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廢墟西方五萬裏處突兀顯出大片紫竹林,竹林間微風陣陣,吹得竹葉發出窸窸窣窣向地麵投下斑駁的影子,竹林深處一間不大的竹屋裏,老人雙腿盤坐在竹子做的地麵上,麵前躺著一個不大的孩子,孩子似乎正在熟睡,老人也沒有去刻意喊醒他,而竹屋裏唯一站著的是一名衣著素雅卻又不失端莊的女子。良久,竹屋裏一片沉寂,女子微微蹙眉,想要開口卻又止住,老人看著麵前的孩子也沒有回頭,歎了一口氣。


    “你要問什麽就問吧,聲音別太大了就行。”


    “您真的是我家老祖宗說的鍾前輩嘛?”


    等了這麽久就問這麽一個問題?老人無奈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反問到:“這天下還有誰敢頂替老夫嘛?”


    “也是,那麽,鍾前輩您現在的境界是?”


    眼見遇到自己從小聽到大的故事主角,女子自然是多了些激動,這簡直堪比西遊記裏的孫猴子從書裏走出來一樣,她努力克製住內心的情緒。


    “嗯,算是個殘仙吧,但還是能撐住仙人境一招半式。”


    贏老提及仙人境三字時眼裏有一道光芒掠過,不過極其隱晦沒被一旁的女子捕捉到便消失了,他扭頭慈祥地笑到:“光站著幹嘛?你家那個老頭最疼你了,要是被他知道了不得心裏咒罵老夫一二十遍?”


    “不會的不會的,老祖宗可崇拜您了,絕不會罵您的。”


    被一位老前輩開了個小玩笑,女子連忙擺手笑著解釋順便盤腿坐下,贏老看著她微笑著點點頭,嗯,那死老頭的後人是要比那幾個小崽子看著順眼,尤其是那個領頭的穿這個麻衣的崽子,就是個笑裏藏刀的貨色,贏老走南闖北連仙域都曾踏足,奇珍異獸、秘境洞天、人心詭計什麽沒見識過?這崽子還嫩了點,不過已經留不得了。


    想到這兒贏老的臉上透出陣陣殺意,女子大能一驚還以為是自己直接坐下來惹惱了老前輩又連忙要起身,卻不想被喊住執意讓她坐下。


    “我記得我歸隱前時最後和你家老祖痛快喝了一場酒宴,當時是他喜得一個寶貝孫女,這才幾年不見都這麽大的。”


    聽聞此言,女子忍俊不禁:“鍾前輩,您說的是我的母親,我是我家老祖宗的玄孫女。”


    “什麽?”


    果不其然,贏老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玄孫女?這才多少年,這老頭連玄孫女都有了?這老鬼修煉天賦爛得出奇,香火卻這麽鼎盛,老子這麽傳奇的一個人卻至今孤苦伶仃。


    “鍾前輩,鍾前輩.......”


    見贏老出了神,女子連忙喊了幾聲,他的反應也未免太大了點吧?自家母親是三百多年成親並有了自己,到現在都有四百多年的年紀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贏老被喊醒後尷尬的一笑,輕咳兩聲,問到:“那死老,呃,你家老祖如今怎麽樣了?”


    女子臉上的笑容一僵,情緒逐漸沉悶:“老祖宗說他這輩子的修行算是走到盡頭了,除非有遮天大的機緣奇遇是不可能邁出最後一步的。”


    “這死老頭瞎說什麽呢?老夫當初給他評估了他的天賦不會差的,這才偽仙就大放厥詞修行到頭了,是對老夫眼光的懷疑嗎?”


    “什麽?鍾前輩的意思是我家老祖宗還能更進一層?”


    女子一臉的難以置信,弄得贏老都鬱悶了,怎麽我和你驚訝的事這麽不在一個點上啊?


    “你家老祖這是心上有淤積,而且修煉的術法過於雜亂,並不是說他這輩子就這樣了,不過我很好奇,當初我上仙域之前給他糾正了怎麽會......”


    一個想法閃過腦海令他頓時語塞,能讓他失去自信的原因看來隻有那件事了,唉,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種下的因果啊。


    “到時候,我希望你回去時替我帶些話給你家老祖。”


    “鍾前輩您這麽說就太折煞晚輩了,不過是舉手之勞。”


    贏老看了看還在昏迷的孩子,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龐,誰又會想到被世人唾棄的“魔物”能誕出個至善的孩子,這是他經曆的幾千年歲月中無法淡去的濃墨一筆。


    “這是我,虧欠你家老祖的因果,麻煩你回家轉告他,我雖被那真仙重創跌回凡境卻未和他一樣對大道失去了信念,大道漫長沒有止境,成仙隻是開始,他一定要重整心態認真修行,因為我當初在仙域看到的不僅是一片安寧和諧,現在的我承受已經不了那麽大的因果無法告訴你們緣由,我隻能告訴你們一定要抓緊修煉變強,否則那天到來時,咳咳咳。”


    即使是現在的仙人身軀,贏老仍然抑製不住咳嗽,一口鮮血湧到喉嚨處又被咽了回去,女子大驚失色正想上前阻止卻又感受到幾個異樣的目光,頓時如墜冰窖臉色蒼白,連周身靈力都運轉不起來了,身體動彈不得。贏老手捏法訣輕嗬一聲,溫暖的金色光暈充滿整個竹屋並包裹起來,那被人當獵物一樣的審視終於消失了,女子的臉上開始恢複血色,頭發因被汗水打濕貼在臉上。


    “鍾前輩,剛才是?”


    “哼,仙域的一群老不死罷了,真以為能永遠瞞住下界?可笑。”


    經過這一下,贏老的頭發有一小半恢複成原先的蒼白,他拋給了眼前女子一瓶丹藥,讓她服下一顆。


    女子打開瓶塞,小小瓶口裏升起強烈異香伴隨少量霧氣,竟憑空幻化出一隻通體朱紅色的怪鳥,三首六翅。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女子看著怪鳥入了神,對了,家裏藏書閣那本異聞錄裏就寫了“下界東海畔,有一靈境洞天,裏麵住著一種體赤紅,雙首四翅的神鳥名為血烏,身小如燕,渾身是寶,尤其是寶血可以除百病傷”。


    “這是血烏嗎?可為什麽和書上的不一樣?”


    剛經曆一次鬼門關,贏老難得輕鬆的笑出來:“這是血烏王,是血烏一族首領,當年和老夫打了一架成了朋友,他看出來老夫有暗傷臨別之際竟將自己的一部分寶血送給老夫作為禮物,老夫也將從仙域得來的一件仙器贈給他後便告辭了。”


    仙器?!傳說中仙人用的法器,能展現仙人之威,每一件都是無上至寶,舉世罕見,鍾前輩居然就這麽送人了?女子佯裝鎮定,實則都快坐不穩了。


    “後來發現就算是這血烏王丹也治不了我身上的傷啊,嗬,真不愧是真仙。對了,你快吞一顆,剛剛那群老不死的肯定對你下手了,我看得出你的靈脈已經被封,吃一顆就行。”


    “鍾前輩,這麽珍貴的神藥,晚輩......”


    “放心,沒事的,這些全都送給你了。”


    女子不再推辭服下一粒丹藥,丹藥入口即化隻感覺一團火焰從口中行走至小腹,再從小腹向著全身遊離,靈脈開始重新鍛造疼得她咬緊貝齒香汗淋漓,但是她卻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正在脫胎換骨,從小修煉留下的暗疾和舊傷也被抹去了,現在的靈脈相比以前雲泥之差,就連大能境界的通往尊者的瓶頸也開始鬆動。


    血烏王丹比起普通的血烏丹也是天壤之別,血烏丹隻是治愈病痛,血烏王丹卻能重新塑造血肉靈脈,雖然這種效果隻能有一次,並且如果是被比下界更高層次的存在所傷,丹藥便沒了作用。幸虧那群老不死的沒想到我這兒有血烏王丹,隻是封住這孩子的靈脈而已,看來這孩子因禍得福啊,贏老倍感欣慰地笑著如是想。


    “嗡”


    經曆了一整天刮骨抽髓般的痛苦,終於,一道白光從女子的天靈蓋噴薄而出照亮了這間竹屋,大能極致晉升尊者應該是地動山搖卻因為贏老壓陣沒有一絲氣息泄露,於是乎,釋放出去的靈力原路返回到女子體內,其中更多了些許對大道法則的領悟。應能開始感受到世間大道的法則,所以才會誕生自己的法則,之前的麻衣尊者和僧人尊者就是領悟了大道裏的劍道法則和佛陀法則,三千大道,則為尊,是謂尊者。


    地上女子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的皮膚在一瞬間晶瑩剔透得可以看清內部的經絡靈脈又恢複原樣,她嚐試著運作了一下體內靈力,不由得喜上眉梢拋去了往日作為大能的沉穩:“鍾前輩,我這是?成為尊者了嗎?”


    “傻孩子,成為尊者罷了,看把你高興的,都怪那個老鬼平日都看不出你修煉的方法過於激進,要不然也不至於給你留下這麽多暗傷。”


    女子親昵地挽住贏老手臂,就像孩子一樣撒嬌:“鍾老前輩,你別這麽說我老祖宗啦,老祖宗身居高位,很多家族大事包括朝廷大事都需要親自打理,平日裏已經對清兒很關心了。”


    “好好好。”


    突然被這麽摟住手臂,贏老一點都不詫異反而哭笑不得,這孩子可比那老鬼討喜多了,也不知老鬼前世行了多少善舉才能有這麽一個後人。不過,他慈眉善目地笑著端詳一番女子麵容,年齡比起少爺大太多了,否則倒是可以考慮撮合這倆人。


    兩日後,贏老起身準備離去,因為他察覺小少爺快要蘇醒,女子連忙擋住門口,一臉迷惑:“鍾老前輩,薑少爺就快醒了,為什麽不再多陪伴他一兩天呢?”


    “你覺得,這孩子醒了問我關於他父母的事我該怎麽解釋?”


    “這個,也不能全怪在你身上啊,這次事件並不是鍾老前輩你的全責,錯在那些心中有惡之人,隻要他們想作惡,你存不存在都早晚會發生這件事的,所以你......”


    “不必說了。”


    贏老大手一揮,低垂著頭,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露出這麽挫敗的樣子,拳頭捏得哢哢作響,猛地抬起頭來:“我無法做到問心無愧,如今的的確確是我害死了他的父母,好好的一家人被我弄得家破人亡。”


    這個像山嶽一般的堅強的老人,眼角居然泛著淚水,一道道順著臉龐掉落,這一幕讓對麵的女子看得揪心,原來仙人也會流淚。


    “好孩子,如果你願意答應我這個老頭子最後一個請求,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毫無征兆的,這個強大的男人跪下了,這個下界和仙域家喻戶曉的戰神,為了一個遺願向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子跪下了,女子腦海頓時一片空白,手腳無措。


    良久,女子這才恢複過來,耳邊傳來低沉的啜泣聲,睜開眼睛才發覺贏老早已不見身影,那孩子早已醒來,哭聲正是他發出的。這哭聲聽著是那麽的孤單又委屈,女子聽得一陣揪心上前把那孩子抱起來摟進懷裏,孩子頓了頓這才大聲地哭了出來,女子愣了一小下又溫柔地用手輕撫他的後背希望能緩和一下情緒,竹林間的風中似乎都彌漫著哀傷。


    連哭泣都擔心打攪到別人的孩子,怎麽就成了這些人口中的魔物呢?


    ......


    遼闊大地上古色古香的建築接成一片形成一座雄偉的大城,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佇立在正中,棟棟府宅精雕細琢又不失大氣傍山而建,高度逐次拔升,峰頂是整片梅花林,往裏走一棟氣勢磅礴的府邸映入眼簾,大門前兩個老叟不緊不慢地麵對眼前棋盤落子,踏入大門便能瞧見到處都是精美的園林,圈養著不少奇珍異獸,府邸裏到處栽種著天材地寶,散發出濃鬱靈氣,人若聞上一聞便可解一日疲憊,建築更是請的不知何等能工巧匠打造,讓人隻覺得美不勝收。


    “小薑弟弟,我們到了。”


    經過數個時辰的跋涉,雲清兒笑眼盈盈地說著,捋了下耳畔被風吹亂的長發,另一隻手牽著這個名為薑仁的孩子下了飛劍,薑仁的神色中露出對陌生環境的膽怯以及警惕,像是一隻山林間受驚的鹿崽,雲清兒無奈地抱起他。


    “清兒姐姐,快放我下來,我,我自己會走路啦。”


    “嗯?”


    捕捉到風中攜帶的一絲孩童聲音,兩個老叟停下落子,不約而同望著那片梅林,落花雨中一個身影嫋嫋的女子慢慢走近,與往日不同的是懷裏多了個半大孩子。


    “此子是誰?競有這般福氣被咱家小姐抱在懷裏?”


    其中穿著白衣的老叟犯著迷糊地輕聲嘟囔,同伴也跟著他一齊點頭。


    “唉,老鬼你說那孩子會不會是......”


    白衣老叟一邊說一邊回頭卻是目瞪口呆,這黑衣老鬼竟把他們作為賭棋獎勵的靈果吃得隻剩一個果核孤零零放在盤子裏,人早已逃走。白衣老叟臉色陰沉,咬牙切齒地說到:“我就不該信這個老鬼的話。”


    “這兒有個老爺爺唉。”


    懷裏薑仁停下掙紮,大大的黑眼珠裏透著好奇,這位老人家一身素白,胡須飄然,童顏鶴發在那玉石桌上煮茶怡然自樂好似謫仙下凡。


    “他好像個神仙啊。”


    薑仁低聲呢喃,這句話也被雲清兒收入耳中,呃,其實這位前輩隻是長得像,你家贏老那才是真貨。


    “小薑弟弟很好奇嗎?這位老先生是我家族的客卿之一,目前已經是元嬰境圓滿修為,平日裏就愛和另一位客卿在這兒賭棋玩樂。”


    雲清兒一麵微笑著為懷裏薑仁介紹,一麵向著那白衣老叟走去,不失禮節地稍稍點頭示意。


    “齊老先生,今日怎麽沒見侯老先生與您一起呢?”


    “嗯?原來是清兒小姐回來了啊,齊某人在這兒恭迎清兒小姐回府啦。”


    白衣老叟嘴上很是恭敬,禮數也隻是點到為止,笑眯著眼起身彎了彎腰後又坐了下去接著烹茶,看著爐火像是心神不焉地問到:“不知這孩子是什麽來曆呀?齊某很是好奇。”


    雲清兒手上的青筋浮起,臉上笑容慢慢散去,對啊,自己是不在意薑仁的身份,但是又該如何向別人解釋?他們又會接受嘛?這到底是個問題啊。不如?趁此機會看看齊前輩的想法。


    “這孩子名喚薑仁,他父母二人皆為魔界修士,那日麻衣等人傳信便是為了集體討伐夫妻二人,最後,如您所見隻有這孩子活了下來,我受老祖宗一位好友遺願決定收留他在雲府生活。”


    話音落地,白衣老叟隻是顫了一下身子便又若無其事地開始倒茶,倒上三杯後坐下,揮手示意請這兩人落座。


    薑仁被雲清兒抱了一路早就羞得滿臉通紅,連忙掙紮開懷抱找了個位置坐下,雲清兒坐下後則是報以微微一笑溫和地撫摸著他的小腦袋,薑仁幾次三番假意想打頭上的手卻還是嚇不跑就作罷了,似賭氣一樣小口抿茶理也不理這兩人。白衣老叟眯縫起眼睛,手上捏著茶杯轉動,看來這兩人已經很熟悉了呢。


    杯口升起一縷白霧,茶葉在杯子裏上下沉浮,好像跟著人若有所思。


    “清兒小姐可曾記得上古那場下界辯論?”


    不多時,白衣老叟放下了杯子,一改往日的散漫正襟危坐起來。他看向這個叫薑仁的孩子時眼中似乎還浮現出淡淡殺意,他問這話並非故意針對自家小姐,這孩子是魔修後人,問題可就大得多了啊,現在人族修士談及魔修皆義憤填膺,自家小姐還敢收留他豈不是引火上身?外人會不會說人族半步仙人後代勾結魔族之子,還是用雲家老祖宗的威信壓下輿論?天下人都會來戳雲家脊梁骨的。


    “齊老先生不必轉彎抹角,清兒知道天下人皆不待見魔修,但我隻能說的是薑仁父母與薑仁到目前為止從未害過一個生靈,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話語中透露出不悅,雲清兒臉色陰沉起來,她察覺到了老叟眼裏的殺意,如今她已是尊者,還有什麽能躲過她的眼睛?所以,她很不開心,一個老人居然連容下一個孩子的大度都沒了,況且自己也已說過這是老祖宗的朋友的遺願,他的膽子可真夠大的。


    “齊某並非這個意思,還望清兒小姐見諒。”


    白衣老叟連忙起身行禮道歉,沒想到換來的是雲清兒的不理不睬,她一手提起還是一臉懵的薑仁重新抱入懷裏離去,薑仁這小家夥似乎也感覺到了生氣的女人不好惹這次很乖沒敢鬧騰,身後白衣老叟望著她倆走遠,瞧見薑仁正對著他做出說話的口型,白衣老叟還以為是在取笑他隻能無可奈何地笑著坐下接著思考棋局,不知不覺中回憶了一遍薑仁這才恍然大悟,一撫茶杯,果然如那小家夥的預料,再一想自己剛剛的心思不禁連連搖頭,啞然失笑。


    “齊老先生,茶涼了就不好喝了。”


    修真千百載,竟不似一個孩童純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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