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清冷,朗月高懸。


    長春城(偽滿洲國都——新京)九台路13號,黑色鐵門緊閉著。院子裏,幾株蒼翠的鬆樹臨風守望,團團積雪壓著樹枝在夜風中微微抖動。


    青磚小樓裏,燈光綽綽。這是盧世堃的吉長總商會辦公所在。


    三樓辦公室,水晶吊燈亮如白晝。陷在沙發裏的盧世堃用銀針通著手中煙鬥。


    管家展天雄坐在對麵,手中端著高腳酒杯,緊盯著杯中的殘酒出神。


    “天雄,納蘭的事處理得怎樣?”


    “王之佑把他的女人安置在納蘭給他的玲瓏巷了,三爺和祝大夫還在地下呢,那個人傷口感染了。”


    “好,這個王之佑可能到死也改不了這毛病,瞻前顧後。老於把他掌控得倒是牢固,老於想借他的手把甲洲轉移到我的手裏,就是一箭三雕,一是把他身邊的釘子蕭子蘭坐實了,還把王之佑穩穩掌控到了手裏,也把咱們和他拴上了。”盧世堃對著煙鬥吹了吹氣。


    “那對咱們清風堂不會有什麽影響吧?”


    “不會的,這個老狐狸還願意讓咱們為他做一些見不光的事兒呢。放心,他不會把我們怎樣。日本人頭疼的是我們目前清風堂,隻是一個影子一樣的存在,他們又能奈我何?不過咱們要抓緊對木材運輸方麵的掌控。對了,還有雞西的煤礦你要抓緊去一趟,我們要插手。”


    “納蘭三爺也真是膽子大,就那麽大搖大擺地把那個姓唐的送了過來。”


    “他是順著老於的意思辦的,這回偶遇王之佑和唐聚五被追殺,他才出手的,憑他直接將甲洲送出城也不是辦不到,他隻是不想趟得太深,畢竟甲洲是少帥的人。這也很出乎我的意外,看來老於想透過甲洲傳遞一個信息給少帥,也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可是他哪裏知道少帥已對他恨得牙根直疼。大浪淘沙,這些東北軍將領麵對民族危亡,走得路卻是迥然不同。他們哪裏知道有的路能回頭,有的路能回頭麽?”


    “這我就明白了,於總長為啥非得要您幫忙了。下一步,咱們怎麽辦?”展天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先等等,讓甲洲把傷養好,在咱裏也避避風頭,待他傷好後,找個適當時機把他送走,畢竟我們這裏是最安全的。久廷最近在奉天生活得怎樣?他要安排我們的人關照好。”


    “盧旺去了四天了,把那邊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他就能回來了。”


    “等把甲洲送走之後,你陪我去奉天一趟……對了,陸黎這小子最近好久沒看到他了。”


    “聽小姐說他陪三爺出門了,後來三爺回來了,沒有看到他,他也沒到府上。”


    “這小子,在忙啥呢?自打訂親之後,怎麽把咱家丫頭和老泰山都棄之一邊了。”


    二人正在說話當口,電話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


    展天雄快步走到辦公桌前:“喂——這裏是吉長總商會,您找哪位?”


    “我——我找盧會長,我是立三——”電話那邊傳來王之佑聲嘶力竭的喊叫聲。


    “老爺,是王之佑局長。”


    “立三,這都幾點了?發生什麽事了?”盧世堃鎮靜地接過聽筒。


    “雲桐兄——救我——雪芝——遇害了——”電話那邊的話還沒有說完,傳來了嘟嘟的盲音……


    “哪裏?立三——”盧世堃將手中的煙鬥狠狠地敲擊著桌麵。


    “是——莫幹街玲瓏巷,我聽三爺說過。”展天雄斷然說道。


    “事不宜遲,你帶人趁天黑速速去玲瓏巷。我到地下找納蘭。”


    ……


    展天雄帶著八個弟兄,駕駛兩輛汽車疾馳到莫幹街玲瓏巷子口的時候,見七八個人堵在巷子裏,裏麵傳出吵嚷的聲音。


    “你是哪來的醉鬼?身手了得,咱們也不怕你。打他——”


    人群裏傳來了打鬥的聲音。


    展天雄心想,這是亂了套了,什麽情況?難不成王之佑和人家打起來了?


    “展爺,我看那群人都穿著‘狗皮’”一個小兄弟低聲對展天雄說道。


    “可不麽?”展天雄瞪大了眼睛,“警察廳的人也敢動王之佑?不可能的事啊。板牙,你和五缸把車開到南邊的巷子裏去,這邊我想辦法探探虛實。”


    兩個兄弟應聲退下,發動了汽車,消失在黑暗中。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腳筋兒你們四個從這邊的屋頂上過去,到第三個院子裏去看看什麽情況,我會盡快接應你們。巷子裏這幾個黑皮狗交給我們三人。”


    ……


    “爺……您小心點兒啊……到家咱們再喝……”兩個人攙扶著裝醉的展天雄直奔這幾個警察而來。


    “站住——哪裏又來了三個醉鬼?再走,開槍了——”一個警察大叫道。


    “你是……警察?啊哈哈……那老子就是警察局長……”展天雄嗜酒是出了名的,醉態裝得勝似真醉一樣,三年前,他帶人將中央銀行的監察官鈴木叢二處決時,就是裝作了背屍醉漢。他借著月光用眼仔細地看到,幾個警察像是巡夜的,有三個人在拉扯著一個西裝革履的醉漢。


    “老子……要……喝酒……我不……管你們是……誰……放開我……”


    為首的警察手中拿著匣子炮,用槍口指點著展天雄的胸口:“夜晚真是月色好,怎麽遇到的都是醉鬼,遇到一個不夠,又來了你們三個。”


    “我……要……喝酒……朋友,你有酒……嘿嘿……”展天雄湊近一看,這位真的醉鬼他認識,正是軍政部通聯司書記官程恭年,在陸黎和盧頌綿的訂婚宴上他見到過,而且他也知道這邢士廉的外甥卻和盧府新姑爺走得很近,他想到院裏還有王之佑呢,他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我說……你……把你的……鐵管子拿開,我……就要酒喝……”


    “你哪裏來的呀?怎麽都得到我們寬城署蹲上幾晚才好受?兄弟們把他們都帶走——”


    程恭年雖已爛醉如泥,畢竟功夫在身,四個警察竟然不能近身。


    這些個警察大多是地痞流氓出身,平日裏貪吃貪喝,要麽就是抽大煙,欺負老百姓還可以,遇到硬茬兒也真不是對手。尤其遇到儀表堂堂的程恭年,他們揩點油是真實目的,什麽維護治安都不是他們考慮的事兒。


    不消一會兒,有四個警察被打得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廢物——打呀——”還有三個警察端著步槍卻不能上前。


    “打得……好……我不……打人,我……要酒……”展天雄說著把身邊兩個兄弟推到那幾個警察身邊,他把手搭在了當頭兒的警察的肩膀上。


    “哎——膽子不小啊?敢找我要酒……”這個當頭兒的話還沒有說完,匣子槍掉在了地上,頭從展天雄的右臂彎中垂了下來。


    有膽子更小的兩個警察見當頭兒的沒命了,急忙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爺呀——我們都是巡夜的,混飯吃的——別殺我們,我們啥也沒看到。”


    另外幾個心想,看來今夜這個醉鬼來了幫手了,也連忙棄了程恭年,都跪在了地上,頭也不敢抬。


    “一群狗崽子——”展天雄甩開那個當頭兒的警察的屍體,一屁股坐在了這家夥的身上,“你們倒是知趣。我是長白山‘吃橫把的’(土匪黑話:胡子),人稱‘一袋煙兒’,到新京城逛逛,‘啃海草’(吸食鴉片),你們這群狗子要是把咱們‘舉了’(揭發報官),咱家就把你們都‘插了’(殺死)。”


    “小的不敢呀,‘一袋煙兒’大老爺,饒命啊——”又是一陣的“搗蒜”。


    “還中,挺懂事的崽子。離開後怎麽說,知道不?”


    “知道,小的們啥也不知道。巡夜就是,其他啥也不知道啊!”


    “去吧——這個死狗怎麽處置?是你們來,還是我來?”


    “不勞爺動手,我們知道怎麽辦。把他丟進伊通河的冰窟窿裏去,其他俺們啥也不說。”一個磕頭最多的家夥答應著。


    “好吧——把你們的槍栓都拔出來,丟給我——”展天雄命令道。


    “好嘞!快點呀——爺讓拔槍栓呢——”其他七個人紛紛拔了槍栓丟在了地上,架著那個死狗警察,一溜煙兒走開了。


    “別走——陪爺……再耍……會兒……”程恭年酒勁兒還沒有消退。


    展天雄示意其他兩個兄弟上前扶住了醉眼惺忪的程恭年:“我說程少爺——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在哪兒喝的呀——”


    “你是……誰?把我的……這幾個小……狗子弄跑了,沒有人……陪我耍了……”程恭年拉住了展天雄的胳膊。


    “我的爺,你不會是陪我們家姑爺喝的吧?你不認識我了?”展天雄知道這位爺真正喝到勁兒了,搖了搖頭,看了看身邊兩個兄弟,“先弄到咱家車上去,留下一人看著他,我們還要要緊事呢。”


    這兩個兄弟架起了程恭年向巷外走去。


    展天雄來到第三家院子門外,這是納蘭和提到過的地方。


    門口雪地中的血跡印證了,這裏真的出事了。


    此時,其他兄弟已經打開了院門。


    進了燈光昏黃的小樓裏,在血腥彌漫的氣味中,屋裏的景象讓展天雄目瞪口呆。


    渾身滿是血跡的王之佑坐在床邊,血灌瞳仁、神情呆滯,頭發淩亂……


    “誰殺了我的雪芝——告訴我——誰——”新京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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