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車穿過城門,終於來到城裏,車廂裏姑娘們驚恐的眼睛才終於稍稍安定了一些。她們彼此對視了一眼,好像正在慶幸劫後餘生。


    風少雲也向她們望了一眼,然後就又露出了苦笑。


    她們在車裏是不是聽到了自己和白如意的對話?她們是不是也認為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淫賊?


    風少雲不在乎了,他也並不想向她們解釋什麽,因為他知道,有些事情本就不是光憑解釋便能夠澄清的了的。


    馬車還在前進,街道兩側很多商鋪已經準備打烊,但是前麵路口,這條街最熱鬧的地段,那家最大的飯莊,店門依舊大開著。


    百香樓,開封府有名的飯莊,風少雲還記得上次在那裏吃的那道“糖醋軟溜魚”,軟嫩鮮香,地道非常。


    風少雲舔了舔嘴唇,“你們應該也餓了吧?我這就把你們送回去,然後再回來大吃一頓。”


    突然,轟隆一響!棗紅馬一聲驚嘶,街道兩旁的門板被撞開!緊接著,房頂、兩側、馬前、車後,同時各出現六七個人!他們每一個人都拿著武器,每一個人都緊緊的盯著馬車,就像是獵人緊盯著他們陷阱中的狼!


    馬前的一隊人離風少雲最近,風少雲也看的最清楚,為首一人身材高大,手握一杆長槍。他立即大步上前,一把扯住馬韁,狠狠瞪著風少雲,冷笑道:“沒想到你真敢自投羅網!”


    風少雲也笑了笑,他現在已習慣用笑容來掩蓋心中的不安和驚惶,他轉過頭對車廂裏的姑娘微笑道:“看來用不著我送,有人來接你們了。”


    “動手!”為首那人長槍舉起,大喝一聲。


    “趙大俠且慢!”


    就在這時,突然又有一個聲音遠遠傳了過來,但這次卻是女人的聲音。


    風少雲抬起頭,他就看見前麵路口果然又趕來一群人,一群女人。


    他們全部身穿淡藍或雪白衣服,為首的兩個女人步態沉穩端莊,她們衣袂飄飄,款款而至。


    持槍那人立刻又舉起他的長槍,眾人隨即停住,然後他轉身抱拳道:“周閣使發話,趙某自然從命!”


    那藍衣女子微笑頷首,嫣然道:“有勞趙大俠通知,可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那人道:“周閣使言重了,既然到了我們河南,我們本地的朋友自然要多賣些力氣,聊盡地主之誼才是。況且王老是我至交……”說著他又轉過頭狠狠盯緊風少雲,“我怎能不為他報仇!”


    風少雲已跳下馬車,躬身行禮,道:“想必前輩就是‘挑雲槍’趙不凡,趙大俠?”


    “哼!”趙不凡冷哼一聲,並不理他。


    藍衣女子又走進兩步,她看了看馬車又看了看風少雲,沉吟片刻,終於緩緩問道:“風少俠,我想請問你,我們兩個弟子……當真……是你捉的?”


    風少雲也上下打量這女人,微笑道:“難道閣下是華鎣山的掌閣使?”


    藍衣女子輕聲答道:“不錯,我是‘嫻雅閣’周姝。這位是‘良惠閣’李敏。”說著她向旁邊的白衣女人看了看。


    “可我聽師父說過,華鎣山掌門人華鎣夫人年過六旬,她座下的掌閣使也都超過四十歲,可我看兩位……不過三十左右……”


    女人可能是這世上最複雜的動物,不過有時也可能是最簡單的動物,年齡一般是她們最大的秘密,通常也是她們最大的資本。


    所以任何一個女人一旦超過二十五歲,聽到別人讚美年輕,她都一定會很高興,而且有時甚至明知是假話仍然會很高興,並且年紀越大的女人就越高興。


    風少雲當然知道這一點,但是現在他卻並沒有說假話,因為他完全用不著說假話。


    周姝與李敏對視了一眼,即使是她們,即使她們常年與世隔絕在華鎣山上,即使她們看來如此超凡脫俗,可現在她們臉上的笑容似乎還是增添了一分。


    “令師說的沒錯,我們隻不過是保持的比較好而已。”


    風少雲眼中笑意更濃,“這麽說華鎣夫人現在也一定保持的很好,也一定還是很美的……”


    “畜生放肆!”


    這一聲,炸如驚雷,眾人無不驚詫,而風少雲在一瞬間則好像是真的被雷劈中!他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和驚恐,就連他的站姿也已變的規規矩矩,畢恭畢敬。


    話音未落,眾人看到一個人影好像化作了一隻雨燕,他閃電般越過了人群,眾人還未完全反應過來,那人影卻已威嚴的佇立站在風少雲麵前。


    現在所有人都已看清,那是一張石像般的臉,冷峻、莊肅,不怒自威。每一條皺紋都是飽經世故的斧鑿精心雕刻而成,每一根發白的胡須都似一個故事,一場戰鬥,久遠而深刻。


    那雙眼睛更像是兩塊堅冰,寒冷而明亮。


    他冷冷的注視著風少雲,目光似乎又變成了兩把剃刀,兩根藤鞭。


    剃刀已將風少雲的衣服剔的幹幹淨淨,甚至將他的皮肉也已剔淨,現在他就像是一張展開的白紙,就像是一個赤身的嬰兒,在那老人的眼前已毫無隱藏,毫無秘密。


    藤鞭已將風少雲身上的每一寸皮膚狠狠的鞭撻,風少雲能感受到暴露在他目光下的皮膚傳來的刺痛,像針紮,像火燒。


    風少雲低著頭,他已臉色慘白,白的就像是父親麵前做錯事的孩子。


    老人仍一聲不響,靜靜的凝視著他,風少雲自然也不敢吭聲。


    過了很久,那老人突然開口:“跪下!”


    風少雲立刻就跪了下去,動作幾乎是和聲音同時進行的,他的腿好像也長了耳朵,根本用不著他控製,自己本能的就做出了反應。


    “你想死還是想活?!”老人語速很慢,一字字冷冷問道。


    “師父……我……”


    “我隻問你想死還是想活!”


    “我還不想死……”


    “哼!你當然不想死!”老人突然聲色俱厲,“所以你就害死了別人?!”


    “師父,我沒有!”


    “沒有?!那王府牆上為什麽有你惡心的綽號?!”


    “有人陷害我!師父您想,憑我的武功怎麽可能做成那件事?”


    “狡辯!所以你就暗算,所以你就在王家下毒!是不是?!”


    “我沒有!我可以發誓,我絕對沒做過任何對王家不利的事!而且您想,如果真的是我,我為什麽還要留下名號,難道我真有那麽大本事?難道我連您老的製裁也不怕了嗎?”


    老人終於停口,但依舊狠狠凝視著他。


    這時雨化星帶著正通派眾弟子和河北李總鏢頭一眾,分開人群,終於趕到。雨化星向眾人一一行禮,禮畢,在老人身旁站定。


    雨化星轉過頭,他看著風少雲跪伏在地,眼神中流淌著憐惜,但似乎又帶著一絲怨懟。“你也有今天,如果師父不讓你當眾出醜,隻怕你以後還不知收斂!”


    過了很久,老人的目光稍稍緩和,他終於冷哼一聲,沉聲道:“我料你也不敢!”又道:“那我問你!既然不是你,你為什麽會在河南?華鎣山的兩位姑娘又為什麽會在你車裏?”


    “因為……”


    “哈哈!……”突然大笑聲打斷了風少雲的話,眾人又是一驚,紛紛抬頭,循聲望去……


    隻見百香樓頭,簷角之上,有一個人正負手傲立!


    “果然是師徒情深!果然是一出好戲!衝侖大俠!素知你武功絕頂,卻不想原來演戲也是一流!難道你以為在眾英雄麵前演一出苦情戲,就可以為這小賊開脫嗎?!”


    街道上突然一片寂靜,眾人的目光好像又都在一瞬間集中到衝侖身上。他是一派宗師,武林泰鬥,難道他在演戲?


    可衝侖卻好像完全沒有感受到別人的注目,他的臉依舊很平靜,靜的就像無風的湖麵,他慢慢昂首抱拳,朗聲道:“原來是一鳴兄,別來無恙?”


    孫一鳴的臉冷若寒冰,“你徒弟屠我義兄滿門,你說我是否無恙?!!”


    劍光一閃,劍已出鞘!話音未落,孫一鳴已淩空躍下!似鷹隼,似閃電,閃電也沒有這樣快,鷹隼也沒有這樣準!沒人能看清他的劍,更沒人能避開他的劍!


    雨化星這時卻已明白,孫一鳴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風少雲的頭顱!


    雨化星也已拔出了他的劍,無論如何,他決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弟就喪命在自己麵前,可是他並沒有把握能接下這一劍,他絕不可能接下這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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