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伊雖然一連擊出重拳,可是隻覺得心中的憤懣還是無法消解,他狠狠地瞪向了被仆役扶起的王詡。那男人此時全無在馬車裏的倨傲和嘲弄的神情,隻是蒼白著臉緊縮著眉頭,似乎在強忍著劇痛一般,這樣的神情真是讓人我自猶憐。


    “莘姬,你可知這男人做了什麽!他此番來到你的身邊是別有用心,他……”


    廉伊的話尚沒有說完,就被一旁跳下馬車攙扶王詡的車夫打斷了。他剛才低頭檢查了王詡被車輪壓過的小腿,連忙對莘奴說道:“不好,他的腿被壓骨折了,要趕快找尋大夫才好!”於是,再無人理會廉伊說的什麽,大家隻忙亂的將王詡抬上了莘奴的馬車。


    隻因為莘奴馬車的車輪更大,跑得也更快更穩一些。


    莘奴看也未看廉伊一眼,隻命令車夫快馬加鞭,趕快回轉鄴城。


    廉伊望著那絕塵而去的馬車,狠狠地握緊拳頭猛地擊向了路旁的石頭,一時間拳頭上鮮血淋漓,一滴滴地滴地在了泥濘的道路上……


    莘奴並不知馬車後廉伊的懊喪與委屈,如今這馬車裏的人更是讓人看著揪心。


    就算她不懂醫,也能看出王詡的腿微微有些變形,這樣的疼痛乃非常人所能忍。是以當他抓握住自己的手並牢牢握住時,她並沒有閃避,隻任著他抓住……


    等回到了城中,也未回府,直接奔到了藥鋪之中。那郎中一看,莘姬送來的又是這位英俊的奴仆,不由得微微地歎息了一聲。


    在替他接好斷骨,敷上藥膏,固定了夾板後,轉頭看了看莘奴,便對王詡說道:“老夫深知為人奴仆者大不易,但就算再卑賤的雀鳥碩鼠也知憐惜自己的身體,還望你好自珍重,少受一些傷才好……”


    這話裏的意思在莘奴聽來,似乎有責備她苛待奴仆的意思,不由得覺得臉上微微一緊,隻轉身吩咐瑛娘抓好藥物,熟悉煎熬的方法,自己便先出了醫館。


    王詡抬頭見莘奴出去,這才冷冷地瞟了那膽大包天膽敢嘲諷自己的郎中一眼。偏偏那老郎中卻是個膽大有靠山的,被王詡狠瞪,依然麵不改色,隻是順手從醫箱底部掏出了一塊絲帛,遞交到了王詡的手中,低聲道:“此乃家主薑雲君的親筆書信……”


    王詡並沒有望向他,隻是將絲帛揣入自己懷中,這時門外有奴仆進來,將王詡安置在抬杆之上,將他抬回了府中。


    莘奴原本在山洞裏是打算再不管王詡,隻管將這禍害早早送走的了。可如今,原本還能活蹦亂跳地為她捕魚熬湯之人,轉眼間成了瘸子。


    方才的老郎中又再三叮囑不可隨意移動,一定要等三個月後,養好骨頭才可以稍事活動。不然的話,這腿若是移位的,難免落下殘疾,成為瘸了腿的廢奴。”


    於是乎,莘奴知道自己不得不再忍受三個月。她打定了主意,就依了郎中的囑咐,幹脆派了兩個侍女,照顧他飲食起居,讓他好好的將養著。


    隻是當天夜裏,莘姬一直睡得不夠安穩,半夜裏輾轉反側,實在難以成眠,便披著衣服起身來到院中。


    王詡的院落離著她並不遠,因為地勢的緣故,隔著矮牆,莘奴看到本該老實靜躺養傷的人並沒有安然入睡,居然拄著拐杖一隻腿支撐著來到屋外。


    英俊的男子如玉人一般,在微涼的秋夜裏,坐在院落中布景的石塊上猶自發著呆。莘奴本想轉身回屋,可不知為何,移步輕輕來到他身邊,低聲問著:“既然受了傷,為何不睡?”


    王詡微轉回頭,看見月下獨立著清麗的佳人,寬大的衣袍顯得她的骨架嬌小,若是不說真不會猜到這樣俏麗的女子就快要成為母親了。


    他靜靜地看著她長發披肩的俏麗模樣,抬起手從懷裏掏出了一段紅色參雜了金線的發繩說道:“今日是你的十八歲生辰。本想為你好好慶賀一番,未料到突然遭逢了變故卷拂了你的興致。喏,這是一早便答應了你的。”


    莘奴看到那紅繩,在月光下泛著金色的光,一時間心內竟不知他說的是哪一段?自己何曾與他要過發繩了?


    其實,從王室伊始,到各諸侯國的王侯貴族,除了煮紅蛋外,從無給女子祝賀生辰的習俗。就算是男子,也要到六十耳順之年才會大擺筵席慶賀一番。


    但是在鬼穀雲夢山時,王詡卻是每年都要給自己過生辰的。


    那是她父母健在時,便養成的習慣。隻因為她有一次隨著父親參加了友人的壽宴,回來便扳著手指算日子,也吵嚷著要過生辰吃壽糕,卻被一向遵循儒禮的父親,申斥了一頓,說她沒大沒小。


    當她獨自跑到林子裏垂淚時,被少年看了個正著。


    那一天,他帶著她去山間河泡摸魚捉蝦,然後同從廚下拿來的一團糙麵烤餅做壽糕給自己食,終於哄得她破涕而笑。


    從那以後,每一年到了那一天,少年王詡都會記得帶她暢玩一番。隻是父親去世後,她冷了親近他的心思,就算是他帶她食用的是更精致的美食,也遠沒有了小時躲在竹林裏,二人分食烤焦了的“壽糕”時的暢意與親昵。


    莘奴默默地接過了那紅色的發繩,突然靈光一閃,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樣了。


    這發繩是民間女子出嫁時才買來束發之用的。編織得扁扁的發繩在豎起的頭發上纏繞二指寬,甚是別致。


    她小時每次跟王詡偷偷跑出鬼穀,看見有新娘出嫁,都會一臉豔羨地看著那新嫁娘塗抹著燕脂,係著紅豔豔的發繩。於是又吵著也要買來係在自己的頭發上。


    每次她拽著他的衣袖嘟著嘴搖晃時,少年都是一副無可奈何地表情道:“什麽都要!你可是現在就要嫁人?哪個人會要你這磨人精?”


    那時的女娃也是不知羞恥,竟然鼓著腮幫,懵懂無知道:“沒人要正好,便嫁給詡哥哥你!倒時你要天天給我做飯洗衣,係紅發繩!你若乖乖的,我給你生個胖娃娃可好?”


    猶記得當時的少年聽了,隻是冷哼一聲,伸手去捏她的臉頰道:“天天不吃飯,瘦得跟個皮猴,也還好意思要生娃娃?別人是十六歲便可以當娘,你隻怕是十八歲當娘便是早的了,這般的浪費米麵,我才不要!”


    這話自然是惹得小女娃不依地大叫,最後直保證會不挑食好好食飯,要他一定十八歲時給自己係了紅發繩……


    小時的傻氣,驀然再回首一望,真是叫人垂汗。


    可是王詡卻還記得自己小時的童語豈不是更加的幼稚可笑?


    回過神來時,那紅色的絲繩已經被她出神時慣性地如纏蛇一般縈繞在手指上了,她急急想要解開,卻怎麽也解不開那死結。


    王詡伸手將她拉扯到了自己的麵前,伸出長指,耐心地替她慢慢解開。


    莘奴感覺到觸碰自己手背的長指微微泛著涼,心內的煩悶倒是有了宣泄的口子,生氣地將解開的發繩扔回到了他的懷中,道:“既然已經受傷,為何還要出來吹著涼風?這是什麽東西?我最討厭紅色,你自拿回去吧!”因為扔得用力,那發繩綴著金墜的繩尾彈起,啪的一聲,打在了男人的臉頰之上……


    莘奴沒想到自己這一下這麽用力不由得一愣,隻見麵前的男人冷冷地瞪著她,臉頰起了一道被抽打的紅痕。她雖然心虛卻不想再看男人的臉色,徑直往回走去,可是走到院門口時,她頓住了腳步,並沒有轉身隻問道:“你明知魏國凶險,為何要來?”


    身後傳來的是拐棍駐地的聲音,男人在一瘸一拐地挪向屋內,接下來便是房門被用力合攏上的聲音。


    當莘奴再回頭時,那屋門已經緊閉。月光傾灑下,隻有那一條紅色的發繩孤獨地被丟在了地上……


    第二日,莘奴起了個大早。她昨夜便命廚下準備了大塊的牛尾,準備熬煮羹湯,除了牛尾以外,還有已經敲開的牛骨棒,露出了白嫩的骨髓,隻等著一會入鍋。


    待得水開後,莘奴按著郎中給王詡開的方子又加入了牛蒡等生骨補髓的藥材,然後與骨頭一起放入鼎中熬煮。


    因為火候要看管得宜,一刻都不能離人,若是太沸失了藥性,太溫吞又逼不出好湯頭,整整半個時辰的時間,莘奴便一直守在了那爐鼎前,盯著火苗出神。


    就在這時,廉伊尋到了廚房,少年的身後背著包裹,一副將要遠行的模樣。


    原來廉伊因為早先莘奴想魏王提及的緣故,被一紙王令掉轉道都城大梁。少年雖然心有不甘,可他冷靜下來也隻自己並非那王詡豎子的對手。再說眼下莘姬已對他起了猜忌,若是一味迫害王詡,反倒引得莘姬心裏不美。


    廉伊經過家族破滅之事,心思比同齡人早熟許多,縱然有再多憤怒,冷靜下來後也明白此時不宜再對王詡壓迫,否則自己和莘姬的情誼便要先斷送了,隻能日後慢慢圖之。


    於是便決定今日一早便來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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