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小屋擁擠,我家公主可否在您這歇歇?”


    那有些瘦弱的少年來到他二人麵前,拱了一下手,輕聲詢問道。


    蕭天雨沒有回頭,隻是做了個自便的手勢。


    那少年猛地鬆了一口氣,轉身揮了揮手,朝身後的公主示意。


    那被他們稱作公主的少女邁著小碎步款款而來。


    她臉色有些潮紅,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蕭天雨右手邊,扭頭朝那穿著一身黑布衫的少年望去,“那你們呢?”


    問話的少年嘴角裂了道口子,依舊是恭恭敬敬的做了個輯,“屬下賤命一條,就不勞公主掛念了,我們幾人在門口守夜吧!”


    “那你們小心些。”


    那少女聞聲微微一笑,繼而扭過頭來,朝蕭天雨望去。


    蕭天雨在這一瞬間感覺半邊臉都麻了,她從未見過有人敢這樣看自己。


    那少女卻不怎麽在意,大大方方的,睜著那黑水晶般的眼睛望著她。


    她一時間有些震驚,但蕭二小姐也不是浪得虛名的,不過片刻,便緩過神來,隻見她將手中的茶杯擱在了桌子上,轉頭回望過去,“你是誰?”


    “那少女有些受驚似的縮了縮身,”我叫……我叫長孫月怡。“


    蕭天雨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說道,“名字不錯。“


    此時那幾名本就帶傷的男子拿起他們手中的長刀,十分盡職盡責的站在了客棧門口。


    外麵大雪紛飛,打在他們肩上,這幾人也是紋絲不動,任憑北風如何凜冽,也是毫無怨言。


    蕭天雨在心中暗暗的讚了一下,這也太盡職了!


    “你們這是怎麽了?為什麽他們叫你公主?還有,你的這幾個下屬怎麽個個帶傷?”


    她將茶杯隨手丟在一旁,繼而目光炯炯的望向那臉頰緋紅的少女。


    長孫月怡估計也是第一次見到生人主動搭訕,還是有些拘謹,她微低著頭,將周圍看她的眾人全掃了個遍,最後才磕磕巴巴的答道,“我是若亭國的七公主,去年冬天我在外麵一不小心染了風寒,今年冬季的時候,父皇怕我在國內凍著,特意讓我去外麵走走,烈淵正值盛夏,可比我們那邊終年凍雪的好了不少。


    “可是誰曾想,這頭一回出門,便遭到了追殺,原本父皇疼我,派了近百個人明裏暗裏的跟著我,保護著我,但突遭此劫,我們在蒙華平原住的客棧被人一把火燒了,當地發生了一場慘烈的廝殺,驚慌之中我們遇到了蕭天印,就是那個蕭氏鐵騎在那裏的總統領,我們向他道明前因後果,以及我們現在的處境,誰知他竟絲毫不嫌棄我等累贅,派人於戰火中保護著我們近百人。“


    蕭天雨呆住了,敢情這若亭國七公主曾在蒙華平原遇到了他大哥!


    如果那燕血刃所言非虛,他大哥的頭,就是在那片平原上被他們割的!


    她一時間有些緩不過神來,但長孫月怡確好似總算找到了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索性便將自己的經曆娓娓道來,以便緩解一下自己連日來的緊張心緒。


    那長孫月怡微低著頭,雙手放在腰間,食指不安分的攪著那條淡黃色的帶子。


    “當時我們並沒有聽到蕭氏造反的傳聞與消息,還以為烈淵皇帝派來的援兵正在趕來的路上。誰知……“


    “然後呢?“


    蕭天雨略微收斂一下心神,大睜著雙眼急切的望向她。


    長孫月怡被她這一聲打岔嚇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又向後縮了兩寸,本來就不大的凳子她就坐了個邊。


    “你?“


    看到她的表情,蕭天雨呆了呆,這才想起自己還是蕭氏闔族中唯一活著的人。


    而且現在自己的身份不便透漏給外人,再加上……


    蕭天雨擦了擦從眼角處險些流下的眼淚,整了整自己的表情,略帶歉意的說道,“抱歉,請繼續。“


    她這一番動作,看的夏侯燚的心不由得也跟著一起一落,現在由於蕭家事變,整個五洲大陸的目光都落在這昔日第一門閥,曾經的天之驕女,蕭家二小姐蕭天雨身上,此時在逃難途中她突然聽聞至親的音訊,會不會出現情緒失控?


    蕭家萬年根基,一朝傾覆,明裏暗裏有多少人在尋找著她的下落,烈淵朝廷震動,由於蕭家的中落,也必然會迎來新一輪的權利洗牌,而後又有多少人想要殺了這蕭家遺女以絕後患,他們若再不小心些,那早就在陰溝裏翻船了。


    但對於蕭天雨的痛楚,夏侯燚也是愛莫能助,現在她身邊連半個可信之人都沒有,他若再走了,那……


    如果這偌大的客棧中隻有他們二人;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將戰天痕捅個三百刀,然後人頭祭酒,五馬分屍,以解他心頭之恨!


    若非這不是人的畜生一心想奪皇位,蕭家又怎會落到如此田地?他二人又怎麽可能在一個邊境小城和一群五大三粗,渾身散發著汗臭味的糙漢子擠一塊!


    蕭天雨哭了多久,傷心了多久,他是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見證者,從他騎馬遇見她的那個淩晨開始,蕭天雨就沒睡過一天好覺。


    除了躲避追殺,除了那些外在因素,蕭天雨,堂堂蕭二小姐,又有幾次沒在被窩裏哭的撕心裂肺,眼淚橫流?


    就連坐在一旁的他,就連這外表剛烈,內心堅如鐵的南海少將都被這觸目慟心的哭聲感染的肝腸寸斷。


    有多少次,在夜深人靜的夜空裏,他看到蕭天雨一個人舉著小小酒壺對月獨酌,在那靜謐如練的月光下,他分明看到了那緊閉的雙眼,顫抖的睫毛下滾滾的淚珠。


    剛從盤山城出來的那幾天,蕭天雨沒事就坐在窗前發呆,目光呆滯的望向遠方的重重山脈。


    他怕蕭天雨痛心之下,幹出什麽傻事,所以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上茅廁,他都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旁。


    這樣的狀態一連持續了好幾天。


    蕭天雨卻是沒做出什麽自殘的事來,但她突然變得跟自己這個從小混在一塊的青梅竹馬都說不上話。


    夏侯燚當時就暴跳如雷,差點拎著一把長刀就要回烈淵皇宮殺了那個刮千刀的。


    當時京城裏都傳什麽徹王殿下重病不起,茶飯不思,不理朝政,鬧的整個盤山都是烏煙瘴氣,人人自危。


    可這在他夏侯燚眼裏,通通都是狗屁!


    若是給他機會,叫那戰天痕就站在他麵前,斷不是捅他心口一刀就可以善了的。


    當時天雨下手還是太輕了。


    從前他都盼望戰天痕離天雨遠遠的,如今這二人總算遂了他的願,徹底分道揚鑣了。


    可他卻覺得這還不夠,應該讓那姓戰的小子從天雨的眼裏心裏徹徹底底的消失。


    隻有這樣,天雨才不會被那個畜生折磨的死去活來。


    而長孫月怡卻沒有他那些繁雜紛亂的心緒,也沒去瞅他那烏黑發青的臉,而是依舊自顧自的說道,“誰知敵軍凶猛如潮水,綿延不絕,將我們圍困在北晨城內,然後斷絕方圓百裏的所有交通……”


    “那蕭將軍呢?”


    “蕭將軍他……他,”那女子眼角處泛起朦朧的水霧,她低著頭,任憑淚水滑落,打濕了那華美的長裙,“當時敵軍在六七個時辰內連續發起猛烈的進攻,蕭氏鐵騎在他的帶領下奮起抵抗,硬是在援軍無望的情況下撐了三天三夜,最後,原本駐守在那的五萬蕭氏鐵騎死傷大半,僅剩不到八千人在那破爛不堪的小城裏苟延殘喘。”


    “蕭將軍感到逃生無望,便打算派手下的五千兵馬護送我回國,當時我不肯,將軍卻說,今日他必然會死在這裏,但在盤山都城裏還有他的弟弟和妹妹,如果他所料不錯,過不了五天,蕭家便會發生事變,皆時小妹難以自保,而蕭氏鐵騎經此一役元氣大傷,已無力承擔起複興蕭氏闔族的大任,他說他隻是希望,我如果在回國的路上碰到了令妹,能夠給他帶句話……”


    蕭天雨的身子微微一震,悲涼之意溢於言表,嘴裏喃喃道,“大哥……”


    夏侯燚默不作聲的向她這裏移了移,在桌下,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緊緊的握住了蕭天雨的手。


    蕭天雨感覺自己的手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捏的一陣生疼,便抬起頭來,看向那個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見她望來,手上動作也是隨之一緩,繼而衝她挑了挑眉。


    兩人從小便在一齊玩耍,雖然分開了五六年,但默契,還是一如當初。


    蕭天雨見狀,也是一聲不吭,很快調整好了狀態,以一種聽故事的表情繼續聽著那若亭七公主的敘述。


    眼淚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很快便將那芙蓉百花裙打濕了一大片,要是再這樣下去,恐怕那就不是裙子了,而是一個又小又淺的水坑了。


    “他囑咐我之後,便命自己的得力幹將,也就是那蕭氏鐵騎的副將――陸陳川,叫他率領自己僅有的五千兵馬護送我突圍南去,他們行動的非常及時,從那敵軍所形成的包圍圈的薄弱環節一刀插入,以死傷近四千人的代價突出重圍。”


    “那股不知名的勢力好像有所顧忌,即便我們逃了,他們也沒有再派兵追擊,而是以碾壓性的優勢將蕭將軍殲滅在那蒙華平原的北晨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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