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又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氣道:“君之最大心願為何?”


    不過姬職的腦子依然在風花雪月裏,一時彎轉不過來,便笑道:“自然是能與佳人攜手,一親芳澤……”


    莘奴搖了搖頭道:“君之心患,是國弱而誌遠……”


    隻這一句,便將姬職盈滿腦子的風花雪月打散得幹幹淨淨!


    其實單論起來,齊國與燕國的關係很是微妙。雖然先前燕國遭遇犬戎入侵時,是齊國出兵去除了滅國之患,可是這幾十年來,中原諸國紛紛掀起了改革舊製之風,唯有邊陲燕國死期沉沉毫無進取之心,而齊國北擴之心漸顯,幾次三番借口入侵燕國,占領了燕國的大片領土城池。


    姬職雖然年少,可是每次思及自己的侯國這般羸弱,任人宰割,便心痛不已。


    莘奴那一句“國弱而誌遠”真是一下子點到了姬職心內最大的隱痛上。


    當他再望向莘奴時,臉上的調笑之意消失的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凝重:“莘姬此言何故?”


    莘奴用手指沾酒,在桌案上畫出了燕國與齊國接壤的地圖,然後說道:“燕國北有胡擄,南有狼齊,居其中而想不敗,必定要北擴胡擄之地,南才可無憂矣。聽聞燕國喜好修築長長的城牆,可我也許是太短見識,總覺得若不震懾虎狼,修築城牆又有何用?燕國的北方的國界未定,修築城牆還是太早了!”


    若說姬職先前還鄙視這女子乃是的逐利的商賈,現在她的言談舉止,顯露出來的學識見聞,卻是一般的男子都比擬不過的!單是“不震懾虎狼,修築城牆又有何用”,便足以拜為上卿。


    然而她是齊國孟嚐君引見之人,此話用意為何?


    莘奴自然也看破了姬職的這點顧慮,不緊不慢道:“世人都道燕國羸弱,而看不到公子您胸懷韜略,世人都道莘姬貌美而身份卑微,而看不到一個女子空懷丈夫心!我此番傾其所有買盡齊城牛皮,乃是下了一個豪賭,不知公子您願不願意與小女子賭上一賭?”


    姬職疑惑地微微皺起眉,開口問道:“賭什麽?”


    莘奴壓低聲音,輕輕道:“賭一賭不出三月,齊魏必有戰事!”


    姬職眼睛猛地一睜:對於燕國來說,齊國若有與他國有戰事發生乃是好事,起碼能讓燕國有喘息之機會。


    可是最近齊國很明顯是想跟魏國修好,兩國甚至有些聯姻的意向。這女子的一番話可真是有些異想天開之感!


    不過這女子的確是有些見識,姬職本就因為姿色而對她心生好感,此番又對她另眼相待,麗姝話已至此,若是再不肯迎戰,怎麽能算得上真丈夫?


    當宴會結束之時,莘奴與燕國公子的密談也總算是有了眉目。姬職到底是豪爽的北方男子,幹脆也沒用莘奴花錢雇傭燕國工匠,三十車的石灰,二天便送到莘奴的牛皮工場裏去!


    於是莘奴便匆匆告辭,與媯薑離開了祭堂。返程時,一向穩重的媯薑都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姐姐你與燕國公子立下了什麽盟誓?他怎麽這般豪爽?”莘奴卻微微一笑,並不搭言。她總是沒有辦法告訴媯薑,自己是拿自己當了賭注,若是三個月後沒有戰事,不僅她投下的皮料本錢血本無歸,就連自己也對願賭服輸,前去奔赴與燕國公子的邀約,葦蕩還是草叢,任君挑選……


    最後莘奴微微歎了口氣道:“妹妹,這世間女子若能做出些事情來,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若她是男人身,今日那姬職一定會求賢若渴,力邀她去燕國任士卿,可是自己確實個地道的女兒身,最後的賭約,還是離不得那個“色”字。


    莘奴的此言,媯薑自然感同身受。一時也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因為有了大量的石灰,皮場的難題迎刃而解。出了在齊國收來的牛皮外,莘奴還派人去了魏國的交接城邑,大量收購牛皮。


    一時間,手頭的金化得盡光,就連燕脂鋪進貨的本錢也都被挪用個精光。萬事都是備齊,單等邊關的戰事了。


    莘奴如此的大膽,其實豪賭的乃是王詡搬弄是非的本事。龐涓此番惹毛了恩師,依著王詡的性情,怎麽不給他一分厚禮?


    拋開人品不論,但從學識遠見一項,當世無人能及王詡左右。她當日也不過是撿了些王詡的牙慧而已,便能將那心思城府頗深的姬職唬得一愣一愣的,其本尊翻雲覆雨的本事可見一斑!


    可是偏偏三月將至,死了使臣的趙國卻是毫無動靜。最近幾次,滯留在臨淄城內的姬職幾次邀約,言下之意都是提醒著莘奴要願賭服輸。


    莘奴是不想賭輸的,唯有套一套本尊口風一條途徑可走了!


    這幾天日每日清晨,她都被王詡拉起來練拳。王詡很有夫子的架勢,尋了根木棍,剃掉了枝葉,筆直的一根,拎提在手裏,若是看莘奴腿腳有不到位的地方,便抽冷子往那打了彎的小腿肚子上抽。


    微微的刺痛感激得她每次都是怒目瞪向豎子!


    偏偏王詡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隻是淡淡提醒道:“氣力全用到眼睛上,那手腳又沒了力道,將大眼睛收一收,腿腳伸直了……”


    說這話時,他穿著練功之用的黑色緊身胡服,將健美的腰身勾勒得線條,輕鬆地依靠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之下,卻用木棍輕點著莘奴的下巴,態度輕慢得很!


    引得莘奴又是一陣牙癢,恨不得撲上去咬下他的兩塊皮肉才好!


    這幾日,王詡所傳授的招式不外乎一門——若是被人拽住了柔荑輕薄,該是如何有效解脫。


    解脫的法子甚多,輕者斷耳瞎眼,重者下盤受創,拔根碎蛋,延續子嗣無力……


    反複練習的繁瑣,叫莘奴也心內打鼓,不禁疑心是否是當日宴席上的一幕傳入了王詡的耳中。


    可是看著又不像,王詡壓根連提都未提當日她與姬職碰麵之事。而且最近甚至很少派那長舌的子虎在她的身旁,較之以往,簡直是給了她最大的自由。


    莘奴因為要從王詡的嘴裏套話,這幾日也是盡量的乖巧。練習完拳腳後,便趕緊沐浴更衣,輕輕地描繪了淡妝,梳攏好頭發再陪著家主用餐。


    她本來樣子便美,刻意裝扮後,便是奪人之姿,但是看那瑩白的肌膚,嫵媚的大眼,便讓人有食色而飽之感。可是王詡似乎是看慣了她的模樣,除了初時多看幾眼外,再無癡迷之色。


    倒是有一次,


    吃了幾口之後,莘奴有意無意地問道:“未知我們要在齊國停留多久?”


    王詡飲了一口羹後說:“怎麽齊國的美食吃夠了,想要回去雲夢山嗎?”


    莘奴當然不想回去,她隻是想知道齊魏兩國何時會動兵,然後她好盡快高價賣出倉庫裏堆積如山的牛皮!最近燕脂鋪裏付了定金的貴人們頻頻來催促,可是偏偏店裏的原料進貨不足,又沒有刀幣周轉,若是再不兌換些金出來,隻怕那燕脂鋪也要被人們踏平了。再說那燕國公子賴在齊城不走,也有等著三月一到,收了賭注才心安的意思。


    莘奴現在深深體會到了前狼後虎的困窘焦灼,所以才要從王詡的嘴裏探一探口風。


    “隻是想知,那龐涓豎子何時能被嚴懲……家主不是曾將田忌將軍進言,不出三月必有戰事嗎?可是眼看著三月將至,為何毫無動靜?”


    可惜王詡半點不能理解自己小奴焦灼之心,依舊不緊不慢地食著魚膾,又滿足地飲下一大碗的羹,再接過莘奴遞來的苦茶漱口後道:“我非神明,可能是一時估算錯了吧?”


    話說得輕鬆以極,全無半點負責的心思,真是另聞者抓狂!


    如果可以,莘奴好想掐住這個男人的脖子,問一問他為何偏偏這次便估算錯了,究竟還要不要鬼穀子的名聲了!


    “家主……你名聲在外,世人皆知你通鬼神,一語成讖!怎麽可失信與田將軍,要不,再想想辦法?”


    王詡斜眼看著莘奴極力假裝淡漠,卻有隱隱透著焦灼的臉,越發覺得這女子長得越來越好看了。


    這心情一愉悅,臉上的笑意也越發誠懇:“錯了便錯了,有什麽還為難的。以前隻交給你們立足安身的本事,卻沒有顧及‘德行’一項,是為師者的不足之處。以後我自當改過,教導眾弟子們要有勇於承擔出錯之恥。承認自己說錯,也沒有什麽讓人唾棄的,奴兒,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莘奴此時有刀,真想將“禮義廉恥”幾個字盡刻在王詡豎子的臉上。成為他的座右之銘!


    她此時倒是有些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之意,心裏想著:不知姬職會將邀約之地選在何處?若是葦蕩裏,會不會蚊蟲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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