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莘奴是見不得王詡的薄唇的。每當他似笑非笑地同自己開口說話時,都會想起那一日鬼穀的口舌相傳,翻江倒海……


    他……他竟然……真是無恥以及!無恥以及!


    此時當聽到王詡說到“反哺”二字時,便忍不住想歪,目光發直,有種罵人的衝動。


    幸而也她算是通曉幾本道家的玄學,猛吸了一口氣後才平複下來,僵硬著臉問:“如何賺取?”


    許是莘奴咬著牙的樣子讓王詡覺得有趣,這幾日一直臉色不太舒暢的他竟是難得勾唇一笑。


    低頭在她嘟起的嘴唇上輕咬一口:“你既然是商道弟子,便自去想法子去吧!”


    這麽輕飄飄的一句便將莘奴打發了。


    當行經齊國的小鎮時,莘奴身著一身男裝立在馬車前時,看著往來了齊國民眾,一時間心內有些沒了主意。


    姬瑩已經被那股子齊國饑民嚇怕了,用紗將臉兒裹得嚴嚴實實地道:“恩師說沒說今天吃什麽?入了齊地後,好久沒食肉了……”


    齊國鬧饑荒,沿途的野菜都被挖得幹淨,更別提什麽飛禽走獸。昨兒子虎繞著山坡來回走了幾圈,也不過抓了三兩隻麻雀回來,小小的那麽幾隻,就算烤得油汪汪的噴香,可那麽幾人分食也不夠填腹。


    看著姬瑩一個好好的公卿之女,餓得眼睛泛著賊光,原本帶著肉的臉頰都有點凹進去了。莘奴這才隱約生出了養家糊口的責任之感。


    “他說讓我們自己賺錢……”


    姬瑩聽了這話,原本渴望香肉的眼立刻有些發僵,聲音顫抖地說:“怎……怎麽賺?我……不幹!”


    說完她緊張地看著不遠處一處人來人往,異常熱鬧的木屋。


    這木屋不同於別處,通長的一條,競連分了好幾個木門。每道木門都有一兩個塗抹濃重燕脂的女子,衣著暴露地倚門而立。


    莘奴看著她們與來往的男子嬉戲調笑,時不時還會有男人攜著女子入戶關門,久久不曾出來,這才臉頰一紅,有些恍然。


    她竟忘了這是齊國!當年齊國國相管仲,在齊桓公的宮中設七市,每一市有女閭一百。這七百女閭倚門而站,招攬男子過夜。而這過夜之資被管仲充為國用。一時間大大充盈了桓公虛弱的國庫……”


    於是從齊國之始,便有了“娼”這一門皮肉生意。


    這樣不正經的國史自然不是父親講述給她的,而是王詡閑極無聊時,講她聽的。當時他還撇著嘴調侃著,也難怪那孔夫子甚是推崇管仲,說出諸如“管仲相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之類的話。


    若是細細推算,天下大部分的男子們當對管仲感激涕零,畢竟齊相事無巨細地替他們安排料理得周全,留下這等惠及天下男子的差事……


    當時莘奴聽了這話,心中甚是難受,隻覺得這些女閭們也不過是一群可憐而身不由己的奴隸罷了!


    雖然聽聞過,可是她以前久居幽穀,加之魏國的國風不若齊國,倒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立在門前在招攬生意的女娼們。但姬瑩隨著父親見多識廣,自然知道這是何處。加之她也知道恩師這一隊似乎是有些窘迫,越發過不下去的樣子,便以為這是要她與莘奴倚門而立,賺些過夜費充為私用。


    莘奴明白了她的意思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天下女子賺錢的法子便隻有那一項?


    姬瑩被她瞪得心虛,小聲道:“就這個不用本錢……”


    天下賺錢的法子的確是有千萬,可是無本錢的生意卻少之又少。


    王詡吝嗇,竟是比前一次還不如,連一個圜錢的本兒都不出了。隻打發了子虎跟在她倆的身後,便讓侍衛卸下了車門用篷布遮擋著炎炎烈日,自躺在樹蔭下悠哉睡個囫圇覺去了,隻是不知他是真睡了,還是腦子裏在琢磨著什麽駭人的點子……


    莘奴這幾日因為王詡換藥勤勉,燙傷的腳底也終於愈合結痂,隻是有些隱隱的發癢,這麽城邑裏走一走倒也舒服些。


    來回走了幾圈,莘奴心內便有了主意,轉身問子虎:“身上可還有圜錢?”


    子虎從懷裏掏出麻繩傳成的一大串圜錢,可惜此處不是魏國,不然倒是能買上不少的物件。


    莘奴用手帕包好那一大串的錢,然後帶著姬瑩與子虎來到的城門前。因為過城門時,總有衛兵盤問交談。


    莘奴聽到有一個操著魏國口音的鹽販在說話時,立刻朝著他走過去。


    “敢問君駕,這兩擔海鹽要價幾何?”聽到一陣嬌軟的聲音,那鹽販不由得詫異地回頭,因為莘奴身著男裝,頭巾包裹了一半的臉,也不甚出眾,他這第一眼卻是望向了子虎。


    出門在外的人都謹慎,一看有粗壯的男子攔路,立刻心生警惕道:“我這鹽是要運回魏地出售,不賣不賣!”


    要知道齊地盛產魚鹽,貨爛地頭。在齊國海鹽是買不上價的。可是運回到魏國就不同了,這些海鹽的價格起碼能翻兩倍。


    莘奴卻不放棄,微笑道:“你這兩擔鹽就算是全運到魏,也隻能賣一百圜錢,更何況路途之上難免會有些損失,我願意用一百五十圜錢買你的兩擔子粗鹽,你可願意?”


    莘奴當初巡遊魏國城郭,對各個商品的貨價琢磨得都是差不多了,是以能準確地說出海鹽的價格,更是說得這鹽販心動。


    最後莘奴順利地用在齊地花不出去的圜錢購入了兩擔海鹽。


    子虎向來是麵無表情,木木地立在一旁。姬瑩卻有些耐不住了,瞪大眼兒問道:“姐姐,這麽多的鹽是做什麽?你就算將這兩擔子鹽都賣了也換不來幾十刀筆。現在齊國饑荒,米肉的價格昂貴,根本就全不夠花銷的!


    莘奴讓子虎擔起這兩擔鹽,說道:”你又忘了,在穀內時媯薑是如何治療得了寒風入骨之人的病症的?


    媯薑是齊國人,善用海鹽。她結合在穀內學到的醫方,用粗糲的海鹽浸泡了中藥後,再用熱鍋炒熱,放入特質的麻袋裏,用以給受了風寒之人熱敷肚子和關節。


    這麽一說,姬瑩頓時恍然:“你是說,我們用這些粗鹽製成鹽袋售賣?可是……賣給何人?”


    莘奴指了指那一排木屋,說道:“賣給她們。”


    猶記得當初在穀內求學時,有那麽幾日,王詡開啟上了油的鎖眼太過頻繁,累得莘奴腰肢酸軟。媯薑見了便主動給她製了一副鹽袋送了去。熱敷之後,直覺得經脈流暢,搭配著鹽包散發出的藥香,不一會便能香甜地睡著。


    這些女閭們整日迎來送往,想來也是有些說不得的隱痛。她們的資費雖然俱要上交,可是每個人平日裏手頭也寬鬆有些花銷,比每日憂愁吃穿的平民好略好過些,自然是出得起錢的。


    既然這般決定了,便立刻去做。她一邊指使著幾個侍從炒鹽,一邊從車廂裏取了自己兩件質地尚好的衣裙,在姬瑩的幫助下,將它們有匕首切割成塊,再取了車上的針線包裏的針線,縫製了十來個鹽袋。


    姬瑩尚美,居然還帶著裝有名貴的香料的香包,將這些香料加入到炒鹽裏,海鹽的味道頓時好聞得不得了。


    於是莘奴拿著製好的一個鹽袋去了那木門前,衝著一位年紀較長的女子施禮後,交談了幾句,便將手裏的鹽袋送給了那女子,卻分文未取,便回來了。


    姬瑩肚子餓得發慌,啃著手指頭問:“她可給刀幣了?”


    莘奴卻搖了搖頭道:“莫急,時機未到……”就這樣靜等可足有半個時辰,那女子帶著自己的幾個女伴向攜前來,一口氣將剩下的鹽包都買走了。


    原來不光她方才用得好,就連正服侍的客人也用了用,大呼此乃極樂之物,也要她代買一個來。


    於是乎,這十幾個鹽袋一下子便換得了一百刀筆。雖然不是巨富,卻可以一解眼下無米炊的燃眉之急。


    看著莘奴滿頭是汗的來回奔跑,指揮著侍衛繼續炒鹽,子虎小心問道:“家主,何必讓莘姬如此勞累?白圭已經遣人送來刀幣還有衣物,盡在城西的宅子裏……”


    王詡半睜開眼,冷冷地瞪了子虎一眼。子虎立刻識趣地閉嘴。


    這時,王詡才慢慢將目光調轉向那道忙碌的倩影,似乎自言自語道:“忙些,才不會胡思亂想……”


    莘奴的確忙得無暇去想其他。她和姬瑩忙著買來今晚的主食。此處城邑往來客商眾多,雖然食物貴些,但是什麽都不缺。


    手裏的刀幣有限,不能去買昂貴的牲畜之肉,但是尋常百姓常吃的狗肉,倒是便宜了許多,周王朝狗肉盛行,這等香肉又被稱為“地羊”,被列為六畜之一。是尋常吃不起牛羊之肉的平民們解饞之物。


    可是姬瑩卻不大樂意。這等低賤平民的解饞之物,難以登上公卿的宴席。若是依著她,便是要買上一大塊的羊肉才好。


    可是莘奴哪裏肯亂花錢?隻一眼便將姬瑩的話盡瞪了回去。姬瑩覺得這位姐姐神色間總是有幾分家師的氣勢,一時間被她瞪得短了氣場,隻能乖乖跟在她的身後。


    到了入夜時,大塊的香肉用粗鹽塗抹醃製後,用火炙烤,頓時香氣四溢。一連好幾日未食肉的姬瑩頓露饞相。


    可這香味也引來附近的饑民,幾個瘦骨嶙峋的少年遊移在他們休憩的馬車附近,拚命地咽著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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