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太剜了他一眼,“誰藏了?就在櫃子裏放著,你自己笨沒發現能怪誰?”


    舒老漢被罵了也不惱火,笑著拿過紅布包把了幾下,“這有六七兩銀子吧?”


    “一共六兩三錢,你這手還挺準。”


    舒老太得意地哼哼兩聲,“明個兒你拿著銀子,跟老四一塊去鎮上買點糧食,多買一點,另外再買塊花布,我給顏寶做兩身新衣裳,老穿青柏的也不是個事兒。”


    “還有鞋,再做兩雙新鞋,買對紅頭繩。”舒老漢摸著下巴上兩撮稀疏的胡子嘿嘿笑,“老唐家的小孫女就戴了紅頭繩,瞧著挺好,咱們顏寶比他孫女好看,戴上肯定更漂亮。”


    舒老太沒接話茬,望著窗外蕭條的樹影歎了口氣,“看這天氣,下雨是別想了,秋收地裏恐怕又沒什麽收成,光靠這點銀子恐怕熬不過去啊……”


    躲在被窩聽了老半天悄悄話的顏顏憋不住了,探出個腦袋脆聲道:“顏顏有銀子,花顏顏的銀子!”


    舒老太慈愛地揉揉她的腦袋,“那是你祖母給你攢的嫁妝,外祖母可花不得。”


    “不是。”顏顏搖頭,“漂亮花花才是,銀子不是,可以隨便花。”


    “那也不行。”舒老太斬釘截鐵,“你的就是你的,誰都別想花,外祖母也不行!”


    “為什麽呀?銀子又不會生小銀子,留著也沒用,花完了以後還可以再掙嘛。”


    顏顏疑惑地抓抓臉,祖母說了,錢就是用來花的,有錢不花反而要餓肚子是傻瓜。


    舒老太被她生小銀子的說法逗笑了,“現在家裏還有糧食,明天你外祖父再去鎮上買點,外祖母還能挖點野菜啥的,夠用了。


    等真沒飯吃了,再用你的銀子,好不好?”


    顏顏乖乖點頭,“好噠,顏顏可以幫外祖母一起挖野菜!”


    說完,小腦瓜裏突然冒出小青蟲的話,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興奮地比著手勢道:“顏顏可以抓魚,抓超大超大的魚!”


    “好,抓魚,睡醒了再抓。”舒老太笑著把她按了回去,嘴上應了,心裏卻沒把外孫女的童言稚語當回事。


    天幹得厲害,小河小溝早見底了,有水的遙水河被村長圍了起來,挑水都得按時辰,怎麽可能放小孩下去抓魚?


    就剩個還有個水底子的魚塘,昨個剛起了魚,運氣好了能摸兩條泥鰍啥的。


    至於大魚,還是去夢裏抓更實在!


    *


    第二天,顏顏睡到晌午頭才醒。


    剛睡醒的小人兒腦袋還懵著,盯著帳子瞅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搬到外祖母家了。


    臥房裏空蕩蕩的,沒人。


    顏顏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坐了起來,抓起床頭的小褂子往頭上套,套到一半院裏忽傳來七舅舅洪亮的聲音:


    “青鬆、青柏,快去拿竹簍,快點,再晚魚要被別人抓完了!”


    顏顏迷糊的小腦瓜就捕捉到魚和抓兩個字,哇哦,她也要抓魚,抓多多的魚!


    小團子衣服都不穿了,毛毛蟲似的滾下床,光著腳丫就衝了出去,“七舅舅、大哥哥、二哥哥,等等我,我也去!”


    舒明良一回頭,瞧見頭頂小呆毛、脖子堆了圈破布、還光著胖腳丫的小團子,噗呲笑噴了。


    廊前理野菜的舒老太也笑彎了腰,“顏寶啊,你咋打扮成這樣就出來了?快過來讓外祖母給你梳梳頭、理理衣裳……”


    “咦,咋連鞋也沒穿,算了,外祖母抱你回去重新穿吧……下回再起來記得喊外祖母給你穿衣裳梳頭,聽見沒?”


    顏顏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一抬頭瞧見舒明良已領著兩個小的出了院子,頓時急得撲騰起來,“不梳頭了,七舅舅走了!”


    舒老太想說河邊太熱,你就別去湊熱鬧了,但對上小團子水汪汪的眼睛後啥都忘了,“別著急,待會兒外祖母讓你六舅舅陪你一塊去!”


    說著扭頭衝屋裏喊:“老六,別在屋裏念經了,陪顏寶捉魚去!”


    過了好大一會兒,西偏房的門終於開了,十三歲的舒明溫走了出來,邊走嘴裏還嘀嘀咕咕念著什麽,神神叨叨的。


    舒老太瞧見他這模樣就頭疼,家裏幾個兒子,性格都不相同。


    有老實憨厚的,比如老大,平日種種地、養養豬,沒多大野心,但好在踏實,是個過日子的主。


    相比之下,老四就有點聰明過頭了,覺得地裏刨食沒出息,成天琢磨著到鎮上做點小買賣,幾年下來,錢沒賺到,自己還差點被人賣了。


    還有急性子的,比如老三,跟條狗似的,一遇到事嗷就咬上了,那是攔都攔不住哇!


    但上麵那幾個隻是看著煩,麵前的老六才真是讓人抓心撓肝、渾身刺撓。


    這孩子是個慢性子,做事反應都賊慢,房子起火了他都能背著手溜達一圈,再出門。


    還死心眼。


    讓他看鴨子,他就隻看鴨子,在河邊待一天不帶動的。


    讓他去地裏拔草,他就悶頭死拔,脖子上的皮曬化了都不知道回家。


    前兩年老五下了學,閑著沒事教幾個小的念書,其他人學了幾天就撂挑子不幹了,就他一直學到了現在。


    舒老太也不知道他識多少字了,反正就聽他天天擱那念經,比廟裏的和尚還能念。


    剛開始她還挺欣慰,兒子愛讀書是好事,後來聽多了就煩了,一聽那聲兒就腦瓜子嗡嗡響。


    “趕緊走,看好你外甥女,千萬別讓她掉泥窩裏了。”


    舒老太嫌棄得直擺手,就差沒站起來趕人了。


    不知內情的顏顏仰頭對少年笑笑,露出兩排白生生的糯米牙,“六舅舅,我們走吧。”


    舒明溫摸了下她頭頂的小揪揪,終於不念經了,伸出右手道:“來,六舅舅牽著你。”


    顏顏乖乖把手遞了出去,沒走多遠,她就後悔要六舅舅跟著了。


    因為六舅舅走得實在太慢了,簡直比烏龜爬得還慢!


    慢就算了,沒走兩步還要停下來問她:“顏寶你累不累啊,累的話咱停下來歇歇。”


    事多就算了,他還喜歡念經,一路上嘴裏一直在念著什麽:“天下大事,分酒必喝,喝酒必分……”


    什麽酒不酒的,顏顏也聽不懂,最後實在耐不住性子,扯開他的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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