就好。”


    這些年,府裏上下,裏裏外外都是靠他打點,這些人王硯書都比雲昭清楚,置辦宴席,也是得心應手。


    “阿翁回來嗎?”


    王硯書搖頭:“周家大房三房都來。”


    “軟軟也來?”見先生點頭,雲昭笑起來。周家的小孫女也算是她零星牽掛的人中的一個。


    雲昭本想著中午和先生去千春樓,卻不知道太子怎麽這麽得閑,臨近中午叫她去東宮。


    她自然是不敢耽擱,趕到東宮卻見他笑得跟朵花一樣:“聽說千春樓的桂花魚做得極好,走,我帶你去吃。”


    雲昭禮還沒行利落,他就拉過她的手要往外走。雲昭定住腳步,他回過頭來疑惑地問:“怎麽了?快走啊,我餓了。”


    “殿下。”


    他瞪她。


    雲昭歎了口氣:“阿言,這不合規矩。”


    “我吃個魚還要規矩?”


    “我是說這樣。”雲昭抖了抖手,太子才看下來,隻看一眼便轉過身要繼續走:“我樂意。”


    雲昭執拗地轉著手腕把手抽出來。這回太子也站定了,回過身來鄭重地看著她,臉色很冷,帶著不悅:“雲昭,怎麽兩年不見,你就和我這麽生疏。我們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你掉河裏還是我給你撈起來的,你那個時候怎麽不說男女授受不親?”


    雲昭一時無語,他的嘴卻像上了弦:“你偷吃桂花糖被你先生打手板,我給你拿冰敷手你怎麽不說不合規矩?你爬樹掉下來我接你,你怎麽不說不合規矩?現在你和我說不合規矩?去了一趟兵營腦子燒壞了吧?你少跟我這兒裝大尾巴狼,你什麽德行我還不知道,你現在裝得再恭敬有禮,也還是那個小丫頭。”


    雲昭被他一頓說得暈頭轉向,偏偏他還說得極快,她連句話都插不上。


    “阿言,我們都長大了。就算你不讓我守君臣之禮,可男女禮法不可廢,若是被旁人看見……”


    “看見又怎樣?你知不知道除夕宴!”季醒言猛地截住話頭,一雙大眼睛瞪著她,雲昭也疑惑地看著他,他氣急敗壞地說,“被你氣死!氣死算了。”


    他氣鼓鼓的樣子,又很像小時候的季醒言。雲昭笑起來,踮著腳摸摸他的頭,跨過這麽多年的時光,她仿佛又觸碰到了月光下那個被打得鼻青臉腫卻朝她笑得那樣溫暖的小孩。


    “好啦,你別生氣。”


    話一出口,雲昭的笑臉僵住,手也僵住了。季醒言也愣了一下,他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雲昭連忙收回手,垂下頭。


    他們去吃了桂花魚。桂花魚很好吃,外酥裏嫩,桂花芬芳而不膩,魚鮮甘美。


    吃過午飯雲昭以府中還有宴席準備為由逃脫,太子看她的眼神很失望。


    先生在歇午覺,雲昭便沒打擾他,到書房將巡營之事規劃妥當。她雖不任朝職,不必上朝,但軍中的事仍是本分。


    臨近傍晚她才去找先生。王硯書放下賬本,抬頭看她。


    “先生可忙完了?咱們去吃魚吧。”


    “好。”


    她挑了一身淡紫的裙子,和先生一起出門。雲昭知道他不喜歡坐馬車,他們便走著。


    她喜歡和他一起走路,正值黃昏,往來的人很多,他們就這樣融入市井百姓之中,普普通通的兩個人,過著最普普通通的日子。隻有這一刻雲昭可以騙自己,她也可以有這樣的生活。


    黃昏的絢爛轉瞬即逝,墨青色的夜裹挾而來。


    他們並肩走著,雲昭忽的想起一句詩: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他們靠得這樣近,隻要動動手指就能觸碰到對方。


    雲昭指尖顫抖,不安地動了動,隻要輕輕地挪一挪,便能勾到先生的手指。往常他們也會手牽手散步的。


    可她隻是用力地卷起手指,扼住那荒唐的念頭。


    “先生,開府大宴後,我便要去黎州巡營,先生可有打算?”


    他扭頭看她一眼,似是不解。


    雲昭扁扁嘴扯開話題:“去年在朔州,我曾見過一對母女,她們因戰亂流離失所,那個小孩子才不過三歲,很乖巧。可染了重疾,盡管我將她接回府衙,請了大夫,可那個孩子還是沒能熬過冬天。”


    “後來那位夫人埋了女兒,在荒地自盡了。”


    “先生,這世間戰火紛飛,瞬息萬變,人之所求不過過眼雲煙,先生說對嗎?”


    “是人便有所求,七情六欲,即便如流雲一瞬,也是人生在世的意義。”


    雲昭噗嗤一笑,惹來他注視。她笑道:“我當先生超塵脫俗,早就不看紅塵俗事了。”


    王硯書也笑了:“我既在俗世,如何能免俗。不過是多加束己。”


    雲昭看著他的笑臉,問:“先生,往去十二年,苦嗎?”


    他鄭重地看過來,斂去笑意:“不苦。求仁得仁。”


    “先生所求是什麽?”


    王硯書看了她一眼,還沒有回答,已經到了千春樓。


    雲昭像餓死鬼一樣點了一大桌子菜,先生微微蹙眉:“我們倆人吃不了這麽多。”


    “那就帶回去給五叔吃。”


    菜上齊全,香氣飄逸。王硯書卻沒動筷子,他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又看看雲昭,有些憂鬱地開口問:“你是又要趕我走嗎?”


    雲昭一驚,手裏的筷子險些掉落。先生怎麽會這麽想!


    “你方才問我,你離京後我有何打算,是不打算讓我留在府裏了?”他又扭頭去看這一桌子珍饈美味……好像有點不對勁兒?


    雲昭有點著急,她是來帶先生吃魚的,不是來給他送行的……


    她還想著和他長長久久……怎麽會趕他走?


    王硯書見她不說話,默認了她的意思。他竟站了起來,給雲昭嚇得不等他開口便抓住他的手也站了起來,急急搶白道:“先生你誤會了。我問你有何打算是不想留你自己在京裏,我請你吃飯也不是送行,你自己舍不得吃那我不帶你誰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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