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下朝回來,雲朵正坐在院子裏低著頭,手上較著勁。桌子上攤了好些布條和針線。


    “幹嘛呢你?”


    雲朵嚇了一跳,抬起頭來苦哈哈地說:“阿姐你嚇死我了。”


    “大白天的做什麽虧心事呢?”


    “我沒有。”


    雲昭走過來往她手裏看了一眼,詫異地挑眉:“繡香囊?”


    雲朵撇嘴:“我看軟姐姐繡得可好了,我怎麽繡起來這麽難。”


    “軟軟自小就學女紅,你還沒學過呢。”她坐了下來,笑眯眯地問,“你這是給誰繡的?”


    “我……”雲朵眨巴眨巴眼,“我就是繡著玩的。”


    雲昭輕笑,也不揭穿她。“你要是想學,讓五叔給你請個繡娘來家裏,瞧瞧你那手指頭,都要紮成篩子了。”


    雲朵咧嘴:“阿姐,軟姐姐說香囊送給心悅的男子是定情信物,你不給先生送嗎?”


    雲昭淺笑搖頭,先生從不帶香囊。


    雲朵失望地扁扁嘴。


    “我送過先生一枚玉章,隻不過那時尚且沒有兩情相悅。”她明豔的臉龐笑得溫柔繾綣,令人移不開眼,“但硯書很喜歡。”


    雲朵看癡了。


    “他放玉章的荷包也是我買的。”


    她想起先生腰間垂掛的那枚靛藍色的荷包,無論他換什麽衣服,即便是官服,也總是不離身。


    “那先生可送你什麽了?”


    雲昭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同心鎖。”


    雲昭的婚期仍定在五月十三,她本是想四月中便成親,但是事情多如牛毛,婚禮的籌備也尚且來不及。


    她心中穩定,便也不在乎多等幾日。


    早日朝堂上,雲昭心裏想的還是請帖的事。


    突然聽到有人提她的名字,這才豎起耳朵,瞥眼看過去。


    站在殿中的是禦史大夫齊敏,一張寬闊年輕的臉,嚴肅認真地繃著,好似誰欠了他的錢。


    “臣參左侍中榮萊侯雲昭,私德不修,罔顧人倫。”


    皇帝沒說話,太子倒是輕笑一聲:“齊大人此話何來?”


    齊敏抬起頭說:“榮萊侯與師長糾纏不清,引得朝野內外議論紛紛,有損朝廷聲譽。”


    雲昭的臉色青白,她看著齊敏,微微眯起眼。


    “榮萊侯,你可認?”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她的身上。雲昭感到目眩神迷,手緊緊捏著拳頭抑製身體的顫抖。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季醒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的臉白得嚇人,眼眶發紅,黑亮的眸子愈發顯得漆黑瘮人。


    驕傲而又倔強的雲昭,猶如被命運扼住喉嚨。


    她垂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認?那便是坐實了禦史大夫的指控。


    不認?那又將王硯書置於何地,他們的婚期不過半月。


    雲昭低著頭站出來,乖順地向皇帝跪下行禮,抬起頭道:“陛下,臣的私事,當與朝政無關。”


    齊敏搶話道:“榮萊侯這便是認了你與師長不倫?”


    雲昭看了他一眼,凝重地反駁:“硯書非我師長,談何不倫。”


    “他可教你詩書,又長你十三歲?”齊敏銳利的眼睛盯著她,仿佛已經將她打入道德的深牢。


    “齊大人便與夫人不曾探討詩書禮樂?大人不曾年長於夫人?”雲昭冷笑,“本是世間尋常事,怎麽到本侯身上,就是不倫!”


    殿內響起竊竊私語,雲昭置若罔聞,她又朝皇帝一拜:“陛下,臣年幼父母雙亡,仰賴陛下天恩得以有今日之建樹。硯書先生亦於我有恩,輔我府中諸事、雲氏基業。今日齊大人當庭辱他清譽,毀我侯府名聲,請陛下為雲昭做主。”


    齊敏臉色一青,也跪了下來。


    皇帝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開口說:“行了,這一大早上鬧哄哄的。禦史大夫也是職責所在。”


    他並未責怪雲昭,卻也沒有責怪齊敏,態度模糊。


    齊敏不死心道:“陛下,此雖為榮萊侯私事,但如今坊間流言甚多,恐有損朝廷清譽。”


    皇帝瞥了一眼太子,隻見其眉觀眼眼觀鼻,好似心思全然不在朝堂上。


    他輕哼一聲,轉而說:“榮萊侯這些日子就不要上朝了,等將家務事料理清楚了再回來吧。”


    雲昭身子一僵,伏首拜下:“臣遵旨。”


    王硯書今日休沐在家,晨起後和雲朵一起吃早飯。


    小丫頭吃得極快,掌心大的包子三兩口她就吞了下去,鼓著嘴巴又塞了口粥。


    王硯書看得瞠目結舌:“你這麽著急做什麽?”


    雲朵胡亂地點點頭,嘰裏咕嚕地把包子咽下去。


    “我去郊外騎馬。”


    “騎馬?”王硯書挑眉,“十六帶你?”


    雲朵捧著碗吸溜吸溜地將粥喝幹淨,拿著手帕抹抹嘴。


    “我才不用他。阿姐教我了,我會騎。”她說著站起身就往外走,“先生,我不回來吃午飯啦。”


    王硯書看著她一跑一顛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你可小心點。”


    “知道啦。”她已經跑的沒影。


    郊外馬場,幾家公子正在外場打馬球,好生熱鬧。


    方景良與雲朵並肩走在青草地上,綿延的青綠一直鋪向遠山。雲朵穿著藕荷色騎裝,像十裏蒼翠中的一株合歡。


    “今日天色真好。”方景良笑著說,“難得休沐一日,便匆匆邀你出來騎馬,也忘了問你是不是喜歡。”


    他有些拘謹地看著雲朵,隻見雲朵笑若燦陽:“我喜歡騎馬。”


    方景良也笑起來,這陽光頗是耀眼。


    他們走向馬棚,雲朵邊走邊問:“我聽阿姐說,宣平侯府是書香門第,你怎麽做了武官?”


    “我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槍。”方景良撓撓頭,露出羞澀的神情,“況且生逢亂世,大丈夫誌在保家衛國,將來我想去戰場。”


    他的神色漸漸莊重,那種神采雲朵很熟悉,她曾無數次在雲昭的臉上見過。


    “你一定會成為神勇無敵的大將軍。”


    方景良咧開嘴笑:“我不會辜負你的。”


    雲朵臉一紅,慌張地別開眼。


    方景良手忙腳亂地解釋:“我是說,我不會辜負你的期待的。”


    走到馬棚前,看馬的小廝朝他們行禮:“方七公子,雲二姑娘好。”


    方景良看了她一眼,雲朵眼神閃躲。


    “二姑娘今天還是騎平兒嗎?”


    “是。”


    小廝去牽馬,他們走出馬棚。


    雲朵低著頭,輕聲說:“我是榮萊侯府雲昭的妹妹。”


    方景良側頭看了一眼,輕輕一笑:“我知道。”


    雲朵詫異地抬頭。他說:“百花宴見到你時我便猜到了,京城勳貴姓雲的隻榮萊侯府一門。我問你時你推說是侯爺的婢女。且不說侯爺不愛帶婢女,單你身上那一襲軟紗裙價值百兩,又豈會是婢女的著裝。”


    雲朵低下頭,暗怪自己著蹩腳的借口。


    “你言語閃爍,我想是你有什麽顧慮,便一直等你親自向我言明。”


    他如此坦然,心間有如高月清風。這令雲朵動容。


    “我是十一歲時被阿姐帶回來的。”雲朵向他坦言,“如果不是阿姐,我還不知要飄零何處。”


    方景良忽然懂得那天抓住那個偷錢的小乞丐,她一番脾氣是從何而來。


    雲朵勉強地笑了笑:“我沒有出身貴族,更不是什麽侯府千金,隻是邊陲小城一個孤苦無依的人。”


    方景良側過身麵對著她,認真和而專注地看著她說:“我與姑娘為友,從不在乎身世家族。你的天真爛漫、純真良善,無一不令人動容。”


    雲朵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不敢直視他的雙眼。方景良輕笑一聲,收回自己的目光,臉頰發熱,他搓搓手問:“你會騎馬嗎?”


    “我會。”


    宛平是一匹棗紅色的小馬,皮毛柔亮,身材雖小但體格健壯。


    小廝牽著馬,雲朵踩著馬鐙翻身上馬。


    方景良見她還算利落,微微鬆口氣。才要轉身上馬,卻見馬隻是跺了跺腳,顛簸兩下,姑娘就尖叫著貓下身子抱緊了馬脖子。


    雲朵緩緩睜開眼,見著他錯愕的眼神,臉一下子紅透了。她仍抱著馬脖子,嚅囁道:“阿姐教過我,我會騎。”


    方景良挑眉。雲朵舔舔嘴唇:“我就是有些害怕。”


    方景良笑著走過去,朝她伸出手:“來,我帶你騎。”


    他們坐上他的大白馬,方景良將姑娘圈在懷裏,腳下一踢,白馬飛馳而出。


    上午的天氣極好,碧空如洗,微風和煦。草色青青,遠山如黛。


    有一個好老師在,雲朵終於能勉勉強強的自己騎著小紅馬晃晃悠悠,時而害怕還是爬下來,再鼓起勇氣坐好。


    這番模樣落在方景良眼裏,又多了幾分可愛。


    回城還不到午時,他們也並不急著吃飯,索性在街上走走逛逛。


    方景良指了指一旁賣糯米糕的攤子問:“糯米糕吃不吃?”


    “吃。”


    他莞爾一笑。從前上街總見她喜歡吃些零嘴,果然沒猜錯。


    他們走到糯米糕攤子旁,方景良掏出銅板:“老板,要一份糯米糕。”


    “好嘞,公子想要什麽口味?”


    他看向雲朵,雲朵笑:“要桂花的。”


    “好嘞。”


    老板打開籠屜,蒸騰的熱氣冒出來,他夾出幾塊白胖胖的糯米糕,放在油紙包上,又到一旁淋上一層桂花醬,這才遞給雲朵。


    “謝謝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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