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道僧聽到這少年聲音,不驚不怒,神色坦然,回首微微行禮。


    “嚴道僧見過四公子。”


    在明亮月光之下,從月牙門裏走出來的是一個身材修長消瘦的少年人,膚色白晰麵容清秀,但在明月之下卻透著一種病態的蒼白,雙瞳之間閃動著一絲陰柔魅力。


    這少年拱身向嚴道僧還個大禮,態度畢恭畢敬。


    “玉昆剛才唐突大長老,還望大長老恕罪。”


    “四公子也有雅興今天在月下漫步?”嚴道僧淡定從容。


    少年臉上努力擠出了一絲悲傷的表情。


    “驚聞三哥遇難,唯恐父親悲傷過度,原本想去大廳拜見父親,誰知見大長老正與父親商量要事,不敢打擾,於是就在此處等候大長老。”


    嚴道僧雙目緊盯著那少年的臉上表情,沉聲問道:“三公子遇害,是不是恰恰趁了四公子的心意了?”


    那少年聽到嚴道僧這麽一說,突然一掃臉上悲傷,轉眼間笑逐顏開。


    “還是大長老知我。這老三自小就欺我辱我,這次他不得好死,簡直大快人心。”


    說著,那少年真情流露,眼底唇間都帶上了歡喜。


    嚴道僧道:“欺你辱你?他是嫡出,你是庶出。在這個家裏你原本就應該比他低人一頭。”


    那少年一時愕然,不知大長老為何會如此說。


    嚴道僧長歎一聲道:“苦心誌,勞筋骨,忍心性。玉昆,大長老往日教你的都忘了麽?”


    那少年一怔,神態隨即嚴肅,俯身長揖道:“玉昆知錯了,一時不察,恣意張狂,讓大長老失望了。”


    這少年認錯的態度還是讓嚴道僧滿意,手撫長須微微點頭。


    這萬玉昆是萬達功的第四個兒子,不過不是嫡出,母親是萬達功一個失寵的小妾。嚴道僧一生無妻無子,因此當萬玉昆出生時萬達功就想將這個兒子過繼給嚴道僧作為籠絡人心的手段,但被嚴道僧婉拒了。


    雖說拒絕了,但嚴道僧卻對此子還是有一種別樣情節,玉昆這個名字就是嚴道僧起的。


    從小此子就與嚴道僧親近許多,不是親兒勝似親兒。萬達功兒子太多,在萬玉昆之後還有四、五個,見嚴長老對其子很看重也就樂見其成,就把這個庶子當作嫡子養在身邊。這自然引起他嫡出兄弟們的不喜,自小起就給這萬玉昆吃了不少苦頭。


    嚴道僧對萬玉昆道:“你自小就和你三位哥哥一起在我門下啟蒙,大公子天生有疾,早夭棄世甚為可惜。二公子資質極佳,憑他本事在神殿山內院學習,至今未歸。原本三公子今年有資格去神殿山內院,不過他這一故去,名額就空出來了,我會與神殿山聯係將此名額轉給你。”


    萬玉昆心中狂喜,他前幾天知道三哥死了就想到了這個名額,於是這麽晚在這裏等嚴道僧也就是為了此事。


    萬玉昆壓住心中喜悅,再次作揖道:“多謝大長老。”


    嚴道僧又道:“還有,今晚這長生珠之事不可與外人多言。”


    萬玉昆奇道:“大長老,為何不把這長生珠留為己有?”


    他也是昨日才被嚴道僧告之這顆長生珠,讓他長了見識,心中也是羨慕不已。原本以為大長老會用它突破天幕,卻誰知剛才大長老將這個珠子獻給了他父親。


    “有得就有失,得失之間自有天意。玉昆,你要記住,不以物喜,把握自己,方是王道。”


    嚴道僧心中不以為然,這顆長生珠他還真沒有看在眼裏。不過他對萬玉昆這次能去神殿山學習還是很看重的,仔細叮囑著。


    “你這次有機會去神殿山一定要抓住機會,多學多看,不可荒廢時光,是否能夠有緣修成神殿山頂級功法長生訣就看這一次了。”


    萬玉昆頷首稱是道:“玉昆一定盡力,不負長老厚愛。”


    兩人結伴同行,萬玉昆堅持要把嚴道僧送出大門。


    在路上,萬玉昆問道:“大長老,聽說神殿山有意要征用北方郡蒼白山一地來修建一個研究場所,不知意欲何為?”


    嚴道僧道:“蒼白山有神物出現,神殿山自然不肯放過。”


    聽見有神物,萬玉昆眼睛一亮,追問道:“長老這次去蒼白山可曾見到神物?”


    嚴道僧點點頭,他不由想起那與屍骸混在一起的神木粉屑,事後才發現這神木是被人煉製過的,已經失去了吸納神光的功能。


    這一思考,他就想起了那個在蒼白山上遇見的少年,不知他是否已經被那身為神殿山長生子的少女帶回去沒有?那個少年一定知道些什麽秘密,可惜自己錯過了。


    萬玉昆聽見嚴道僧承認蒼白山出現神物,不由心癢,眼珠一轉道:“原來如此,我就說事發前老五還與老三爭著要去當這個特使。”


    萬達功的五兒子叫萬玉成,與萬玉昆同年同月,隻是生日小幾天而已,卻是嫡出,是大太太的最小兒子。這次沒有當上特使,輸給自己的哥哥,反而逃過這劫。


    嚴道僧知道萬玉昆的心意,像這種肥差從來就沒有他的份,幾個嫡子已經爭得麵紅耳赤。在這種事上,嚴道僧是從來不會為萬玉昆出頭的,因此不接他的話頭,隻是淡淡的問道:“朝廷方麵派誰去主持這建築工程?”


    “太子禧估計不愛去幹這些勞心勞力的活,傳聞皇上有意派信陵君趙禕去。”萬玉昆小心猜測。


    嚴道僧若有所思道:“太子趙禧貪圖享受,信陵君趙禕卻年輕有為。皇帝這一家人有點意思。”


    “趙禧不過是一個酒囊飯袋,根本不懂冶國之道,隻是仗著是嫡子,依我看這趙氏天下遲早會毀在他的手上。”萬玉昆說著這話,其實意有所指。


    嚴道僧斜視他一眼,道:“那你認為這庶子趙禕就有王者之像?”


    “這哪成?”萬玉昆笑道:“這趙國最具王者之像當然就隻能是我們紅花神教萬教主和大長老您老人家了。”


    嚴道僧搖搖頭,轉身對萬玉昆正色道:“玉昆,你也知道趙氏皇族與你父親有隙,廿年前你爺爺老教主的死與當年的老趙王,以及整個趙氏皇族都有莫大關係。”


    萬玉昆見嚴道僧神情嚴肅,提起這些往事,雖然他當年還在繈褓之中,但長大後也有耳聞是老趙王忌憚他爺爺,設計害了他。在他爺爺死去後不久老趙王也逝去,但萬家與趙氏皇族已經心生嫌隙,廿年來隻是因為神殿山的原因,兩家才維持著表麵上的合作,實際上卻是背後暗算不斷。


    萬達功也是狠人,從最初幾乎傾覆,走投無路的情況之下,硬是用強力鏟除了異已,最終整合了紅花神教,有了與皇室分庭抗禮的實力。尤其在這兩年,皇室接連有精英殞失,萬家卻在紅花神教中一家獨大,萬達功也逐漸在與趙家皇族的爭鬥中占了上風。


    “玉昆明白,當年爺爺遇害,家門受辱,這筆血海深仇,玉昆一日也不敢忘,終有一日會向趙家討回。”萬玉昆回答地斬釘截鐵。


    嚴道僧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些年趙氏對你父親沒手軟過,當然你父親也是手段狠辣,趙家的精英近幾年來損失殆盡,如今的皇族也沒有了當初的實力了。這個血海深仇要說報複,也應該算報複了。”


    萬玉昆喜道:“如此不是正好,趁著趙家勢弱,幹脆利落就將趙家除去,讓我爹或者大長老坐擁天下,豈不妙哉!”


    “此事萬萬不可!”嚴道僧連連擺手,警告他道:“玉昆,言行要謹慎,切莫胡言亂語。紅花神教就是紅花神教,關於趙國朝庭政治萬不可卷入。在這一點上,教主也是很清楚,不會想去謀權纂位。”


    萬玉昆被嚴道僧斥責,臉上有些不服氣,爭辯道:“即使教主不想,大長老,可難免還是存在有心人?”


    “你是說五公子?”嚴道僧聽懂了萬玉昆的言下之意。


    萬玉昆點頭道:“五弟平日裏就常羨慕楚國魏家,經常在父親耳邊進些佞語。而且最近大雅城中四大家族裏,王家和江家已經以我們紅花神教馬首是瞻,是故我擔心五弟會野心大長,違逆了大長老的訓誡,給我們萬家招來禍事。”


    中土四國都各自有一護國神教,其教主設立皆由神殿山冊定,與國中皇族無關,也互不隸屬。千年來,四國中的皇族與其護國神教皆都分屬不同姓氏,直到最近這一百年的楚國才發生了改變。


    楚國是南方大國,立國千年,楚氏乃是皇族之姓,國中有神教名曰白蓮。在百年前,神殿山任命了一位魏姓教主,其實力橫絕,更驚豔的是他有一弟,也姓魏,世人皆說他弟有天縱之才。後不知發生何事,楚皇宣布自願放棄皇位,禪位與了這魏家弟弟,當時天下四國皆都嘩然,可神殿山居然同意了。因此楚國皇族也改成魏姓,自此魏家獨占了楚國政教大權,成了四大國中獨一無二的特殊。


    嚴道僧自然明白這原因,萬玉昆為何會提及五公子萬玉成常羨慕的楚國魏家。這萬玉成實際上是將自己比作了那魏家弟弟,希望有一日他父親繼續當這紅花神教的教主,而自己成為趙國之主。


    嚴道僧重重“哼”了一聲,這萬玉成也太沒有自知之明,狂妄近於愚蠢,簡直是惹禍的豎子。不過目前情況來看,畢竟還是教主的家事,他也不好說什麽,隻能低聲對萬玉昆仔細叮囑。


    “神殿山有言在先,各國政教分離,一家一姓終非祥瑞。至於楚國魏家,其背後有很多事至今不為人知。玉昆,五公子是教主嫡子,你與他不一樣,切莫參與此事,五公子愛幹什麽就讓他去做,切記切記。”


    萬玉昆雖心頭不解,但也不敢杵逆這個大長老,多年來,大長老對他向來照顧有加,也全靠這大長老,他才能在這個家裏有些許地位。


    於是他頷首稱是,兩人出了萬家大門,揮手作別。


    *********


    在大雅城中最大的府邸就是皇宮,在霧茫茫的月光之下,一大片高大宮殿的影子黑壓壓的顯得格外寂寥,隻有少數殿堂閣院裏才有零落的燈光在閃爍。


    宮門口幾個老兵杵著長槍在昏昏欲睡。此時已是夜入三更,宮門外一條長長的青石路上突然傳來馬車駛來車輪轆轆的聲音。


    這聲音驚醒了昏睡的人,幾個老兵握著長槍向夜霧中眺望,這半夜三更的莫非還有大臣來覲見皇上?


    等了好一陣,一輛馬車才慢悠悠地從夜霧中駛了出來,架著馬車的是一個中年漢子,身材魁梧,眼露精光,睨視一眼前麵不遠處的幾個老兵,拉住韁繩將馬車停住。


    兩個老兵走上前去正在詢問來者是誰,那大漢已反手將一個黃色燈籠掛在馬車左側,燈籠在燭光下映出兩字“信陵”。


    這時,宮門暗處一個太監疾步走上前來,口中激動道:“信陵君,您可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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