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校尉這幾日過得舒坦極了,整日就躺在床上,餓了會有飯送在嘴邊,如果是覺著嘴巴淡了,會有佳人奉上一把剝好上了糖的瓜子(西瓜籽)……


    可謂是他來唐朝十一年,第一次享受封建社會的好生活。


    不過,在床上趟得久了,身子不免就變得渾身不得勁兒,某時,李默接過青鸞玉剝好的瓜子,一把全扔在了嘴中,嚼了幾下咽在腹中後,也不說一聲,穿著裏衣的他掀開被子在塌上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拿起屋裏放著的一柄橫刀丟下一句活動活動身子的話,便去院中舞起了刀法。


    青鸞伸手捂著雙眼,心道伺候了李郎君幾日,才知曉郎君並不是如外表下溫文如玉的公子性情,反而有些狂放不羈,不過這也好,郎君能常常逗人笑,風趣的很呢。


    ……


    正堂後的梨樹在前天就開滿了花兒,滿樹銀花在一片繁茂綠葉中尤似勝雪,看著好不漂亮。


    李校尉喜愛梨花,前世春時,他總要尋上一棵梨樹,拿好書桌,備好紙筆,然後在樹下執筆寫就一日。


    此世相比於寫字來說,行刀更成為了他必須的習慣,院裏梨花開了,沒有理由不在青葉銀花下走上幾個來回。


    隻是他的刀法是殺人的刀,而殺人的刀哪裏談得上好看,刀風殺意陣陣,煞了一樹銀花風情。


    小婢女青鸞坐在門檻上,雙手托腮看著,眼睛隨著清亮橫刀而動,可卻無神,心神早不知沉浸在哪裏去了。


    良久,一陣春風徐來,將片片銀花吹落在地,李校尉停刀擦了擦額上汗珠,看著小侍女神遊天際,問道:“青鸞丫頭,想什麽呢?”


    青鸞聞言,在門檻上起身,笑著露出了一個淺淺梨渦,說道:“我在想,郎君會不會是仙人轉世。”


    行了一通刀法,李默身心暢快,聽著青鸞這麽說來了興趣,問道:“怎麽會這樣想?”


    “郎君文武二道了得,且這次奴也聽姐姐說,郎君中的毒足以讓常人見血封喉,可郎君現在安然無事,不是仙人轉世哪裏說的通?”


    李默聞言哈哈大笑,而青鸞素來大膽,此刻也隨著郎君嬌笑起來。


    此時門外有三人而來,當先一人聽著這家的主子與婢女笑得旁若無人,自己看去也露出了很少有的笑容。


    “看來李備身這身子骨是養好了。”


    李默這時也才發現院中來人,扭頭看去,心中一凜,卻是認出說話那人正是皇帝身邊的近侍王宦官。


    他不敢大意,國朝雖不重宦官,可這位畢竟是常常伴在皇帝左右,忙是行禮道:“原來是王公公,在下的身子養好了,剛剛還耍了趟刀子呢,快快隨在下去正堂坐會兒。”


    王宦官笑著搖頭,說道:“坐會兒就不必了,今日咱家是奉了陛下旨意來請李備身去宮裏一趟,既然李備身好的差不多了,那就隨咱家進宮去見陛下吧。”


    看來李校尉……不,李備身是抱緊皇帝的大腿了,即便他如今已成了備身,但品階不過從八品,若非有著聖眷,哪有資格受王宦官傳喚入宮?


    今日這事,若要被傳出去,也不知道會羨煞多少朝上的四五品官員。


    ……


    ……


    似乎這次進宮,是皇帝故意要讓李默知曉自己對他的恩寵,派王宦官來請就不談了,還專門派來了宮裏上好的馬車。


    入了皇城正門,再入宮門,李默與著王宦官聊著到了立政殿正宮門口。


    “此刻陛下在處理國政,咱家就不進去了,李校尉且進。”


    李默向著王宦官點頭,隨後看向雕龍刻鳳的正宮木門,深深呼吸一口氣後,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甘露殿正宮並不是他第一次來,上次被皇帝傳喚他還曆曆在目,看著如上次跪坐在書案前處理政務的皇帝,他依舊上前行禮拜過,然後立在一邊等著對方先行說話。


    皇帝這次可沒有存著考量李備身心性的想法,在李備身拜過之後便停下手中之筆,抬頭問道:“身子養好了?”


    話是關心的話,可皇帝的語氣一點都沒有關心的意思。


    李默苦笑,心道這陛下定是從錢禦奉那裏問了自己身體早已無礙,順勢又猜到自己這幾日不來宮中報道的原因。


    “回陛下,身子好了。”


    皇帝冷哼一聲,看了身側候著的宮女說道:“給這小子上座。”


    宮女拿來一個絲絮軟墊放在書案前,皇帝看著李校尉坐下之後,再道:“若不是朕派王宦官請你,你準備何時才來宮中當值?這架子,比宰相都大。”


    剛剛坐下的李默聞言差點心中忐忑又站回原地,隨即忙露出笑臉,說道:“臣不瞞陛下,早有同僚通知臣要在甘露殿當值做備身,臣知曉此任重大,傷不養好就來,臣惶恐……”


    “你很害怕?”


    李默知曉,此時皇帝問的並不是自己惶恐不能擔當甘露殿值守備身,而是要繼續那日在立政殿花廳的話題。


    他也確實害怕,一群大唐暗探收養了一個孩子,還將那個孩子送出陰山,這件事若暴露,大唐哪裏能允許他們存活?


    他本想著在家多過些時日,或許皇帝陛下就忘了那日自己在立政殿砍腦袋時所用的刀法了,此刻再是提起,無論自己再怎麽編造,皇帝的存疑之心怕都不會淡去。


    “臣害怕。”道出害怕,代表他承認了害怕的理由。


    皇帝沒有去看他,抬頭看著宮內帷幔層層,眼神迷離,不知想起了哪年往事。


    “李慶之,當年是叔寶的副將,勇冠三軍,且頗通文道,日後成就不在侯君集之下,武德三年一夜,朕叫他去北邊做馬賊頭子,同一時間,朕派三百玄甲軍隨他落草為寇,當中有隨朕征戰沙場的親衛十九人。”


    “塗雲亭是禿子的名字,善刀法,不愛說話,但酒後愛胡言,曾為朕擋過七刀四箭;葉小義,獨眼,愛財,善射,每年大雁南飛,朕總有吃不完的雁子肉;魏武亭三兄弟,長得差不多,不過大的腦袋上有三個旋兒,二的兩個,小的一個但長在腦後,他們隨朕多年,朕一直都叫不對他們的名字……”


    一個馬賊頭子,十九個親衛,每一人的性格特點皇帝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像是講故事一樣說完,而後看向沉默不語的李默。


    “若沒有他們,朕早就不知亡過多少次了,沒有他們,大唐兵鋒又如何能夠在貞觀三年冬就劍至瀚海?你是他們的孩子,在朕麵前,你憑什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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