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終過,天幕低垂。


    晚來的秋風,搖曳著籬笆旁的小花,一簇簇的搖落了清香。


    也揺來了飯菜的香味,飯菜很快就搬到了院子中央,一張木桌上擺著一圈的筷子,就差一壺酒,就能入席。


    “泰州四名士,高冠數第一,請先入席。”


    高冠雙手抱拳一禮,甩動衣袖,進了院子,在主位的旁邊坐下。


    “飲者居其二,請再次入席。”


    滿臉病容的飲者舉杯自飲以示行禮,醉眼朦朧的踉蹌著走入院中,坐在了主位的另一側。


    “疏狂居其三,請再次入席。”


    拿著毛筆,端著硯台的身穿麻衣的那人躬身一禮,也進了院子。


    “長歌居其四,請再次入席。”


    抱琴的人似乎眼中隻有他的琴,進門後也不行禮,一聲不吭的隨意尋了個位置坐下。


    “鬼語”成了一位專職的司儀,高聲唱喏,完全不知道這四人都是幹嘛的,殺手的世界綜合和其他人的不同,他們隻研究將要刺殺的目標。


    嚴持和錢開來則是知道這四人的,這四人可是他們仰望的存在,隻曾聽說,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


    “學好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本沒有錯,卻為何一直和本宮過不去?”


    麵紗女人露出的冰山一角,就讓嚴持他們感受強烈,那是長期站在權利的頂端,養成的獨特氣質。


    “我們也沒有想到,堂堂紫竹林的少主,竟然會脫離保護,一個人在此隱居。”高冠撫摸著他腰間的長笛,緩緩地道,仿佛他天生就是不疾不徐的性子。


    “所以這就是你們認為殺掉我的好機會?”紫竹林少主道。


    “吃人飯受人管,江湖門派本就受朝廷約束不大,說句不該說的話,不服管教,就是最大的禍亂。”飲者醉眼說明話,意思也就是立場不同,僅此而已。


    “好,這樣我下起手來就不會可惜了,你們誰先動手?還是你們一起動手?”紫竹林少主忽然說道。


    “最好快一點,免得飯菜涼了,不好吃了。”


    風流四名士,本就是驕傲的人,要不然也不會特立獨行,而往往驕傲的人,也有弱點,譬如追逐名利。


    追逐名利本就是人天生的本能,說不上好壞對錯。


    錯的是不應該看不清自己的能力。


    紫竹林少主同時向四人出手,宛如千手觀音,為眾生解除煩惱和苦難,用無邊的大法力和智慧度濟眾生。


    每一個對上的人都能感覺到慈悲,隻要被這一隻手撫摸到頭頂,就能得安樂,除一切病痛,滅殺一切罪惡。


    高冠披頭散發,怒目圓睜,手中的長笛早就斷成了兩節,一截在手中,一截插進了長歌的咽喉。


    長歌懷裏抱著的琴,名為“順耳”,如今也是知音少,弦斷有誰聽,那幾根琴弦莫名的纏繞在高冠的脖子上,也纏繞在飲者脖子上。


    疏狂闔上眼睛之前,似乎想起了一兩個月之前擲筆大哭的時候,或者再遠一些,他們四名士飲酒作詩,撫琴長嘯的歲月。


    那時還無奈的感歎時運不濟,陰差陽錯未能進入朝廷為官,去做一方州牧,為那些像他們一樣辛苦的寒門子弟,謀一條生路。


    也似乎正是這一年,高冠脫下了他的帽子送給了六皇子,從此再無風流,長歌音絕,四下曠野多了酒徒。


    也是到了這一刻,他才發現他們所追求的風流名士,也不過是旁人眼中的一場笑話。


    以名聲,邀名聲,名聲是很大,卻沒了相匹配的實力,都是鏡花水月。


    草木猶在,自己卻在消亡。


    誰的風流?誰又記得誰是名士?


    “為名所累的名士,還是名士嗎?”


    這是天色已晚,紫竹林少主說的疏狂能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他帶走的也隻有這一句送行的話。


    “為名聲所累嗎?”


    嚴持和錢開來以為王予的劍已經很厲害了。


    現在他們隻想說,天很高,地很厚,江湖很寬廣。


    甘穀城外。


    成排的柳樹,被晚風輕撫著,落葉紛飛。


    樹下一身白衣的女人,獨自撐著一把淡紅色的花傘,柳葉落在傘上,又被風帶走。


    她望著最近的一個路口,那是王予歸來時要走的路。


    “一劍封喉”她沒見過,以前更沒聽說過,連柳斐劍都隻能落寞而歸,可見有多厲害。


    她對王予的武功很自信,自信的有些盲目,卻也還是不由自主的前來等待。


    西風微涼,望穿流霞,霞光中一片火紅,然後就聽到了馬蹄聲,接著就見到了那個人。


    出去了一趟,馬兒似乎有了消瘦,人也清減了許多,明明離開的時間不長,她卻以為等了一秋。


    馬兒跑的飛快,馱著王予好似馱著一團紅霞。


    王予飛身而起,比馬匹更快一步的站在了石映雪的傘下。


    “你在想我。”王予偏著腦袋很肯定的說道。


    “鬼才想你。”石映雪一跺腳,轉身就跑,卻被王予一把抱著。


    遠處的護衛們一陣輕笑,他們才是最相信自家少爺一定會沒事的一群人。


    傅百工默默的轉過身不去看兩人秀恩愛,怕自己的心髒受不了。


    上官玉身體好了許多,同情的拍了拍傅百工的肩膀道:“等我身體好了,請你去雨巷,采一支丁香,那絕對會讓你難忘。”


    “謝謝,我不喜歡丁香。”傅百工道。


    “其實我也不喜歡。”上官玉一本正經的道。


    “我不信。”傅百工看著上官玉的眼睛道。


    上官玉一愣才道:“好吧,其實我也不信。”


    兩人忽然相視一笑。


    “難道找一個喜歡的女人,就這麽好嗎?”


    兩人同時問著對方同一句話,問完後又同時大笑起來。


    路過的一些行人不知兩個大男人到底發什麽瘋,笑得這麽起勁,隻有他們自己知道,被喂飽了狗糧,就是這個樣子。


    沒錯,狗糧,王予在他們耳邊經常說的一句話,單身狗,要想不被餓著,就多看看他秀恩愛,絕對管飽。


    現在他們吃的已經撐住了。


    都城的郊區。


    一匹快馬,渾身是汗的奔馳在去往避暑山莊大道上。


    兩旁的柳樹,飛快的往後退去,騎馬的人已經跑死了三匹快馬,就是為了以最快的速度傳遞最新的情報。


    山莊的真正主人,洪少呈正在和中年文士下一局棋。


    這局棋已經下了兩天了還沒有完,若沒有其他的事情,大有下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此時一個手下,抱著一個鐵盒快步走了過來,單膝跪地,上手高高舉起。


    “皇子既然有事,咱們不放改天再戰如何?”中年文士默默的收手,抬頭問道。


    “也好,哈哈!我那些哥哥弟弟們,一個個都說棋下的了得,被我殺的片甲不留,最近可沒少在父皇耳邊說我壞話,還是先生棋藝高超,能和我多走幾步。”洪少呈滿麵春風,自有得意的事情。


    中年文士退下之後,洪少呈才笑臉一收,打開手下呈上來的鐵盒。


    他對一些密件分檔次不同,用了不同的盒子盛放,最普通的就是木盒,重要一點的就是鐵盒,當然還有銀盒,金盒,玉盒。


    盒子中裝著的就是金山客棧的始末經過。


    他再次派去的人,一死一傷,很是淒慘。


    “原來‘夜夜新郎’辛無情的轎子竟然會爆炸,難怪本皇子好奇想要看上一眼都不讓,隻是這三人還沒有完成任務,死的可惜了。”


    洪少呈坐在棋盤邊上,手指在棋子上拿捏著,琢磨著是往離州多派一點兵力,還是在等一等。


    因為他的人也有匯報說六弟在泰州布局。


    他的六弟洪少堂是在謀劃泰州。


    泰州可不是離州能隨意拿捏,自然也就不可能親自坐鎮。


    若是身處險地,這些世家宗門,可是能給出各種意外,讓他銷聲匿跡的,皇子又怎樣,擋了別人的路,就要有被別人搬開的覺悟。


    由於路途太遠,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泰州剛剛發生的事情。


    而離州武林近來迎來了一場大變。


    一名劍客如同流星一般突兀的出現,開始挑戰所有有名氣的劍客。


    他隻挑戰劍客,他身上帶著的賬冊上也隻記錄劍客的名字,若是能接他的一招半式,根據武功高低還會給出一個木牌。


    這樣的木牌他已經給出三個。


    因為大多數的劍客都名不副實,綽號叫的震天響,手上的功夫卻稀鬆平常。


    從南向北,要經過離州府。


    離州府最有名望的劍客就是“歲寒劍客”趙寒鬆。


    剛剛跌下武林盟主寶座的趙府,沒有了往日的熱鬧,冷清的除了出門買菜的下人,幾乎很難見到有人出入。


    曾經的“歲寒八子”被王予殺掉了四個,還剩了一半,這一半就老實多了,也有眼力勁多了,混著混著竟然也有了一點好名聲。


    在離州府被江湖人稱為“沉默寡言”公道四秀。


    這天幾人沒有出門,離州新出現的劍客,鬧得沸沸揚揚,他們也是學劍的人,可不想半輩子積累起來的名聲一朝喪盡。


    躲在趙府才是正理。


    被人恐懼的劍客裴正仁則還在一處山坡上躺著。


    他很年輕,卻已經把自己給了他的劍道,這不是他要選擇的路,而是他的師父讓他選擇的。


    等到他成人之後就已經習慣了,似乎沒了劍,就不知道幹什麽。


    當一個劍客的光芒和生命,就在他手裏握著的劍上,那他的劍是不是也就有了生命?


    秋日的風帶著最後的煩躁,也帶著不甘離開樹枝的樹葉,飄蕩的,如同顛沛流離的浪子。


    每當一場比鬥之後,他就會一個人靜靜地躺著,看天上的流雲,聽地上的落葉,順便感歎一下活著真好。


    挑選離州武林劍客前去宗門做客,就是他這次的任務,他已經對戰了三十八人,隻有三人能勉強接住他半招,所以他留下了一塊木牌。


    而連他半招都接不住的,也都受了重傷,傷勢不致命,可這些人的仇家卻很致命。


    這些裴正仁不管,他隻需要挑戰,合格的就認同,不合格的沒有一劍殺了,都算是好的。


    在此之後就有人想要來拜師學藝,學習如何成為一個高手,劍法高手。


    這些他都沒有理會,因為他本就不會教別人什麽。


    下一個將要麵對的是“歲寒劍客”趙寒鬆,這個人的名氣算是最大的一個。


    成名四十年,還沒有聽說過擺在何人手中。


    落葉無窮,秋風卻已經停止。


    裴正仁慢慢地站了起來,慢慢地走下山坡。


    趙府的門口,又一次車水馬龍,門客迎人,早就發現裴正仁的人,已經先一步來到了趙府門口。


    看熱鬧是人的本性,江湖人更是如此,大多數人已經把這一次兩人的比武,當成了武林大會一般的盛大。


    趙府院內沒有一個下人,就連它的四位徒弟也被趕走了,目的就是趙寒鬆希望公平的和來人一戰。


    “來了,來了。”


    看熱鬧的人永遠比當事人更加興奮,老遠就壓低嗓門,互相說著各自的看法。


    一些隱秘的地方已經設了賭局,隻等著勝負結果。


    裴正仁緩步走進來之時,人們已經讓開了一條寬闊的大道,走過之後,大道猶如潮水一般合攏。


    進了趙府穿過月門,就見到了這次的對手。


    趙寒鬆一身黑衫,左手拿著長劍,站在院子的中央在等著他。


    裴正仁上前一禮,用的是最規範的劍客禮儀。


    “趙先生是我進入離州遇到的第一位未曾避戰的對手。”


    趙寒鬆一笑道:“這麽說,我還是有點榮幸。”


    裴正仁略一點頭,抽出長劍道:“請賜教。”


    趙寒鬆也不再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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