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飛說的賣月票當然是在開玩笑,雖說如果廣德樓真的推出月票的話,肯定會有德芸社的粉絲購買,但是,吃相未免太難看了。


    而且,現在廣德樓的門票是一票難求,每天售票窗口開啟,對外售票的時候,都有遠超廣德樓客容量的觀眾來排隊。


    一旦開始買月票了,一個月內觀眾都固定下來了,讓買不到的觀眾怎麽辦?


    到時候買著的觀眾是高興了,可買不著的呢?


    蕭飛還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而且,相聲又不是生活的必需品,連著一個月不聽,估計都習慣了,等到又能買票的時候,人家還能願意來嗎?


    所以,所謂的賣月票,完全就是一種殺雞取卵的營銷模式,完全要不得。


    欒芸博也知道蕭飛是在開玩笑,根本就沒接茬兒。


    玩笑過後,大家夥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正在進行的演出上。


    高鋒瞧見蕭飛掏出一個小本子,一邊聽,還一邊在上麵寫寫畫畫的,不免好奇。


    「小飛,你這是幹什麽呢?」


    沒等蕭飛回答,一旁的欒芸博便搶著說道:「還能幹什麽啊,給我們挑錯呢!」


    挑錯。


    高鋒湊到跟前,朝蕭飛的本子上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


    還真像欒芸博說的那樣,蕭飛正給台上的演員挑錯的,哪句話多餘,哪一段節奏沒掌握好,導致包袱沒響,背貫口的時候,哪一段吃字了,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看著看著,高鋒真可謂是佩服到投地了。


    這人的耳朵是怎麽長的啊?


    有些地方,高鋒隻是聽著覺得有點兒不大對勁,但是,演出節奏太快的時候,他也分辨不出,具體是在哪個地方出了錯。


    蕭飛不但能聽出來,而且,還能飛快的記錄。


    這到底是人腦,還是電腦啊?


    太誇張了吧!


    不過,從這一點上也能看得出來,為什麽蕭飛能以一個晚輩的身份,成為廣德樓小劇場的負責人了。


    就衝著蕭飛這份對相聲藝術的認真態度,將來廣德樓這幫演員的未來就錯不了。


    節目一場接著一場,蕭飛的小本子上記錄的也越來越多,哪怕是謝文錦這位師爺輩兒的,蕭飛也沒有絲毫手下留情的意思,隻要出了錯,該怎麽記,還是怎麽記。


    「師叔!該咱們候場了!」


    今天晚場壓軸的是喬三木和欒芸博,倆人表演的節目是《口吐蓮花》,廣德樓開業已經三個多月了,蕭飛還是沒有讓任何一名演員固定下來,誰和誰搭檔,現在依舊還是個未知數。


    每天的演出,所有人隨機組合,不光是搭檔一直在變,就連捧逗的角色也一直沒確定。


    「嘡!嘡!嘡!嘡!」


    欒芸博拿扇子飛快的敲打著自己的腦袋,看到喬三木擺好了架勢,立刻前腿弓,後腿繃,上身前傾,抱拳拱手:「喬大法師,您倒是……」


    噗!


    話還沒說完呢,就被喬三木直接一口噴在了臉上,頓時一臉懵逼。


    現場觀眾也都愣了,這是什麽情況?


    《口吐蓮花》這個段子,說到最後的底,一般都是,捧哏的說上一聲:「某某某,您倒是噴啊!」


    逗哏的再來上一句:「我都給咽了。」


    底包袱就算是翻完了。


    結果喬三木和欒芸博直接給改了,沒等欒芸博把話說完呢,喬三木直接一口水噴在了欒芸博的臉上。


    這個設計……


    蕭飛也不禁笑了:「這麽玩倒是挺有意思的!」


    喬三木這會兒已經下了台


    ,欒芸博回過神來,罵著街就下台了。


    台下的觀眾此刻也笑成了一團。


    趁著潘芸亮上台報幕的時間,蕭飛也問了剛才這個設計是誰想出來了。


    「還能是誰啊?三木唄,我還能自找讓他往我臉上噴一口!」


    欒芸博接過孔芸鵬遞過來的毛巾,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


    蕭飛聽了點點頭:「行!總算是看見點兒新東西了!」


    來廣德樓的第一天,蕭飛就跟著大家夥說過,在台上說老段子,也得有新東西,之前也曾連著幾次強調過。


    但是這三個多月的演出,每個人好像都太過小心了,對著那些老段子,誰也不敢下狠手去改,最多也就是在前麵墊話的時候,稍微改動一點,後麵的梁子,很少有人會去動。


    「往後就這麽來,還是那句話,越老的段子,越是得有新東西,你會他也會的東西,成不了你們自己的!」


    說完,潘芸亮報完幕已經下台了。


    「師叔!咱們走吧!」


    蕭飛對著高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隨後當先走了出去,晚上這一場攢底的活,是他來捧。


    「好……」


    剛才的節目,最後那個底包袱效果非常好,觀眾們的興頭也格外的高。


    兩個人在舞台中間站定,又有觀眾上前獻花。


    「高老師!」


    哎呦!


    高鋒看著居然還有觀眾給自己獻花,也吃了一驚,連忙上前接了,不住的感謝。


    之前在天津的時候,他偶爾也去茶館演出,可從來沒有過這待遇。


    「大家夥真的是太捧了。」


    「是!這是觀眾們對咱們的愛護。」


    高鋒喜不自禁的,下午演出的時候,看著觀眾給蕭飛獻花,他還羨慕來著,沒想到晚上自己也有了。


    「這話說的對,不過你們更應該感謝的還是趕上了好時候,這要是在解放前,像你們說相聲的沒地位,那時候管你們叫什麽呢,叫……」


    「您先等會兒吧!」


    蕭飛攔了一句,知道高鋒是準備要入活了。


    《賣吊票》這段子主要講的就是一個棒槌吹牛,非說自己是唱戲的,要是上台之後,兩個人的墊話太多,後麵就不好入活了。


    「什麽叫‘你們說相聲的",咱都一樣,您不也是說相聲的嗎?」


    「誰啊?」


    「您啊!」


    「我呸!」


    高鋒直接上了噴口,呸完還在轉悠著踅摸東西。


    「您這找什麽呢?」


    「剛才他們帶上來的那瓶礦泉水呢,我得把剩下的全噴你臉上去!」


    哈哈哈哈……


    「好嘛!我沒那麽大罪過,您這是要幹什麽啊?」


    「幹什麽?你侮辱了我!」


    蕭飛表情變得古怪:「我侮辱了您?哎呀!我也忒不挑食了吧!」


    有反應快的觀眾已經笑了起來。


    德芸社的相聲,偶爾在台上冒出點兒隱晦的19禁,聽著也挺有意思的。


    「那您說說,我怎麽侮辱您了?」


    「誰是說相聲的?這不是侮辱人嗎?這不是糟蹋人嗎?你別走,我現在就報警,讓警察把你抓起來。」


    「甭廢那個勁,警察不管這個,我哪句話說錯了?你不是說相聲的?」


    「當然了,誰能幹那下三濫的行當!」


    「好嘛!您這話說得也太損了。」


    「誰說話損,我說的都是大實話。」


    「哦!這麽說,您不是說相聲的,那


    您是幹什麽的呢?」


    「我?」


    高鋒說著,一拍胸脯。


    「我是唱京劇的!謝謝!」


    最後那一聲謝謝直接喊了出來,把蕭飛都給嚇了一跳。


    「您這是幹什麽呢,一驚一乍的,唱京劇的,您是戲曲演員。」


    「我呸!」


    蕭飛精準提前預判給躲開了。


    「您這噴口還沒完了是不是?」


    「說話的方式都不尊重。」


    「我又侮辱您了?」


    哈哈哈哈……


    「可不是侮辱嘛,什麽叫戲曲演員啊,你得稱呼大個京劇表演藝術家!」


    「京劇表演藝術家?還大個的?您自己說著就不覺得別扭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


    「我不懂,您給解釋解釋吧!頭回聽說,京劇表演藝術家還分大小個呢,這都怎麽排的啊?」


    「不懂聽我解釋啊!京劇表演藝術家明白嗎?」


    「明白!可愛啐人的藝術家,我還是都會見,以前的藝術家最多也就說我們的相聲三俗。」


    蕭飛這是逮著機會就拿主流那邊的人砸掛。


    「沒事兒,回頭我看見了,替你啐他們!」


    哈哈哈哈……


    想到高鋒麵對著一幫主流相聲演員,跳著腳啐人的畫麵,觀眾就忍不住想笑。


    「為什麽叫大個的京劇表演藝術家呢,這是因為我的藝術成就比他們都高,能耐比他們都大,這麽跟你說吧,我們梨園行有一個小奎,你知道嗎?」


    「小奎?沒聽說過。」


    「你怎麽能沒聽說過呢,唱老生的,有一出戲紅鬃烈馬,他唱的最好。」


    「您說的是於奎智,於先生吧?」


    「對,小奎嗎?」


    蕭飛聽得直嘬牙花子:「您這才叫不尊重人呢,於奎智,您叫人家小奎?」


    「說全名,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


    「拿於奎智的藝術水平跟我比,他就得扔。」


    「哦!您比於先生唱的還好?」


    「別用疑問句,直接肯定,就是比他唱的好!」


    「哦!回頭真瞧見於先生,你也這麽說!」


    「瞧見怕什麽啊?就是於奎智現在站在我麵前,我也敢這麽說,我就是比他強,他怎麽學的戲,我是怎麽學的戲,我正經坐過科啊!」


    「哦!您還坐過科?」


    「你說話我就不愛聽,您還坐過科?當然啦,當然啦!解放前有一個富連成,知道嗎?」


    蕭飛點頭:「知道啊!那是有名的京劇科班啊!」


    「謔!我還真小瞧你了,真知道啊!」


    「這有什麽新鮮的啊,京城人都知道。」


    「那你知道富連成一共有幾科嗎?」


    「這個就更知道了,喜、連、富、盛、世、元、韻、慶,一共八科,不過因為戰亂,辦到七科就停辦了,出了七科的好角兒。」


    「停辦了?誰說停辦了?」


    「都知道,停辦了啊!」


    「那是明麵上。」


    「背地裏呢?」


    「轉入地下了!」


    「唱戲還轉入地下?」


    「當然了,後來又續了幾科,前麵是喜、連、富、盛、世、元、韻,從慶字科往後又續了七科。」


    「哪七科?」


    「聽著啊,打頭來,喜、連、富、盛、世、元、韻、慶、祝、建、立、新、中、國。」


    「好嘛!這都不合轍口


    !您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呢?」


    「我也是其中一科的啊!」


    「您也是?」


    「當然了。」


    「哪您是哪一科?」


    「我是立字科!」


    「立字科?那您叫什麽啊?」


    「我?大家都知道我的本名,我本命叫高鋒,但是在戲台上不能叫本名,你們說相聲的也一樣啊!剛才說相聲捧哏的那個,藝名叫欒芸博,本名呢?」


    「欒攀攀!」


    哈哈哈哈……


    欒芸博的本名很有喜感,每一個跟他合作的演員都喜歡拿他的名字砸掛,時間長了,觀眾現在看見他就喊「攀攀」。


    「還是的啊!登台做藝都得有一個藝名。」


    「您的藝名?」


    「我姓高,排字是立字輩,因為我的藝術水平高,我的老恩師希望我能將京劇帶到全世界,所以我的藝名連起來就是——高立世!」


    「太監啊!」


    哈哈哈哈……


    高鋒磨蹭了這麽半晌,最後卻報出來這麽一個藝名,台下的觀眾當時就笑噴了。


    叫個什麽不好,非得叫個大太監的名字。


    這要是姓魏的,排在中字輩,是不是還得叫魏忠賢啊!?


    「哎呀!還真沒看出來,您還是這麽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呢!」


    「你別胡說八道的,我跟你想的不是一個人,我這個立是成立的立,他那個力是力量的力,不一樣。」


    「哦!這麽說,您還沒有個太監有力量。」


    哈哈哈哈……


    不如太監,這話說的。


    「怎麽還沒完了呢,對大個京劇表演藝術家要尊敬!」


    「哦!好!您是大個京劇表演藝術家?可我怎麽沒聽過您啊?」


    「這是你孤陋寡聞,當然了,也是因為我久在江南,少來華北,你歲數又小,這才沒聽說過!」


    「也有可能,那您這次怎麽來京城了呢?」


    「嗐!也是形勢所迫。」


    高鋒說著,還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喲!您這是怎麽了?什麽叫形勢所迫啊?」


    「說起來,我這心裏就難過了,你也知道我是大個的京劇表演藝術家,我的藝術水平比其他唱戲的要高出無數倍,我在江南,觀眾們都看我了,同行沒飯吃,這才聯合起來排擠我,孤立我,沒辦法,這才來了京城。」


    蕭飛點點頭:「哦!敢情您那行人也跟我們說相聲的一樣啊!」


    呃……


    高鋒一愣,剛才他還真沒有這個意思,結果話頭一遞過來,又被蕭飛抓住了機會,抄起板磚就往主流的腦袋上砸了一下子。


    得嘞!


    既然是這樣,反正也決定要加盟德芸社了,我也就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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